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23、叛逆（6）

　　今天的柳竽有些不同。

　　许韬初见他时，第一感觉就是貌美惊人的娇贵公子，身边有一群美婢俊仆伺候的那种，如此，才能养出这般的美貌和清贵之气。

　　再后，觉得他性情圆融，善与人交往，且心底良善，否则也不会救他。见识和眼光令人刮目相看。

　　待柳竽带他们上山考察，走访寺庙，在扬州境内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转，说实话，连许韬都觉得辛苦得不得了，贵公子却从没喊过一句累，让他油然心生敬意。

　　而且那么多寺庙，柳竽硬是不怕繁琐，不怕承受一次次失望的打击，逐个走访。他最初的印象已经完全消失，渐渐把对方看作一个能吃苦且值得追随的人。

　　他已经知道，柳竽拜访寺庙，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兄长。那样的执着，让他深受触动。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愿意追随这个人，除了因为对方救过他的命、对方的眼光见识、身份，还因为这份情义。

　　从南边回来后，柳竽的肤色晒黑了一个度，成了建康的小麦色，他几乎已经忘记对方是个贵公子。

　　然而今天，年轻公子玉冠锦袍，唇上的髭须刮去，看起来愈发年轻，容颜皎皎。当他闲适地与众公子言笑晏晏时，那份从容风流，让许韬忽然意识到，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正神思飘渺间，一阵清脆悦耳的琵琶声传来，仿若仙乐。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渺渺烟水间一艘小船漂浮而来，由远及近。船上的女子身姿窈窕，披帛瓢拂，怀抱琵琶，如云中仙子。

　　众公子兴奋地鼓噪起来:“白如柳，是缥缈阁的白如柳，七哥，你竟然把白如柳请来了！”

　　白如柳是缥缈阁的当家花旦，色艺双绝，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等闲连普通官员都难见一面，身价极高，从不走出缥缈阁赴谁的约，没想到柳竽竟能把人请来。

　　众公子脸上放光，有人道:“上次鲁郡侯家的史小公子办堂会，出五千两银子请她弹一曲都没成功，还是七哥有面子！”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柳竽目光一冷，淡淡一嗤。

　　旁边另一纨绔道:“真不会说话，不知道七哥最烦他？他凭什么和七哥比，七哥这个年纪已经挣出偌大家业，他还在他娘怀里吃奶呢。”

　　四周一片哄笑，先前提史小公子的人有些难堪。

　　柳竽淡道:“没那么严重，我和他又没什么仇，大家该玩还玩，改天一起饮酒。”

　　不着痕迹地带过话题，化解尴尬。

　　许韬凭借赌徒敏锐的直觉，柳竽口中所说远非他心中所想，他不痛快，似乎提到的这个人让他深感厌恶。

　　当下还真有纨绔应和。

　　柳竽心中知晓，外人称他一声七爷，这些人当面叫他一声七哥，但以他的身份背景，是无法与鲁郡侯的小公子相提并论的。

　　兄长在时，他与显亭侯府的关系，兄长是最大的维系。兄长不在，他与显亭侯夫人还有几分香火情。当连显亭侯夫人也病逝，显亭侯又娶了新夫人，他和显亭侯府就只剩下利益牵绊了。

　　就像京中其他公候门邸，只是她的大客户。

　　或许连客户都不如，因为客户不会以“情分”为借口算计他，算计他的身家。

　　这些人固然和他不错，但并不会为他和鲁郡侯的小公子翻脸。得罪鲁郡侯府有什么好处呢？

　　据他所知，其中就有几人与史小公子颇有来往。

　　无妨。

　　当然，也有人与他一样，对那人很看不上眼，闻言嗤笑:“要是他来，还不把白姑娘吓跑，白姑娘都不敢赴他的堂会！”

　　众人不禁哈哈一笑。

　　说来这些纨绔子弟，哪个不是风流公子，但风流归风流，人家也是讲风度讲品味的，而那个史小公子，烟花女、良人妻、尼姑女冠无所不沾，还喜欢强迫，已经趋于下流。

　　连白姑娘都不肯赴他的堂会，自然有不屑与他来往的。

　　说话间，小舟游近，船上的女子踏着两船间的木板款款走上画舫，怀抱琵琶向众人行礼。

　　众公子纷纷坐回原位，继续欣赏美人弹奏。

　　这时，一名身穿纱衣的美貌胡姬踏着舞步而来，在舱中翩翩起舞。舞乐契合，引人入胜，众公子鼓掌喝彩，目不转睛。侍女鱼贯而入，奉上美酒。柳竽的目光扫向许韬，又看了眼在场的公子们，眼神微动，唇角轻勾，徐徐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许韬倏然福至心灵。

　　柳竽想让他与这帮公子哥儿拉近距离。

　　否则，怎会带他来这样的聚会，为他编造新的身份？

　　身随心动，他立刻上前，挨个儿殷勤地给各位贵公子斟酒敬酒。纨绔有纨绔的好处，他们没那么多规矩，也就没那么些身份歧视。若是他们的父兄，许韬这身份压根走不上前，哪怕稍微靠近，也要被呵斥下去的。仿佛在众人面前与这样的小人物同画面失了多大颜面似的。

　　纨绔们不会。

　　或许因为是柳竽介绍，或许他们本身挺享受这样的殷勤，故，他们都接受了许韬的服侍，饮下美酒。

　　许韬斟过一圈，安静地退回原位，殷勤却不过度谄媚，柳竽很满意。

　　新蟹上来，众人赏着乐舞，吃吃喝喝，好不快乐。

　　酒至半酣，乐舞停歇，柳竽提出玩樗蒲，众纨绔无不应和。

　　上层社会戏赌之风盛行，人们把它当做一件茶余饭后的风雅之事，这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对此尤其精通。

　　柳竽笑道:“你们要小心，这位许郎君可是个高手哦。”

　　众公子表示不服，一个个伸臂捋袖，要大显身手。

　　一刻钟后，他们开始眉头紧锁。

　　两刻钟后，他们神色凝重。

　　半个时辰后，他们心浮气躁。

　　一个时辰后，他们开始怀疑人生……

　　许韬大杀四方，把这些人赢得连亵裤都不剩了。不过很快，他又把赢来的东西技巧地输还给对方。明明没输没赢，众公子却个个眉开颜笑大呼痛快。

　　刚刚柳竽介绍许韬时，众公子哥儿并没有把他放在眼内，这一圈儿下来，这些人已经拉着他称兄道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