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116、第十六章，被扼杀在眼前的乐章（3）

　　杨文琴视角。

　　和老郑在家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扬扬学校的家长日我们去，不能太麻烦雨歇了，他还是个高中生。
　　将雨轩托付给父母，我精心打扮之后再三确定自己的姿态，之后仰着美丽与端庄进去了学校。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给自己的孩子争一口气。

　　倒是有些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在学校见到雨扬，那孩子坐在座位上对我挥手，情绪平和，格外成熟，眼看着其他孩子冲到自家家长身边，我稍微有点不是滋味。儿子懂事是福气，也是毛病。
　　被安排听课，站在教室的后方，身边是各色家长，他们都或多或少的相识，他们叫着彼此的名字，笑呵呵的夸奖孩子，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妈妈应该是经常在一处聊天说话。我是不是也该上前？贸贸然的是不是不太好？

　　老师领着孩子们念课文。
　　《静夜思》
　　“同学们念了这首诗之后明白诗人李白想要表达什么吗？”老师左右看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几个孩子身上。
　　回答都差距不大，基本上都是按照书本上的注释和家中人所言。就在我觉得这无聊的场面格外有孩童趣味时，老师的目光落在我家扬扬身上，面含笑意：“郑雨扬，你哥哥有和你说过关于静夜思这首诗吗？”
　　就看那孩子大方起身，顺应回答：“哥哥有和我说过。”

　　哥哥？

　　“那你和大家说说看，你哥哥和你说过什么？”
　　“哥哥说青莲居士这首诗极为‘自然’没有刁钻的用词，只是寥寥数字就能把远客思乡的情绪表达清楚，这很难得，哥哥还说李白写这首诗的时候二十六岁，正好是他离了书院仗剑天涯的时候。但是哥哥也说了，这首诗不一定是李白写的，各路都有各路的说法。”

　　“还有吗？”
　　“哥哥说，盛唐时期绝句最好的就是青莲和龙标，青莲居士生性疏阔，写诗更自然，所以在他眼里，李白的诗比王昌龄的要好。”

　　我有些愣住，这个孩子平时都跟着雨歇学了些什么……
　　老师很满意，身边的家长们也都一副惊叹的表情，看我的表情也变了变。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些。

　　后来的数学课也是这样，本来我会担心扬扬回来中国上学不习惯，毕竟国外的教学和国内的教学是两种道路。可是这个孩子……怎么说呢？老师甚至告诉我，他已经提前学习了之后的所有课程。让人很讶异。
　　还有美术课，音乐课，习字课。
　　我看着我家小孩对着古典艺术如数家珍，捏笔写字也有模有样，还能帮着指导身边的孩子，几个家长主动过来和我搭话，说我家孩子很不得了。

　　莫名的我有些慌乱，不过短短小半年，这个孩子就超出了我的想象。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儿子吗？
　　我抬眼去看雨扬的同桌，那个叫沈耀凡的小朋友笑呵呵的抱着扬扬的手臂：“郑雨扬，你超厉害啊。”
　　“还可以。”冷淡高傲的很。
　　嗯，是他，这个态度一看就是我大儿子。

　　坐在扬扬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单独和老师面对面，难免会往坏处想。难道扬扬有什么不好的？
　　“雨扬妈妈，我知道这么问不太礼貌，但是……想请问一下，雨扬的哥哥和您是不是没有家庭关系。”
　　我顺应点头，老师说的也比较隐晦，得了答案老师微微颔首：“那，再问一下，郑雨扬现在是跟着他哥哥一起生活吗？你们不在一起生活？”
　　“我和两个孩子的父亲在国外生活，雨扬回来见过他哥哥之后就说要跟着哥哥生活，所以，我们也不勉强他，就叫他哥哥代为照顾。”我与老师对上视线，然后问：“是有什么地方不好的吗？”
　　“不是，不是。”老师说笑着打断，然后她拿出一本周记本，老师递给我：“雨扬妈妈你看看这个吧，这个是郑雨扬每周都会交上来的周记，上面要求孩子们和家长一起记录周六周日一起生活的事情。”老师说：“这么看啊，雨扬的哥哥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孩子啊。”
　　我翻看着一页页，郑雨扬的字和他哥哥龙飞凤舞的字一对比，哎……较为惨烈。

