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16、旁观（33）

　　钟老夫人的葬礼一直持续了四十多天才结束。

　　其时天已入夏，杨婕还想着，会不会再发生去年冬天那样的钟三娘故意找茬事件。如果发生，没了老夫人这座保护伞，该如何应对。

　　结果，就传出钟三娘怀孕的消息。

　　香茅私下对杨婕嘀咕:“不会是老夫人葬礼期间怀的吧，这也太不讲究了。”

　　杨婕:“别胡说，又不知道具体时间，怎能断定是葬礼期间怀上的？当心祸从口出。”

　　银丹:“要是在老夫人葬礼之前怀的，就是说，都有了身孕还不知避讳，把丧事硬往身上揽，不是更不讲究？”

　　杨婕:“……有理。”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消息。钟三娘有了身孕，就不会冒险花费精力来针对她。否则，代价太大。如此，她也清净。

　　事实确如所料，自有身孕，钟三娘对自己精心宝贝得很，逛个花园都有一大群侍女婆子围着护着，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只怕杨婕想见她都见不到。

　　葬礼刚结束就传出这样的消息，府里的气氛就很奇怪，仿佛想喜庆又不能喜庆，扭扭捏捏，遮遮掩掩。

　　身为皇后就没有这么些顾忌了，得知此事，立刻把妹妹和母亲召入宫中。

　　也不知母女三人谈了什么，没过多久，宫中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

　　此讯一出，举朝震动，众人心思各异。

　　皇后嫁给皇帝多年未有所出，先帝驾崩时，传位诏书中，不但立了皇帝，还立了太子。

　　这种皇帝太子同时立的情形亘古未有，想来，先帝并不如他自己表现的那样对儿子放心，于是就立了个满意的皇孙。

　　太子幼时聪颖，深得先帝喜爱，因为有这样一个孙儿，先帝才顶住朝中反对的声音，立了皇后那个仁懦愚笨的儿子为太子。

　　先帝想的是，自己走后，有皇后和留下的贤臣辅佐，即便儿子再无能，总能坚持几年，待孙儿长大，接过儿子的班，自家的江山依然无忧。

　　人总是喜欢一厢情愿。

　　但无论如何，当今太子是先帝立下的。

　　虽然他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充华，不比皇后是中宫之主，生下的孩子乃中宫嫡出，天然的继承人，但他是先帝立下的。

　　这就很尴尬了。

　　若皇后生出皇子，将会是何种局面？

　　别忘了，现今掌握大权的是皇后，岂会甘心把皇位让人？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预料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

　　似乎唯一会欢喜的就是虞国公。

　　先是两个女儿传出喜讯，接着皇后免了他丁忧，允他继续立朝当政。虽然这事引起诸多非议，让他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再次蒙尘，但他不会失去权位了。对一个权欲熏心的男人来说，这简直比老娘复生还可喜可贺。

　　然而事实却是，钟夫人母女欢喜无限，连带着她们院子里的人都个个走路带风，而虞国公却面无喜色，反有些忧心忡忡。

　　原本钟辑还想着是不是要强颜欢笑，看到祖父这个表现，索性也放飞自我，反应冷淡。

　　至于杨婕，这事和我有关系吗？没有。所以毫无反应。

　　钟辑把虞国公的表现告诉杨婕，主要觉得祖父这个反应不太正常。

　　“祖父大约还没从曾祖母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又或者，想到太子，为皇后腹中的孩儿担心吧。”

　　他如此分析，然而话说出口后自己也觉得勉强，根本不符合祖父的人设。

　　杨婕对虞国公的心情不感兴趣，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说不定皇后怀的是个假胎，他忧心的是这个。”

　　否则，真找不出此人无动于衷的理由。

　　“!”钟辑悚然看她，“姐姐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以前听说书经常会听到这等离奇的故事，有些急功近利、昏了头的女人会出这种邪招。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家皇后怀与不怀，怀什么与我无关，其实我并不感兴趣。”

　　“……”好吧，他也不感兴趣。

　　皇宫中，虞国公跪伏在地，恳切道:“娘娘，三娘她有孕不过两月有余，是男是女还未可知，即便是男，太子是先帝所封，断无更改之理。陛下春秋鼎盛，娘娘只要服侍好陛下，满朝上下谁不听您的号令？何必如此弄险？一招不慎，那可是灭族之祸啊！”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皇后女儿如此异想天开，竟和三女儿串通，弄出一个假孕，想等三女儿的孩子生下来抱入宫中当自家生的，然后让“自己的”孩子上位，长久手握权柄。

　　问题是，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这赌性太大了！

　　即便是男，太子是先帝所封，岂可废除？

　　谋杀太子，那是何等罪过，你能瞒得了天下人？

　　且不说会让好不容易才平稳的朝局再起混乱，光一个杀太子的罪名，就能让他们三族夷灭！

　　虞国公最识时务，他擅权怙宠，谄媚取容不假，但他真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就像当初杀太后，一点好处没有，为什么要做？

　　还有现在，明明只要掌握了皇帝，便大权在握，即便将来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女儿也是太后，家族荣宠无限。为什么要出这种的险招，至家族于危境？

　　尤其事先不和他商量，事后又要他无条件支持。

　　他是不得不支持，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忧虑越重。

　　女儿容貌像他，性子却像极了他那继妻，继妻生活在后宅，祸祸的余地没这么大。

　　而女儿身在皇宫，权力漩涡，手握生死大权，更肆无忌惮，也更难把握。

　　皇后亲自扶起虞国公，密室中只有他们两人，皇后毫不掩饰道:“太子已经成年，随时可能取代皇帝。我毕竟是个女人，朝中的臣子明面上听从我，实则暗暗倾向太子。若皇帝一旦有不测，我连个子嗣傍身都没有，只怕将来比先太后还不如。

　　我为什么要把大好的局面让给别人？父亲，实话告诉你，我不放心太子。我希望我的孩子坐上皇位，哪怕这个不是儿子，总会有下一个。我好，家族才好，我倒，家族跟着倒。所以我希望父亲继续帮我。”

　　……

　　虞国公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皇宫的，他脚步沉重，身形疲惫，脑中浑浑噩噩。

　　乌云压城欲摧，如同他心中无边无际的忧虑和不详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