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feit（神话）》崇致

45、Star

　　伊斯耳城是座在边界的小城，虽然靠海有些鱼获，但是实在很贫瘠。原先它确实是个不错的港口，但由于方位不好，港口被泥沙堵得严实，渐渐就破落了。最近这几年鱼获越来越少，小镇不少人搬出去了，只剩些老人在劳作。
　　早晨的时候，有名少女赤着脚拿着篮子，装着几罐牛奶进了城。她的家在山上，那有一块牧场，本来应该有匹老马拉着车来城里卖牛奶等杂货的，可是唯一会驾马的农场主乔治年岁已高，昨天还感冒了，今天只好由他们的小女儿来拿牛奶换些钱，再去买点药。
　　赤着脚的希斯啪嗒啪嗒地跑过湿了的地面。她还很年轻，又青涩，身体还没长开，脸上有些青春期的小痘痘，肤色则更类似海边人民的麦色，稍微有点土气。她的头发盘成长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油亮油亮。

　　希斯拿着牛奶跑进了小巷。有几户人家定了牛奶，她小心翼翼从篮子掏出牛奶放在他们的家门口，又把空了的陶罐收起来。有人出来拿牛奶，和希斯闲聊：“今天天气不错！小希斯，怎么是你来送牛奶？”
　　希斯认真回答：“爸爸感冒了，我来帮忙！”
　　她把牛奶交给对方，按照乔治说的笑了笑，又转身跑开了。小希斯把牛奶送完，拽着钱跑到教会门口。光明教会不仅负责传教，也负责治病救人，所以会有医生坐诊。她说了一下乔治的病情，换了一些药，也放在篮子里，哐啷哐啷地一并儿拎回去。

　　赤着脚的希斯哐啷哐啷地跑在小路上。橄榄成熟了，油绿油绿的。水坑荡漾，刚下过雨的地面把她的脚都裹满了泥巴。希斯顿了一下，好奇地看着水洼。就在她下山的时候，这里还什么都没有——而今这水洼里却躺了个人。
　　小希斯顿了顿，蹑手蹑脚朝那人处走过去。这是谁？死了吗？她蹲伏下来，轻轻朝那人的肩膀上拍。呼啦一声，人翻了个面，露出血淋淋的脸。
　　她神经紧绷，瞬间差点跳起来。小希斯皱着眉，轻轻伸手拍他——这是个长得很高大的男人，身材十分魁梧，但显然魁梧没什么用，他的脸搅得支离破碎，下颚都脱离了，胸口一道血痕，晕染开了血色。

　　小希斯推了两推，确认他死了。她想起乔治嘱咐她见到死人就要跑，立马拔腿往农场跑。
　　她气喘吁吁跑回农场的时候，乔治正在修理旧马车。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精神抖擞，只是因为感冒而卧床了几天而已。小希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将陶罐儿泡起水，才跑到爸爸面前说：“爸爸！那儿有人死了！”
　　“谁死了？”乔治吓了一跳。希斯小脸儿扳直，认真说：“就在那条路边，有个死人。”

　　她把药给了乔治，心想着要打点水，又进屋去了。梅穆太太从牛棚出来，看见希斯急急忙忙跑进房间，呵呵地笑：“这孩子真是……”
　　“穆，这儿又有人死了。”乔治说。梅穆顿了一下，才说：“死了？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谁知道呢，小希斯看见的。她说就死在路旁，那条山间的路旁。唉……这季节，尽是些怪事。”乔治直起腰来，用手背托着疼痛的腰。他将嘴里的钉子放在一边，穿上外套说：“我下去看看，你看着家里，一会得……”

　　“爸爸。”小希斯跑进来，脆生生地说：“吃药。”
　　乔治从那浓密的胡子下露出笑容，拍了拍小希斯的脑袋，一口喝下浸泡药草的水。他苦得龇牙咧嘴，又喝了一口水。老乔治拿了把扫把，说他出去再回来休息。一边梅穆太太将小希斯拉到一边，她的身形实在太庞大了，几乎把小希斯挤到一边去。
　　梅穆和颜悦色说：“小希斯，你今天用蜡果汁涂脸了吗？”

　　“涂了哦。”小希斯说。她摸了摸脸，有点刺痛地摸到痘痘。梅穆太太慢慢地抚摸她的一头卷发发，像摸一只小羊。她接着说：“希斯，你认识那死在路边的人吗？”
　　“不认识。我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希斯说，她抬起头来，湛蓝眼睛如天空一般，又像林间小湖，模模糊糊地倒映出惹人怜爱的波光。梅穆太太什么也不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给她拿牛奶喝。在等梅穆太太出来的时候，希斯舀了一盆水，慢慢地洗干净脚。
　　脏兮兮的裤腿下出现白皙的脚踝。希斯坐在那，将脚擦干净，又拿了一点姜黄粉兑了水擦脚。她擦得正起劲，老乔治倒是先出现了。他还拿着那把扫把，回来和在屋里忙碌的梅穆太太说：“治安官去看了，说是摔死的——我看有可能又是个神。肯定不是摔死的，是被砍死的，这么砍的——”