　　“是，雨歇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其他孩子虽然也会出门，但是雨扬几乎每周都会出门，要么去看画展，听讲座，不然就去各种自然，生物，科技类博物馆看东西，七七八八什么都见识。对吃也很上心，各种菜系都很了解，这个孩子的艺术底蕴和文化认知都被培养的很强。”老师还说：“哥哥好像还在教他写书法，还让他去学了武术，是吧。”

　　应该是吧。
　　点头，其实，我不知道。

　　“是这样的啊，我们是觉得，哥哥是不是给了他太多的东西了，导致你们父母给他的东西太少了。”老师变相的说明了我和老郑的不负责。
　　我捏着那周记本：“我们打算上半年就回来，之后不会让他哥哥一个人带着他。”
　　“是是是，我们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孩子还这么小，没有爸妈在身边心里肯定会有想法。”
　　我也顺应着点头，老师再开口：“之前开学的时候我见过雨扬的哥哥，也不大吧，看他好像是个高中生，初中生？”
　　“他哥哥现在高一，在高中上学呢。所以今天才叫我过来。”
　　“其实，之前我们也和他哥哥打过一次电话，也询问过雨扬学习方面的问题，感觉哥哥帮他计划的很清楚，也和我们这边……学校的节奏有一个互补。我们意思是如果之后雨扬回到您和您丈夫身边的话，可能他会不太适应缓慢的教学节奏。如果可能的话，您最好也和雨扬的哥哥聊一聊。”

　　简短的对话之后，下一个家长进来，我转身回去班级，手里还握着郑雨扬的周记本。上面一页页的记录着这个孩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光里，是如何欢乐成长的。

　　郑雨歇，真的……没有亏待我的儿子。

　　放学的时间到了，雨扬领着我去了他和雨歇的家，是个很安静的小区，保全和物业都做的很好，看着孩子熟门熟路的打卡回家，按下电梯，打开家门，他一脸骄傲的请我入门：“我和哥哥说过了，妈妈，你来做客吧。”
　　进去了屋子，扫地机器人满屋子转悠，家里很干净，还隐隐的伴随着书墨的文卷香气，和我想象之中高中生的房子不太一样，不管怎么说雨歇再漂亮也还是个男孩，多少会有些脏乱，就算不是脏乱也多少会凌乱。
　　但是……
　　几乎一尘不染的地步也有点过分。

　　“哥哥很爱干净的，周末都会拉上我大扫除的。”那孩子轻易的看穿了我的想法，然后半眯着眼睛坏笑着：“和爸爸妈妈那个家不一样的。”
　　……
　　雨扬跑进厨房给我倒了一杯水，家里有他专门用的保温水瓶，为了不让孩子烫到专门设计的安全性高的水瓶，家里各处都有小板凳为了方便小个子的孩子可以勾到高处的东西。阳台落地拉门处满满都是斜落下的余晖，一盆吊兰葱葱，地毯上是孩童的七巧板，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说明着雨扬在这里房子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被宠爱着，善待着。

　　雨扬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从冰箱里面拿了牛奶，乖乖的拿去热了喝。又从一个置物柜里面拿出一堆坚果零食，一副招待客人的小大人模样。他叫我在沙发上坐下，沙发上反扣着一本推理小说看着的出来是昨天没看完急忙落下来的。
　　雨扬伸手拿起那本书，就着放在茶几上的书签夹住，然后放在一旁狭小的书柜里。这个小小的书柜很精巧，为了方便整理和收纳特地买来的，我有些讶异郑雨歇那个孩子的细腻心思。再去看，其中还有三四本画册，儿童读物，这些应该是雨扬的东西。
　　“你和哥哥平时都在这里看书？”
　　“我在自己的玩具屋里看书，书房也可以看，哥哥喜欢窝着或者躺着看书，不是在躺椅上就是在沙发上。”

