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22、叛逆（5）

　　然而，也就是鼓噪了一下而已。

　　很快，理智回升，柳竽慢慢冷静下来。

　　“我不合适。”他说，面带微笑。

　　许韬蹙起眉头，还欲再说，柳竽道：“且不说在各地开办银庄需要多少银两，单说这件事，是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人做过的天大的好事，若能成功，不光商人、甚至平民、官府的银两都要通过他们的钱庄流通，这是什么样的利润，你能想象吗？这是国之利器，这样的利器，朝廷会坐视握于他人之手？

　　我是提出了这样的想法，也希望他们能把这个想法实现，甚至，若需要我帮助，我也会出手相助。但是，我不愿自己去做。

　　因为，一旦开始，必然会困难不断，波折丛生，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够成功，或许要花费几代人的努力。

　　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把一辈子花在这一件事上。

　　那怕做成它真的功德无量。

　　人生短短几十年，能活五十已算高寿，我已经二十多岁，且莫说这一辈子很可能做不成，即便能成，身后也无人维持，到头来还是为他人作嫁。

　　所以这件事我不合适，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一段时间的接触，柳竽看出，许韬并非单纯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赌徒，而是胸有丘壑。就如这次，跟自己来的人，没一个人想到，他可以做这银庄生意，许韬不但想到了，还主动来劝他。

　　这是个有想法的人，且有些本事。

　　对这样的人，柳竽从不敷衍，哪怕二人相交不深，他也愿意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

　　许韬听罢，默然良久，那句“国之利器，朝廷岂会坐视握于他人之手？”让他震动莫名。他再一次确定，眼前的人见识眼光非比寻常。

　　但作为一个赌徒，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试一试。

　　听到最后一句，他疑惑道：“公子会有嗣子、后人，怎会身后无人维持？”

　　柳竽微微一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如缀着点点星光，美不胜收，而出口的话，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凉意：“我不喜欢孩子，所以身后不会有继承人，这下你明白了吧。”

　　许韬张口结舌，怔在当地。

　　世人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无后的严重性，往大了说，涉及孝道，往小了说，事关男人尊严。无论什么时候，没后的男人总是缺点底气。

　　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如果没后，百年之后你的家业谁来继承？

　　难道要便宜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是以，没人不把后代看得极重。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不喜欢孩子，所以不会有继承人。

　　他的震惊甚至超过刚刚听对方分析朝事。

　　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觉得荒诞。

　　他想，大约这贵公子太年轻，才会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

　　然而看到年轻公子淡然含笑却笃定的面容，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涉及对方的隐私，而这不是他能够触碰的。

　　主家都这么说了，即便心有不甘，他也暂时接受了对方的说法，不再多言。

　　沈崇效率很高，很快就找来十几户茶农，柳竽把人安置好，想着，既然这里有了自家茶山，是否顺便开个店铺。

　　与手下人商量，许韬建议，在这里开不如去建康城开。

　　一来，建康乃扬州治所，自古繁华之地，是吴郡没法比的。

　　二来，这里离建康不远，有水路直达，来往方便。

　　且建康有沈家最大的银庄，只要知会一下沈崇，让他在两家银庄间把新业务先开展起来，他们去建康便不用带银车，很方便。

　　他说罢，柳竽的几位手下都觉得有理，频频点头，柳竽笑道：“既然如此，完全可以开两家店铺嘛，不过也不必急，先考察一番再说。”

　　如此，他开始在扬州境内转悠，走访寺庙，顺道购买丝绸，带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他留下开店铺的人手，带着人和货物北上回京。

　　这般一来一回，差不多小半年已过，等回到京城时，已是深秋。

　　他先把货物送进铺子，然后回了自己的宅子。

　　他没有住显亭侯府，在京中有自己的住宅。

　　从外表看，他的宅子不比朝中大员的气派，然而走进去，就会发现别有洞天。

　　出自顶级园林大师的手笔，景色极美，宽敞舒适。

　　柳竽命人为许韬安排了一座院子，让他先住在自己的宅邸。

　　离京数月，柳竽问管事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府上可有什么事，管家一一回报，主要是来往应酬之类，得知他不在京，也就罢了。

　　“倒是东武城侯家的小公子来过几次，说主人回京了，一定要派人告诉他，几个人聚一聚。”

　　柳竽点头。

　　他在京中，除了生意伙伴，自然也交往了一批纨绔子弟，平时大家一块饮个酒听个曲儿什么的，倒还能玩到一块儿。

　　他为人幽默风趣，洒脱大方，时不时还能带纨绔赚点零花，颇受欢迎。与那些纯然的酒肉之交略有不同，好歹多了几分粘性。

　　他与这些人交往，自然是看中对方的家世背景。

　　他的胭脂坊，最初走的就是高层贵妇路线，从这里打开缺口，一步步拓展，乃至有了今天的规模。

　　这些关系需要维持。

　　管家又道，京城新开的德胜银庄曾送帖过来，说待他回京，要设宴请他。

　　想不到德胜银庄已经开过来了，沈崇的效率真高。

　　他立刻遣人道贺。

　　说刚回京城，诸事缠身，宴请云云以后再说，既是长久相与，不在这一时，来日方长。

　　沈崇遂送了他一件礼物，因听说他善于品鉴歌舞，送他一个擅长跳舞的胡姬。

　　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柳竽收下了，并向对方表示感谢。

　　随后，柳竽想了想，派人定了一艘画舫，现在正是食蟹的季节，他邀请纨绔公子们到河上饮酒食蟹品曲赏舞。

　　并把许韬带过去，特意介绍给这些公子们:“许兄主要帮人做一些主家不方便出面的生意，如果你们有这方面的需要，不妨找他。”

　　出乎意料的新身份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许韬凭借长赢赌徒的灵敏，瞬间带入角色，满脸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