　　他的手从胸口划拉一下。小希斯还在擦脚，随后她啪嗒啪嗒跑进屋里，接过牛奶开始喝奶皮。她显得太过天真无知，甚至对大人的话题毫无兴趣。梅穆太太有点忧愁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怜爱地说：“小希斯，去帮忙扫一扫牛棚好吗？荷西有点没精神。”
　　希斯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开了。直到她身影消失，梅穆太太才转回头说：“是个神？你为什么那么说？”
　　老乔治摩挲着扫把：“那一看就不是人类，亲爱的。他高大，健硕，石头一般，但是这样都被杀死了……血淋漓的。这一定是因为……”

　　一双温厚的，农家老太太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梅穆太太稍微有点带颤音地说：“别乱说了！哦，感谢太阳神，只是个山贼而已，忘了它吧！”
　　她一意孤行，转头去查看地下室的奶酪去了。老乔治没话可说，唉声叹气把扫把拿在手上，将门口的地扫了干净。他打算继续刚刚的工作，却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夜晚，那个几乎像是被烧红了夜空的夜晚，有谁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他们小女儿的坟墓上。
　　就像是流星带来的孩子一样，那漂亮的孩子又纯洁又无暇，有着一头令人惊诧的粉色头发。柔软，娇小，却受了伤，腿一瘸一瘸。梅穆坚信她是从天而降的小女儿的转世，不顾事实因素，硬是收养了她。

　　她叫做希斯——是流星的意思。梅穆太太谎称是收养了远方表亲的孩子，反正现在世道没多少人出远门，也没人会查这些。幸好小希斯很乖，也很聪明，她的学习速度非常快，而且身体健康。只是她似乎从来不会察觉到开心或是难过，夫妇俩只好安慰自己：毕竟她不是一般孩子。
　　漂亮的小希斯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但第二天，她就从湖边找到了某种植物，用石头将头发染成了红褐色，只是因为梅穆太太说她太注目。她被很好的伪装起来，就像个普通孩子。
　　只是她什么也不记得。

　　她是神吗？她是从哪里来的，真的是流星的孩子吗？虽然这么问希斯，希斯也想不起来什么。她吃东西是因为饿了，她呼吸是因为活着，全然不带任何感情。
　　她就像是完全处身于事外的中立者，什么也不在意。不过女人总有曲解的母性，梅穆将她当做羊羔或者别的好好养护，她则在这段时间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几乎变成一个当地人。
　　只是……为何女神会从天而降？

　　她是个堕天的女神吗？如果是这样，她是否是个恶神，是否会带来恶果？
　　老乔治年轻的时候曾当过伺童，这也是他能存下钱来购买一块农场的地的原因。曾经他有过几个孩子，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由于某些原因，家庭分崩离析。于心不忍的，他容忍妻子的怀念，也承认希斯确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只是……今天却又有神死在路上。这是最近的第三起了。

　　凡人不可妄测神恩，而即使是神仆也无法得知神宫内部的争斗。只是那些被杀死的神，若是有神殿——那么神殿已经失去神力，无法再庇佑信徒。这点远在乡下的小地方农民当然不会知道。
　　他没力再想，轮子的钉子搅在里面，必须花费更多心思去处理。与此同时，小希斯喝完了奶皮，吃了几块黑面包，便蹦蹦跳跳地往牧场里走。
　　她确实是神。一个多月前，她从天而降，确实是因为堕天，但其中缘由，她已经忘了，也没多少人会知道了。

　　希斯——胜戴蹲在地上，细细地将花儿挖起来。她其实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这些事情都只是依照以前的习惯做而已。她还蹲在那的时候，有黑色的乌鸦从她头顶飞过。胜戴捧着花站起来，一脸懵懂。
　　乌鸦并没理会她，一路向北飞。胜戴抬头看的时候，它已经飞远了。她捧着花走到门边，一板一眼地种花。这朵花是一朵黄色的醡浆草，花瓣细小又柔软，她小心翼翼种好这朵花后，站起来坐在椅子上。
　　由于目前她什么心情也没有，她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坐在那张从教会退休后搬回来，老乔治修好的摇椅上。小胜戴坐在上面，慢慢困了。她摇着摇着，慢慢睡着了。但她没有做梦，或者说梦里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