　　然后那孩子拉着我走到一扇门前：“妈妈带你看一下我的玩具屋，都是我表现好，哥哥奖励给我的。”
　　那门打开了，轨道小火车，拼图，乐高，还有摆放在架子上和玻璃柜里面的玩具手办，以及各种艺术品和瓷器。屋里还支了个帐篷，帐篷边散落着孩子的书本，就连台灯都是护眼橙黄。
　　“厉害吧，都是哥哥给我买的，他说我一个人无聊就叫我多找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要虚度光阴。”
　　“玩玩具也是虚度光阴。”
　　“哥哥说人不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紧绷着，虚度也很有必要。”

　　然后是卧室，很干净的屋子，加湿器，台灯，小书架，音响。
　　“哥哥说要给我买一个床，但是我拒绝了他，所以，我们现在一起睡的。”
　　衣柜里，两个孩子各有自己的领地，雨歇那个孩子尊重着扬扬的私人领域。

　　最后是书房，这是家里最大的屋子，家中漫出的墨香书卷气就是从这里溢来。雨歇的藏书放满了一面墙，颜色各异，种类繁多，涉猎很广，求学的认知百花齐发，甚至还能看到其他国家的原文书。屋子里面三张书桌，雨扬的桌子很好认，其他的两张应该都是雨歇那孩子的，正对着门的桌子上有笔记本电脑，台式电脑，一旁还有打印机扫描仪，另一边还有很多我认不出来的仪器。

　　桌子背后还有三个连排的玻璃柜子，其中一个放满了奖杯和奖牌，还有一摞厚实纸张堆放，我靠近这才发现是奖状，少说累积的也有几十厘米。细去看奖杯，都是些不得了的大奖，桩桩件件都洋溢着高姿态的优秀。还有个柜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着文房用具，有些看起来是收藏级别的物件，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真叫人心惊肉跳。
　　另一个柜子里的东西就清爽很多，只放了几个琴盒还有琴弦，松香之类。

　　背靠窗户，屋子里最大的那张桌子上放置着画了一半的丹青，还有一摞正在抄写的诗词，没有忍住悄悄的靠近，丹青古调十足，一旁随意抄写的诗句亦是字迹俊秀飘逸，如画一般。

　　对比了一下自家儿子正在练习的狗爬字……

　　郑雨扬发现我的目光，然后拿起自己的那张练习纸，丝毫也不脸红：“哥哥说我写字没有天赋，不过中国人字不能写不好，他不勉强我，要我每天照猫画虎练习半个小时，勤能补拙日积月累，对以后肯定有好处。”
　　“你哥哥帮你想的很远。”我揉着这个孩子的额角。

　　眼看着时间消逝，雨扬拉着我一起玩体感游戏，我哪里玩过这个，只能听从他的指挥，在游戏里陪着他到处乱跑。有开门的声音传来，游戏里正是敌军靠近的时候，扬扬却跳起身往门边走去，门被打开，清俊的少年背着书包归来，扬扬就这么扑到那个孩子身边。两个人纠缠了一会儿，我看着郑雨扬强制的拉过他哥哥亲了一口，雨歇揉着他的脑袋，亲昵的着话。难得看他显露情绪，那孩子一直都没什么情绪，清冷的像是雨后的空气，表情也不多，见我也只是礼貌的问候。
　　他对扬扬很特别。

　　少年手里还抱着一袋子炸物和一袋子面包，都是扬扬喜欢的东西。

　　少年并没有打扰我和扬扬的意思，回家之后洗手，换衣服，然后钻进书房里面半点声响都没有。又过了二十分钟，有人在楼下按铃，那孩子出门拿了外卖回来。很细心的连我的份都买了回来，看他从冰箱里面拿出一锅汤热了热，然后喊我们吃饭。我坐在座位上，望着厨房的方向，雨扬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帮他拿碗筷，又拿杯子。

