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feit（神话）》崇致

43、Destroy

　　胜戴没能想到死或者别的，她只漂流着——在黑暗的，记忆的河里漂流。这到底是谁的记忆？胜戴并没有注意。但渐渐地，画面变得清晰起来。破碎的镜子出现在她眼前，胜戴想起来，这是父神一直在注视的镜子。
　　这到底是什么？她并不知道这就是用于联络恶魔的镜子，只是困惑地看着镜子。
　　从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形……或者说是“他”的身形。在镜子里所站着的，是身材修长，显得消瘦的男性。他的脸被镜子割碎，根本看不清脸。男性伸手触摸镜子，低声说：“为何知识得不到延续，为何无事是永恒……为何一切关系都需经受变化？为何连神也会死去……”

　　一阵寂静，空荡荡的大殿什么答案也给不出，只好沉默。男性凝望镜子，低声说：“我到底想要保存什么呢？我的结果很失败，无人完美，类似人的生物都拥有人的七情六欲，会出轨，会谋杀，会陷害……我到底能保存什么？”
　　镜子仍沉默着。胜戴意识到这位男性其实就是父神，她试图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会毁灭。但胜戴连自己的死都意识不了，又何谈对毁灭的认识呢。她只是无法理解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无法理解为何需要完美的神，则连她都要毁灭。

　　胜戴只是凝视着镜子，凝视着这段记忆。
　　最终无人回答这问题。父神缓缓转过身，赞莉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高大，强壮又美丽的女战神咬紧牙关，愤怒地朝向她——“他”说：“否则绝不可能逃过混沌。你我都知道黄昏是不可避免的……”
　　不。父神心想：绝有什么办法，不然为何那人能在混沌中存活……

　　“我们早就研究过了！恶魔能够穿梭在次元之间，是因为它们的身体纯粹能量构成——对于我们来说，除非变成恶魔，或者舍弃□□形态转换为能量形态……”
　　恶魔的途径……舍弃□□形态转换为能量形态。不是不可以，但是恶魔本身是一种独特的概念，它们没有家园。它们唯一的归宿是深渊，只有恶魔及其一些附属生物才能生活在深渊……
　　幕布垂下了，镜子被遮盖。父神温和说：“如果你想把那两颗神格给我的话……”

　　这两颗神格必然存在着什么。它们是恶魔塑造的东西，那恶魔玩笑一般提取出它们，又将它们抛弃，那恶魔说：“过度使用这玩意可是会堕入深渊哦？”，也许研究它们仍然能……
　　胜戴察觉到自己的怪异思维。过度接触那两颗神格会堕入深渊？她不是不能理解。那种寒气，那种彻骨的寒气……绝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所以赞莉雅……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她感到脸上一阵儿痛。女战神由于出离的愤怒，用力扇了“她”一巴掌。胜戴一阵眩晕，在画面消失之前，只有那对猩红色的眼睛望着她，愤恨一般说：“我会取代你！我会杀了你……”

　　她在这赤裸裸的威胁中苏醒过来。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身体并不痛。她并不知道这是因为父神因为金星的条件还是治疗了一下她，只是茫然地看向四周。
　　被烧坏了的神格由于接触到父神的记忆而在她的脑海中炽炽作痛。但它已经坏了一部分，因此只是发挥着最低作用——至少胜戴甚至对刚刚的事情都不觉得惊奇，也不觉得恐惧。处女神像婴儿一般凝视眼前的金星，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
　　金星意识到什么：“……胜戴？为什么这么看我？”

　　她无意识般回应：“怎么了？”
　　内殿的防护结界激烈的颤抖起来，发出扭曲的声音。外门虽然被破坏了，但是内殿显然没那么快被开启。金星急急忙忙蹲下来，捧起她的脸。但是在那漂亮的蓝勿忘我色的眼睛里，只有清澈。
　　金星抬起头，咬牙切齿朝父神说：“你——毁了她神格中的感情部分！”

　　出人意料的是，父神竟也定在原地，望着毫无意识的胜戴。胜戴的理性告诉她应该逃开这个伤害了她的人，于是她用力站起来，想要离开这里。
　　但她的双脚还是太无力了，一下儿扑倒在地。
　　金星察觉她的行动怪异，一下子连忙抓住她。这时在震鸣声中，父神温和说：“金星，她就像神一样……”

　　他伸出手。胜戴撑起上半身，不太能理解他在做什么，于是什么也没做。金星冷静地起了身，说：“我早就应该知道。当一个集体需要什么的时候，无论这个孩子是个多么可怜无辜的孩子，她都会成为罪人……我早就应该知道这点。你不会放过她，对吗？”
　　“金星，她就像神一样。”父神重复说，“她应该是那个神……而不是我们。就像赞莉雅说的那样，我有私欲，所以我无法成为神。但她可以……她就像她一样。”
　　金星嘲讽一般微笑：“可她喜欢赞莉雅，还和她上床了。”

　　这句话实在有够煞风景，连胜戴都觉得不对劲，微微歪头看她。父神眯起眼看她，半晌才说：“女性？女性为何会爱上女性？这是个错误。”
　　胜戴回答说：“爱不是错误。”
　　她微微眯起眼。即使是神格被烧毁，她也无法忘记关于赞莉雅的部分，在那之间的感情幸存了下来。胜戴想起父神的记忆，低声说：“为何你不告诉她使用过多神格会坠入深渊的事情？”

