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84、第十一章，人总是低估孩子的成长（9）

　　郑老爷子真是个狠人，明明厌恶我，却还是习惯的在家庭大聚会的时候喊上我去家里，直觉告诉我他是在向我证明什么。
　　可我不明白。
　　我不过是个小屁孩，他一个老人家到底为什么和我过不去？

　　风景速速消失，抬头发现大伯正通过后视镜观察我的神情，上次帮郑锡涛的事情，他应该全都知道……这点心眼还逃不过他们这些长辈，一路上郑锡涛都试图挑起话题，我这边没什么反应，他爸那边倒是很捧场，父子两个说说笑笑。

　　我握紧手里的画卷，莫名的有些不安，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微信，是灵隐：
　　【肖谷说他今天被郑万航邀请去你爷爷家玩，他还说要给我直播现场状况，哇，你在不在现场啊。你要是在现场那就热闹了。】
　　我回复她：【正在赶去现场的路上。】
　　那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我天，小王子啊，要不要我去解救什么的？我可是最爱干这种英雄救美的事情了，太有风头了。】
　　【你给我拉倒，你要是来了现场就更难控制了。还有，英雄救美用错地方了。】
　　【你多美啊，你可是毕老师口中贵气迷人的小王子。】
　　【我早晚要报复她！】

　　能想象的出来易灵隐那边的幸灾乐祸的嘴脸，真是有苦说不出。
　　郑锡涛的演技并不高明，明明咬牙切齿的那么明显，却还要装出大度的笑容：“雨歇和谁发微信呢？易灵隐吗？你们两个到底谈恋爱了没有？”
　　“没有。”
　　“不用这么着急否认吧。要是被女孩子听到了，她要多伤心啊，万一易灵隐喜欢你呢。”
　　我没说话，郑锡涛趁着红绿灯下车，挤到后座来，我往后退了一格，他笑眯眯的盯着我：“你不用这么警惕吧，哥哥还能吃了你啊。就算你漂亮，哥哥对你这种性格的没什么兴趣。”
　　“锡涛，怎么和你弟弟说话呢。”
　　“对不起，对不起。看他一副良家妇女被逼上梁山的样子，我就想要逗逗他。毕竟，宝贝弟弟比女孩子都漂亮嘛。”他伸手勾搭上来：“你这次物理竞赛金奖啊，咱们学校就你这一个金奖。物理组的老师都乐疯了，你打算找你爸要什么奖励啊，要是你开不了口，大哥帮你说。”
　　“没有……”
　　“动不动就没有，动不动就不说话，你这个孩子这么大点的年纪，你就这么无欲无求？哥哥真要说你几句了。”他看着我手里的画卷：“你拿的这是什么啊。给哥哥看看。”
　　稍稍撇过，我说：“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要乱碰。”
　　“谁的？”
　　“没……”
　　郑锡涛一脸郁闷：“好不容易听你说了句整话，现在又回去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真是自讨没趣。”
　　大伯在前面边笑边说：“也就雨歇有这个本事，能让你都无话可说。”
　　“当然了。”满是讽刺和揶揄，他依旧笑着，双眸如钢刀：“雨歇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侧过头，推开他的手臂，不再维持表明的平和，没必要和他费劲装友善。

　　车子停下，抱着画跟着他们进去老宅，郑锡涛领着我往后院长辈们的地界走。遥遥的我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不想，不是！是……不能看见的人。察觉到我停下脚步，郑锡涛回头看着我，伸手就拉，满脸不解：“你慌什么啊，这表情和见了鬼样的。爷爷还能吃了你啊。你能不能听点话，别总是和家里逆着来。”

　　靠近爷爷那边，那位不能看见的人和我先对上视线。他没有讶异，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在这里遇上我，他身后跟着的嫣然姐姐也是一样平静的神情。还有很多，很多从前来师父家里做客的教授，大师也在这里，很温和的气氛，他们在笑，好像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
　　我静默着，视线停在嫣然姐姐和师父面前，我不知道该不该喊出声，爷爷见我没动静，不耐的蹙起眉头，我正要说话，就听到师父先怒气沉沉的开口：“快一年不见！连师父都不知道喊了，是吧！”

　　全场都被这声明显的怒意，吼的静下来。

　　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来的声音，嫣然姐姐立刻上前护住我，当着众人的面，如从前一样拍着后背安抚着：“小七，快叫师父。”
　　我喊了会怎么样？
　　郑家的人就会知道我知道师父的徒弟！！！
　　我不喊他们也会知道。
　　不能被他们知道。不可以被知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
　　师父他一向很讨厌这种聚会，他怎么会来老宅？
　　为什么他们？连这些教授，大师，都这里？

