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feit（神话）》崇致

42、For

　　“世界是什么？”他常那么自言自语。在最初的，令人敬佩的身份里，他就这么问自己。或者说是问世界，最初，他以为这世界是独立的个体。是一个玻璃罩子，或者说没有边界的玻璃罩子，总而言之，这就是世界，星星是包括在世界里的东西。
　　但很快他察觉到漏洞。在察觉到漏洞后，这世界对他展示了更多的东西。原来并不止有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世界——甚至还有不同的世界。这世界外面是次元的海洋，最下面是深渊，而之外还有很多漂亮的小气泡，没错，世界不是玻璃罩子，甚至比玻璃罩子还不如，它是泡沫。
　　所以在这泡沫里面的生物本质就是脆弱的。

　　一旦意识到这点，过高的自傲与对自我的存在的过度看重就会摧毁他。他害怕死，他害怕老，所以他成为了神——这并不难，对于他来说。但是很快，察觉到他内心漏洞的恶魔出现了。

　　……

　　门被敲响了。
　　父神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但他并非觉得懊恼或后悔，而是希望得到如何利用恶魔的思绪。显然这段对话没什么用，他什么都没得到。
　　父神不再思考这件事，他只稍微挥手，门就打开了。恶魔的造物——金星款款走近。在烧毁理性之前，恶魔们曾和他合作，制作了一些原形。那恶魔造了爱与美……这可真讽刺，但显然恶魔比他更懂这些无用的，累赘的事物。
　　在这漂亮的美神身边，所站着的是稍显得青涩而稚嫩的处女神。粉色头发的处女神站在美神身后，脸上带着一股子坚毅气质。父神静静注视她，检索一般想起赞莉雅的脸。

　　他没穿光之衣，也没拿手杖，他只是说：“过来吧。”
　　胜戴微微颔首，便大步向前。由于紧张有点同手同脚。父神观测她如看星座，毫无感情可言，他只是看着她。金星就站在后面，用一种——忧虑的眼神看他。
　　这目光可真熟悉。记忆里她总用这眼神看自己，为什么？他自问自答，金星觉得这行为愚蠢。但基于他个人来说，无论是防守还是逃离，他已经做得非常好。当然这后面到底有什么扭曲的地方，又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作为最大化效率的代价一切都不值一提。

　　当然这到底是出于庇护同胞抑或是自己的意愿，那就是无法证明的事情了。
　　父神平静地看着她：“胜戴。”
　　处女神深深弯腰，仍然给予最大敬意。他走下神台，察觉她身上已有什么发生改变。父神轻轻说：“你的神格……出现了裂缝。”

　　胜戴一瞬间反应过来，又联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事情，脸微微发红。处女神欲言又止，碍于身份还是没开口。父神也没指望她能说些什么，自顾自地说下去：“错误……发生了。果然如此。”
　　“什么是错误？”胜戴说。她说得很小声，但很快，她用稍大的声音重复道。
　　“就像你问我这个问题一样。”父神说，“你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金星冷冷看他，不予置评。胜戴稍微有些困惑，还是选择不说话。在这片沉默和辉光中，三人木木站着。父神略加思考，便说：“错误就是脱轨。你的轨道我早已制定好。”
　　他轻声说：“我认为你是最无情的。”
　　金星摇头：“让一个少女无情，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父神抬头看她，声音缓慢清晰：“越是纯洁，越是普爱，越是无情。神就应该类似于此，是的……就像她那样。”
　　金星沉默不语，只留下胜戴再这句话里困惑挣扎。她是谁？绝不是赞莉雅，她可不是那种人。但是还有谁能当这个她？她当然不知道父神说的连人也不是——这是后话了。父神望向她的眼神毫无怜悯或仇恨，只是评价，这点胜戴也能察觉。
　　胜戴轻声说：“没有人会是别人……。”

　　她说这话甚至带着一点悲悯，抑或是真有什么神性，令父神骤然抬头，凝视她。父神说：“胜戴，你为何会拥有感情？你为何将视线只投注一人？”
　　“因为我……爱上了她。”胜戴说。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坚定，包含了年轻的冲动，青涩的愚蠢，以及一切的恋慕之心。不知为何，她今天也穿了一身黑色，有种难以言喻的庄穆感。
　　虽然她根本不理解普爱，不理解纯洁，也不懂只盯着那人有什么问题，但是这就是答案。

　　父神看向金星：“金星，为什么？”
　　“就算您问我也没用。”金星没好气说，“您在失去理性之前都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失去后却能懂呢？激情，责任，随你怎么说啦，都可以是，都不是爱。唉，就算连我，也弄不懂呢。”
　　父神并不说话。他只走回神台，取下一只手套。金星察觉到什么，顿时大步流星——以最不优雅的姿态走到胜戴面前，皱起柳眉，低声抗议说：“您要干什么？”

　　“我需要检查错误发生的原因。”他说。父神说。那只手套是黑色的，而且生的十分古怪，活动中发出金属声音。金星无视疑惑的胜戴，用更大声警告说：“您明知道那东西并不好操作……假若您……”
　　“错误的个体无需修复。”父神淡然说，“况且她无任何作用。”
　　“别用你自己都驾驭不了的力量——你知道那是谁的力量！你根本无法掌控！”金星恼怒说。她回头短促看了胜戴一眼，像护住胜戴一样挡住处女神的半身：“就算她再有错，也只是个花瓶——别杀掉她。否则赞莉雅一定会……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不会杀掉她。”父神回答她的问题。
　　他一步步往下走，神色和蔼。父神简要地说：“让我看看你的内里到底出了什么错误。胜戴，你并非花瓶，你承载着纯洁，你是我曾制作的，最类似神的神……”
　　他微微眯了眼，胜戴无端感到恐惧，即使她很清楚父神并不仇恨她。但她的胸口燃起奇妙的火焰，胜戴梗在原地，强硬说：“为什么您要把愿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呢？”