　　莫名的桌子上的菜我都不讨厌，甚至是我喜欢的菜色，雨歇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那孩子给我端来一碗汤，。细看是鸡汤，家里做饭麻烦，所以只煨汤，真是够机灵的。雨扬之前一直比较瘦小，在雨歇这里养着，反倒状态好了不少。

　　我发现，雨扬喜欢和他哥哥说话，饭桌上我听着雨扬把今天在学校里面出风头的事情如实相告，清俊的少年总算是露出笑意，温润如玉。
　　不知不觉就会看他看到失神，怪不得扬扬喜欢雨歇呢。
　　“你就顶着我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雨歇拿过餐巾纸惯性的给雨扬擦掉了落在下巴上的汤水。
　　吃饭完，碗被放进洗碗机，雨歇把垃圾收拾好，我发现他很认真的在做垃圾分类，天啊，望着那孩子把垃圾带出门，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盒子快递，是一摞书，没有什么声音的提着书本回去了书房。
　　雨扬也乖乖的拉着我去了玩具房，我陪着他玩乐高，拼图。他打开放在一旁的音响，连着自己的小平板，语气极其骄傲：“这是哥哥奖励给我的礼物，他说我是个很好的孩子。”
　　古典音乐从音响中传来，我问他：“你也喜欢听这个？”
　　“哥哥这段时间在拉这个曲子，我听着听着就成习惯了。”
　　“你哥哥没说要教你？”
　　雨扬苦着一张笑脸说：“哥哥说我实在是没天赋，过段时间他买台电钢琴回来玩，顺带着教我玩钢琴，说不定天赋在那里。”
　　我只是笑。
　　愧疚感顺势而生。
　　我觉得……我好像没办法像雨歇这样倾其所有的去教育这个孩子。雨扬如今的底蕴和见闻，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真的回来了中国，雨扬送回到我和老郑的手里，说不定还不如放在雨歇身边教育。
　　或许我们可以住在一起……
　　那个孩子对我没有恶意的……
　　可是……
　　雨歇……
　　到底不打算和他父亲交好。

　　哄着雨扬入睡，我准备离开。还是应该和那个孩子说声再见的。鼓起勇气走到书房前，书房门没有关紧，通过缝隙我能看到那个正握笔作画的少年。
　　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不仅仅是好看，而是很漂亮，虽然这个词用来形容男孩子不太好，可是……确实是精致的漂亮，站在阳光下会带着晶莹光点的那种。
　　我曾经见过这个孩子的生母，也是个落落大方的美丽的女性，可是比不上这个孩子，就是比不上，差的太多。雨歇小时候我遥遥见过一眼，瓷娃娃一样，性子也和现在差不多，没有半点鲜活的气息，一双眼睛里疏离，冷漠，最叫人难忘的是这孩子的睫毛，长又翘，像是停息在美貌之上的蝴蝶，只是他常常低着头，不大喜欢把脸抬起来。
　　我自认为识人不少，但是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干净，清澈，俊逸，冰冷。
　　高洁圣雅的好像高枝上的木兰，嘴角微扬就是棠梨千里。
　　叫人赏心悦目，如沐春风。

　　敲敲门，那孩子抬头，我推开门：“扬扬睡了，我要回去了。”

　　他放下笔墨，略带困惑的问我：“您不留下吗？明天早上送扬扬去上学。他应该会很高兴。”
　　“那你怎么办？”
　　“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做。阿姨，你就在这里睡吧，明天早上再走也来得及。”那孩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么晚了，您一个女人，回去不安全。”

　　我对他道了声谢，那孩子只是摇头，注视着我离开，然后继续举笔挥毫。他对我只有尊重，没有半点亲近。其实，也并不仅仅只是面对我，他对他父亲，爷爷，郑家的每个人都是这种感觉，没有亲近只有尊重，客套的像是陌生人，他聪明的和那个家里的人，保持了一个随时都能离开的距离。

　　我应该明白的，这个孩子极其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