　　寒冰于眼前破裂，封锁躲避的洞穴崩塌。
　　结束了。
　　躲避，逃跑的时间和生活，结束了……

　　被抓到了。
　　先是柳予安，现在……师父也抓住了。

　　“师父。”总算是把冻僵了的声音发出来，哑的我自己都别扭。
　　“你们认识？”郑锡涛一个疾步，他率先打破了僵局，愣愣的插话进来，他傻傻的看着郑老爷子，郑老爷子盯着师父和我，最后他问：“姚老先生和雨歇认识？。”

　　“他就是我那个不争气小徒弟！清然！”老爷子剜了我一眼，随后对嫣然姐姐道：“你护着他干什么，我还能把他抓回云斋啊，回来。”
　　嫣然姐姐好声好气的劝解，还是母鸡护崽一样的挡在我身前：“行了，师父，小七估计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你别这么大火气，你看孩子都吓傻了。”
　　“那我气的是这个吗？”师父也委屈，瞧着我手里的画卷，火大的说：“我气他什么，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最不想让人知道，我从学的师父，从学的老师，曾经获得的一切奖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谁的孩子，是谁的孙子。

　　只要我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三年，只要我成年了，我就能彻底摆脱郑雨歇这个名字了，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郑家的人拿捏。我不害怕被任何人伤害，反正，‘郑雨歇’是注定要被抛弃的存在，‘郑雨歇’谁都不需要，只要熬过这三年，只要这三年过去。
　　那个时候我就能回到师父和柳予安的身边，轻轻松松的做小七，做清然。
　　只要没有任何人知道……
　　没有任何人知道。

　　郑万航之前问我，我可以瞒多久？
　　是，我没有办法瞒下去。
　　我忘记了，这个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

　　“师父。”还是要硬着头皮把该说的话说完，我看了嫣然姐姐一眼，她笑，示意我接着说，我把手里的画递过去，哑着嗓子开口：“我今天去周爷爷那边装裱了画，准备去看您，但是周家哥哥说您今天去朋友那，我就回去了，准备明天去看你。”
　　“这么说还是我误会你了？”老爷子把画宝贝的拿到手里：“那你平时放假怎么不知道过来看看我？老头子我不自己去打听你的消息，过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又把自己茶杯塞到我手里，蛮力的拉扯手臂：“又给冷风呛了？过来师父给捂，长大了这些小毛病一点没变，你这一年怎么过的日子？你跟你柳老师也不联系？！”
　　他问我：“好好吃饭了吗？有被人欺负吗？字画有没有偷懒？身体呢？好好照顾自己没有？”
　　在他椅子边蹲下，师父用温热的手揉着我喉咙附近冰凉的地方，随后僵硬的感觉消失，我解释：“我上高一了，没什么假期，看您也不能不带画，我也没时间画，只能拖到现在。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好你个鬼，病恹恹的。老头子我还贪你的画啊。”一旁的嫣然姐姐忍笑，稍稍鄙视的看了师父一眼，随之把画徐徐展开，他瞧着那画被吸引过去，师父眼底明亮：“哎呦，这幅临的不错。我那就缺这幅。”
　　“师父你那什么都不缺，就缺我们小七。”
　　“死丫头。”说着师父要打。
　　因为是用心思的东西，我知道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才不能马虎敷衍，也知道这幅画肯定能平息他一年的怒火，我这才敢上门。
　　嫣然姐姐和师父斗嘴，身边的熟人们都笑呵呵的搭腔，我蹲在一边看着他们，被人按着脑袋问话，都是熟悉的场面。
　　差点就忘记了。
　　因为想着要抛弃‘郑雨歇’这个身份。
　　差点就忘记了。
　　身为小七和清然的时候……有多少善意降临在我的头上。

　　随后起身，恍惚之间我在某个爷爷背后看到了一个熟脸，对了！我想起来了。
　　谭阳！
　　来我们班找我，出现在数学老师办公室的熟脸人，谭爷爷的孙子，谭阳。

　　师父把画卷摊开放在平桌上展示出来，然后走到我身边：“你小子最机灵，一幅画就给老头子我摆平了是吧。”
　　“我明天还放假，家里还有从前画好的两幅画，一副给您，一副给周爷爷。”
　　师父扬着下巴不肯低头，还是伸着手拍拍我的后背，然后格外计较的说：“先拿来给我挑啊，我挑剩下的你再拿给周老头。早点过来。”
　　“是。”只能恭敬的点头。
　　嫣然姐姐护着我，小声和我说：“刚刚还和大家伙聊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就跑来了。长高了啊。”她摸着我的耳朵：“太瘦了，明天过来嫣然姐姐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腌笃鲜和红烧桂鱼。”
　　“也叫上周家哥哥一起吗？”
　　嫣然姐姐变了脸：“别和我提那个木头，小时候挺勤快，长大了倒是个木纳的。”
　　我笑而不语，并没有说破明天会发生的事情……