　　父神一愣。她接着说：“您到底想要一个怎么样的女性，又关女性什么事呢？”
　　“我在保护你。”父神说。胜戴坚决摇头，指出他的问题：“您是在保护自己，您在害怕，您甚至因为害怕而将理性烧毁……我不懂！确实，我不懂，但是您在拒绝赞莉雅，您害怕女性所以逃避面对女性，您敌视女性！”
　　说完这样的话，她的胸膛一起一伏，金星几乎被她惊倒在地。就好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似的，胜戴就像野火一般——她明明那么端庄。女性的魅力或许是在于燃烧，胜戴一边无可抑制的这么想，一边落下泪来。

　　“如果世界毁灭是现实，我会接受。尽管我认识这世界才短短一个月。”她说。
　　父神平静说：“世界不会毁灭。”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胜戴察觉到什么。仿佛自己被轻易剖开一般——她觉得自己的躯体发软，像被锋利的刀刃插入腹部，然后往上提，她被轻易剖开，像奶油蛋糕。胜戴一瞬间感到虚脱，软弱地说：“为什么……为……”

　　金星大吃一惊，连忙扶住她。胜戴软软瘫倒在她怀里，虽然根本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也理解不了现状，但是一种超乎直觉的本能告诉她：她作为存在最重要的东西被拿了出来。
　　而且就在父神手上。这是无法解释的现象，只是望向他的手上，胜戴就能知道这点。
　　父神检查着她的“神格”。没错，那就是用于制作她们的基本，也是神明存在的基础……胜戴感到喉间发甜，她一瞬间知道父神要做什么，一股浓烈的恨意涌上喉头，但她看见血滴在白色的玉石地面上。

　　她条件反射一般捂住自己的嘴。少女连恨都非常单纯，父神深深皱起眉头，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难以掌控，他说出口：“别挣扎——那会毁了你！”
　　“那就……毁灭我。”胜戴喃喃自语。不知为何，即使是脆弱的处女神所坚信的东西，连父神也无法动摇。胜戴的神格开始破裂，柔软的东西飘逸而出。
　　察觉到他到底在寻找什么，胜戴猛然扶住额头，咬紧牙关说：“记忆——别看那样的东西……”

　　“胜戴……别那么做……”金星带着哭腔说，“你会因为神格破碎而死的……”
　　她晕晕乎乎低头看，血已经染红了她的手臂和金星的手臂，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刻，她想起赞莉雅那时候站在屋内，低头对她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够学会……不，她感到愤怒，这根本不对！别看这段……她控制不住，想起更多的赞莉雅。也许只是因为血的颜色像她的眼睛……
　　在那一刻，连父神也大为惊诧。但没人知道他惊诧什么，总而言之，那双手套履行了它的最后使命，化作黑色的灰渐渐烧尽，什么都没剩下。但被紧握住的，胜戴的神格，也随之融化，烧融，无论怎么说也好，它失去了原来的样子。

　　那一刻连处女神都能察觉自身的变化。到底是什么东西消失了？她无法察觉这些飞快离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甚至连害怕和愤怒都开始感觉不到。睡的恩惠渐渐地推动她的眼皮，胜戴因为失血过多……慢慢倒在血泊中。
　　她的头发被血染红了。
　　父神仍定定地盯着她。

　　金星几乎疯了一样抱起娇小的胜戴。处女神就像还活着——或者像死了一样，脸上染上一大片血色。美神几乎像狼狈的野兽啜泣一般说：“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她紧紧抱着胜戴。父神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低声说：“背后……的神格。”
　　他神色无喜无悲，对他责怪似乎甚至没有用，你不会去责怪一个机器摧残了人性，但这结局早在成为机器开始就注定。金星猛然抬起头，恳求说：“救救她，你不能让她死！”

　　“少她一个并不影响计划。”父神没有回头。他顿了一下，像是解释一般说：“早年的计划，她是替代品，但如果纯洁不能成为神，那么她已经无用。”
　　美神眼里露出同等的恨意。她轻佻地笑了，将身上的裙子撕裂，这动作不为调情，只是为了示威，即使是美丽的女人也有獠牙。金星站起来说：“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恶魔的事情吗？只要您能救她，我就告诉你——那个恶魔的秘密。”
　　这条件几乎一瞬间就成立了。神力微微滋润胜戴的身体，使她暂时回过魂来，脸色得以好转。不过即使这样，金星也没有微笑，只是冷笑着说：“您以为您能拯救谁？您在和恶魔交易的时候，灵魂就已经被绑定，您以为砸破镜子就能得救？”

　　她盯着他看，一个女人盯着男人看，金星猖狂大笑，边笑边说：“哈哈哈哈哈哈！恶魔绝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它们知道你会死，所以才会签订契约。那手套收回之时，就是你的终铃敲响之音！”
　　伴随着她的话音，厚重的大门被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