　　父神简要回答：“坠入也无妨。她变成何样不影响计划。如果她变成恶魔……我应该有更好的计划。”
　　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里的她听见了这句话。结界被撕裂，女战神连马都没骑，单手持着巨剑喘着粗气，脸上满脸刺青。
　　赞莉雅低头看见仍半撑着身子，满脸满身鲜血的胜戴，顿时失了声。

　　胜戴立刻仰头看她。她一手托起胜戴，一边充满痛苦地低头看她：“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
　　胜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并无法预测局势会变成这样，况且还有金星陪着她——最初她是这么想的。你不能责怪羊羔天真无邪因为它就是这样遭到杀害的，仅此而已。
　　她只是说：“您……在变冷。”

　　“变冷也无所谓！毁掉我也无所谓！”赞莉雅低吼，“可是……你不能……你不能死……”
　　赞莉雅抬起头来，与父亲对视，就像胜戴记忆里那样。
　　她憎恶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没错，我害怕父亲……我已经认识到这点了。你对母亲的冷漠让我一直非常自责……”
　　父神仍那么看着她，和看胜戴或者金星或者是任何一人都没区别。他并非虚情假意，而是因为感性的消失，认真地那么说：“你是因为害怕我才反抗我的吗？”

　　“不。”赞莉雅简洁说，“你所做的事情绝对有问题——我必须阻止你！”
　　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就好像咬断了舌头一般说：“就算是利用这些神格的力量……我也要……”
　　她的表情变得痛苦而扭曲。金星挣扎道：“别让感情控制你！赞莉雅……别让神格主宰你！”
　　她没能说完。赞莉雅怒吼出声，显然这事实在是给她太大刺激——再加上之前消耗的力气过多。现在她甚至没有多少意识能控制神格的暴走。

　　胜戴虽然不能明白怎么回事，但她明白赞莉雅这样一定是因为神格。她毫不犹豫伸手抱住痛苦咆哮着的赞莉雅，笨拙地像每一次那样，用体温温暖她。
　　就像是野兽找到温暖之处一般，高大的女战神只是愣了一下，就暂时本能地蜷在她怀里汲取温暖。一瞬间，胜戴那细微的感情苏醒。
　　她一点也不害怕。

　　虽然她不能理解深渊到底是什么地方，也不懂到底神格会发生什么。但是那不是好事，看赞莉雅的样子就知道。
　　胜戴一点也不犹豫，伸手摸往女战神的背。
　　那弱点被触摸，赞莉雅一瞬间僵直。但胜戴摸到了神格——它又冷，又诡异地震动着，像心脏似的。胜戴用力一掰，就将那已经凸出来，高出皮肉不少的神格晶体掰了出来。

　　和胜戴她们不一样，赞莉雅的神格本来就是外来物，因此掰下来也没问题。那颗神格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静静散发出黑白色混乱的光彩。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有些突然。连金星都没想到胜戴会那么做，就那么呆在原地。
　　赞莉雅虚弱地靠着胜戴。胜戴还想要继续伸手——她纤细的手被抓住了。赞莉雅捏住她的手，喘着粗气说：“你……在……干什么？？”

　　胜戴不觉得害怕，她的感情烧毁后甚至连恐惧都没有。她顿了顿，接着说：“您不应该继续持有神格。它们在伤害你。”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赞莉雅失控道，“为什么阻止我，胜戴？”
　　她无法触及的背后，那颗紫色的神格因为赞莉雅的愤怒更加深入皮肤。胜戴不明白为什么赞莉雅突然暴怒，张口想要解释道：“您在被神格控制。它们会让你坠入……”

　　她没能说完，眼睁睁看着赞莉雅捏住她的喉咙。赞莉雅失声说：“控制我？我早就知道……没有它们我无法对抗父神！你为什么那么做？你在帮助他吗？嗯？我的父亲？”
　　“坠入……深渊……”胜戴艰难说。她的喉咙传来沙哑又窒息的痛。一股铁腥味又冒上来，金星连忙解释道：“过度使用神格的力量，你会坠入深渊！或者被混沌控制，你知道的，它们——”
　　“那没有关系……”赞莉雅痛苦道，“没了它们我什么也不是……我必须……我必须……”

　　她被强烈的失落和迷之呼唤所吸引。这到底是什么？这种……虚弱。她逃避虚弱，所以才偷出神格。为什么胜戴要利用这弱点取走她的东西？
　　“你难道不懂我吗？胜戴？”她低声，用哭腔说，脑子昏昏沉沉，“我只要你陪着我……胜戴……是我不配吗？胜戴？”
　　她突然回过身去。父神趁着机会正捡起那神格观看，察觉到这点只是更刺激赞莉雅，她咆哮一声，顺势一剑砍去。一只手连着神格落地，父神踉跄而退，半身血痕。

　　野兽察觉到这里太危险。即使她的意志变得混沌不清，被神格影响，但她仍然做出决定。赞莉雅立刻弯腰挖出神格，霎时间连着胜戴一起消失在外门。金星察觉事情越发严重，立马奔了出去。
　　她跌跌撞撞跑出去，，环顾四周，可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
　　只有一大片乌云盖住从未有阴霾的天空。它像血一样红，就像宣布黄昏来临的号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