　　师父拉着我站在他身后，指着对面的几个老爷子们：“来，小七，这是张可扬教授和徐爷爷，你小时候都见过。那边讯老爷子，也来咱们家教过你习字，记得吗？”
　　“记得。”
　　徐爷爷抱着茶杯道：“小七啊，你师父嚎了一年说你没良心，今天过来这里抓你回家。”
　　“我已经回去了，但是他不在家。”
　　“你这孩子从小就有理。”讯老爷子说：“还不快认错。离家出走还有理了。”

　　算了，老老实实的认错吧，这些都不是好糊弄的。

　　站在师父身后的嫣然姐姐同我说闲话，问我在学校好不好，功课过不过关。我没说全部的实话，只说还好。然后她就开始疯狂的对我吐露她对周家哥哥的不满，足足十分钟不间断，没有一句重复的话。那边的赏画结束，师父叫了我和嫣然姐姐一声，回到主席桌子上，师父吩咐嫣然姐姐把画收好，别给弄折了，然后很满意的拿走了我刚买的吸水抹布。
　　“正好，我那抹布缺了几块，小七啊，你这个就给师父。”
　　“嗯。”
　　“成，四儿，你给收起来。”
　　嫣然姐姐额边的青筋微微凸起。

　　“雨歇。”郑锡涛坐在郑老爷子身边正在给老人家剥橘子，他问我：“你怎么成了姚老先生的徒弟了？我刚刚去问了三叔，三叔说他不知道啊。”

　　师父喝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替我解释：“他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集体去少年宫学书法，我瞧着这孩子有天赋，就给他拉到云斋去了。”
　　师父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问：“你一个字都没说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郑锡涛那边突然插话，带着目的性的破坏表面和谐：“也正常，雨歇和柳予安老师学小提琴都没和任何人说过。他最喜欢保密，整天神秘兮兮的，爷爷，我和你说啊，这次雨歇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物理竞赛，咱们学校唯一一个金奖，厉害吧。”说着他自己把橘子给吃了。

　　嫣然姐姐靠过来掐着我的耳朵：“行啊，这就是你说的还好。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啊。姐姐我都敢骗！”

　　“真的吗？阳阳啊。”谭爷爷显然不相信，也叫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谭阳：“你们不是一个年级的吗？你知道这件事吗？”谭阳看了我一眼，最后点头：“我知道。我们班物理老师也说了这件事。”
　　然后其中一个没见过的老爷子，上下看了我一番，指着我露出明朗又了然的笑容：“我记得那年亚尔杯小提琴组的金奖得主是你吧。因为是个小孩子，我还记得。听小安说你现在不拉琴了啊。”

　　他又是谁？
　　今天有多少秘密要被爆出来？
　　“刻了你名字那把琴是我交给柳予安的，当年你比赛还是我给你颁得奖，你不记得也不奇怪。”
　　“对不起，老先生，我不太记得人的脸。”
　　“现在记得也可以，以后咱们肯定还要再见的。”
　　那花白头发的老人家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捏着茶杯和我师父说起笑话。

　　眼前的场面是我最畏惧看到的，孩子们被一个孩子的优秀压制到底端，所有人都自暴自弃的认为自己这样也无可厚非。我曾经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一心的想要避免这样的场面。这些人对父母的怨恨，说不定会因此转接到我身上来！！

　　稍稍侧目就看察觉到不耐的神情，郑老爷子看我的眼神带着不明就里的锐利，我的隐瞒应该触到了他的逆鳞，怎么样都无所谓，还能比现在的状况更糟吗？吃了饭就回家，明天还要去云斋一趟。

　　余下的孩子和大人应该都在屋子里面，进去也一样的尴尬……要不我装病跑路吧。

　　灵隐啊，我可能真的需要你来解救了。
　　可是，就目前而言眼前的场面还是一样不能改变，场上没有我可以依靠的人……
　　我原本的计划出现纰漏，虽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
　　让师父和柳予安老师亲自说明师徒关系，绝对的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