《八扇屏》松溪

154、叛逆（37）

　　事情发生得太快，柳竽倏然变色，本能闪避。

　　僧人一击不中，跳上石桌，擒住她的衣袖，意图再刺。

　　与此同时，许韬也遭到另一名僧人的攻击。

　　他无暇顾及自身，一眼看到柳竽的险况，直扑过来，一把抱住柳竽，挡住歹徒的袭击。

　　两把短刀同时插上他的身体。

　　远处的侍从反应过来，忙来护驾，两个僧人边打边撤，意图逃跑，被训练有素的侍从撂倒在地。

　　血染衣袍，许韬忍着剧痛，看向怀中的人：“你没事吧？”

　　柳竽脸色煞白，急道：“没事，有事的是你！”

　　说罢，慌忙扶住他倾斜欲倒的身体。

　　侍卫迅速控制了客院和寺庙，去请大夫，寺中哗然，不明就里的人相互询问发生了何事，人心惶惶，哪怕有慧理大师在也不管用。

　　灯影幢幢，忽长忽短的影子映上墙壁，如人纷纭杂乱的心思。柳竽站在外屋，时而思绪飘忽，时而忧心如焚，浓郁的血腥味漫出，她看到侍从端出一盆盆血红的水，微微眩晕，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努力保持镇定，而脸色发白，犹如冷玉。

　　直到大夫从室内走出，她急切地上前问道：“大人如何了？”

　　“幸而没有伤到要害，如果今晚没发高热，当无性命之忧，他现在睡着了。”

　　柳竽略略松了口气，缓缓坐下，手心出了一层滑腻的汗。

　　大夫离开，柳竽走进室内，许韬闭着眼伏在床上，半张脸压在枕间。因为趴着睡的姿势和恬静的睡颜，他看起来竟有些难得的稚气，令人怔然。

　　被他所救的一幕浮现在脑海。

　　他总说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可她救他不过花了八十两银子，而她所得到的回报早已远远超过这个价值。

　　她是商人，总习惯用最小的投资获取最大的报酬，她会救人，会帮人，但绝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另一个人的性命。

　　在她看来，损失一个救出一个，没有创造更多价值，如同亏本，不值得投资。

　　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不顾个人安危护在她面前的？

　　她看着他，如看着一道过于沉重、过于复杂的命题，心潮起伏，滋味难辨。

　　她就这么坐在房中，看着床上的人，脸上没了惯常讨人喜欢的笑容，略略茫然，甚至有些肃穆，像带了一张面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她回过神来，起身向外走去。

　　是他的侍卫长，因刺杀事件，自感失责，全身憋着一股气。看到她，微微低头，道：“将军如何了？”

　　“大夫说暂无性命之忧。”

　　青年微微一顿，随即咬牙道：“那两个刺客审清楚了，是叛军余孽，吴郡城收复后，他们逃走，隐姓埋名做了和尚，今日见到大人和公子，临时起意，起了报复之心。”

　　柳竽皱眉：“看来这座寺庙要好好清查一番了，这里不安全，我们明日就走，今晚将军多费心些。”

　　“这是卑下的职责，其他僧人正在查，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柳竽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回了自己房间。

　　这一夜注定无眠，好几次模模糊糊听到外面的声音都忍不住坐起，想着许韬是不是还好，寺中是否有贼人的同党落网，隔窗问外面守夜的侍从许韬的情况，侍从答：“一切正常，大夫就在寺中，随叫随到，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无事。”

　　柳竽缓缓躺回黑暗中。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习惯竭力维持自己不要失态，所以，她不能频频询问，问得再多，于事无补，何况，若有异状，离得这么近，会有人告知。

　　她按捺住自己，无数思虑锁于内心，沉于深深的夜色。

　　直至黎明方朦胧睡去，不知梦到什么，忽又醒来，薄薄的晨曦爬上窗棂，她起身洗漱，到隔壁禅房，问：“大人醒了吗，情况如何？”

　　“醒了，正在服药。”

　　柳竽抬步进入里屋。

　　室内，许韬坐在床上，披着一件外衣，正和属下说事，看到她，微微一愣，道：“怀瑾受惊了，昨日是我疏忽，让贼人钻了空子。”

　　若不是私心想和她独处，把侍从远远遣开，也不会让贼人有机可乘。

　　柳竽听他开口就说这个，像昨日一般，完全不考虑自身情况，不管不顾就扑上来替她挡刀，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气，皱眉道：“我受什么惊，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惊一下又如何，现在受伤的是你！”

　　总算顾忌着外人在场，她收敛自己的脾气，没有当场发作，臭着脸道：“你感觉如何，伤口是不是很疼，能起程吗？”

　　许韬并未受影响，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我没有大碍，刚才正在说这件事，刺客只除首恶，不要惊扰其他僧人，慧理大师德高望重，在吴郡甚得民心，动作太大容易引起民心动荡，对逃跑的乱军赶尽杀绝也不利于以后的战事。”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柳竽心中火气愈浓，道：“放过其他僧人，不大肆动作？心怀不轨的刺客是不是他们收留的？他们这里是厕所，还是垃圾回收地，谁想来就来，门槛是不是太低了？这里到底是供奉佛祖的地方还是藏污纳垢之所？我看他们是该好好整顿了，什么脏的臭的都收，到时候引起动荡的就是这些人！”

　　许韬面色微凝，若有所思。

　　“也有理。”他说。

　　佛教刚传过来时，僧人并无清规戒律一说，于是就有僧人娶妻，僧人尼姑结合，僧人出入豪门与贵妇们淫.乱等各种乱象发生。后来有国君提出僧人当守清规戒律，后来这项举措便流传下来。但入僧门仍没什么门槛，于是就出现大批青壮年为逃避徭役入僧门，大量劳动力流失，僧门日渐壮大，收租放贷压榨贫民富得流油，完全背离佛法的初衷。

　　更有许多打着佛教的名义聚众叛乱，像这次的乱军，虽然不是以佛教的名义，但也是打着相似的名号。说起来，僧门门槛低，可以随意招收弟子这一点确实是个问题，该管一管了。

　　“回去我就处理这件事，立一条法规出来，提高僧门门槛，禁止寺庙随意招收弟子。”

　　他都这么说了，柳竽勉强忍住气，绷住嘴，不再多言。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回去的路上，柳竽脸色不好，许韬勉强坐在车中，忍着车子颠簸带来的痛楚，软语道：“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这次的事确实是我……”

　　他越说，她越生气，未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她径直骑马离开，不听他说话。

　　许韬还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分外难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她大概气狠了，叹了口气，恹恹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