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南漪小隐

2、壹 · 第二章

　　处理完赵老这一桩，River没有停歇，径直去了机场。她喜欢走普通航班，自打被全球通缉以来，走普通航班似乎愈发显得有意思。当年各大报刊上铺天盖地都是对她的通缉令，尽管风波已经过去两年，但安检人员见了这张脸总是不自觉露出狐疑的神色。她来了兴致，故意说：“其实他们枪毙了个替身，真正的头目没死，我就是本尊来的。”
　　柜台后面的人尴尬地笑笑，利索地走完流程，道：“祝您旅途愉快。”
　　她觉得扫兴，也不指望能再生出什么有趣的事来，就拿了机票证件踏上了临时起意的回杭之旅。这次又用了个新的身份，叫穆西。西是因为从西部起飞；穆一如既往，珠穆朗玛峰的穆。穆修的穆。

　　珠穆朗玛峰啊，是一切的起点。那一天，是2012年5月19日。
　　海拔8790米，人们将之称作：希拉里台阶。在这里天是很暗很暗的，星辰如碎钻一般铺陈，像通往广袤宇宙的一扇门。
　　她上珠峰，是为了赴约。姐姐单名一个初字，比她大八岁，因位处零部，故叫做零初。零初在2008年失踪，这个唯一给过她爱的人，曾经梦想着在二十岁以前征服珠峰。赶在自己二十岁前，她替姐姐实现了那一句漫不经心的遥想。
　　她稍稍站定身子，再次吸了口氧调整呼吸。视线已经有点犯糊，风刮擦着发际上结着的又碎又硬的冰渣。从大本营同道出发的探险者们至此已所剩不多，前有冰川、后有雪崩，若非身配顶级装备，连她也没有把握能活着到达这里。
　　可惜渺茫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这里没有零初的足迹。她已经找了整整四年。用四年的时间爬到五月，可是想要爬到零还要再跨越三个阶级。
　　在S.V.的等级制度里摔下去，才是真正的粉身碎骨。
　　而那一年珠峰给了这个女人多么大的回礼。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能力带回零初的人，彼时如此真实而立体地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那个男人……她把眼镜调到望远模式，聚焦到这个离自己百米开外的男人身上。男人没有背包，手头也没有登山杖或是菊绳、冰镐、岩锥等基本工具。比起她的严实装束，男人穿得极单薄，鞋子不是高山靴，庇体的只有一件长袍，头发和胡须遮住了半张脸。
　　他远眺的姿态显得孤高，那一道缄默的身影有着君临天下的威严。
　　她望着他，好像时间都滞缓了。只是朝着男人的方向才走了几步，一阵突起的雪子就像受到命令一样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她再直起身，那男人却人间蒸发一般说不见就不见。

　　闭着眼，在黑漆漆的墨镜后边，她似有似无地动了动眼皮。飞机落地的声音打破了浅浅的睡眠，把她的意识从珠峰拉回到现实。
　　下了飞机，也没有行李，径直往出口走。机场的设计是水浪状的，弯弯曲曲的线条中央立着两个红色的大字：杭州。每完成一次任务，她都习惯性地回这里休整。但她没有家，每次回来，也从来不愿意去同一个地方落脚。多数情况下她会在酒店度过一阵子然后离开，偶尔想要绝对的安静或是身上带了重伤，就提前命人买套安静的别墅，她会去独处一段时光。
　　或许与这座城市有着不解之缘。毕竟，七年前姐姐是在这里消失的；两年前，穆修也是在这里离开的。
　　够长了的故事，在2015年的春末皱巴巴地续写。

　　刚到出口，就有人冲着她的方向热情地招呼。那人穿着一身小西装，手里举着接机牌，朝她使劲地挥挥手，兴奋地喊：“穆小姐，这儿！”她注意到了，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您好穆小姐，叫我小顾就可以了。”小顾迎上来，本想帮她提行李，却发现她除了一个空瘪瘪的背包什么都没有，只好略尴尬地收回了手。“您慢着点，请跟我来，外边车不好停，咱车在停车场。”
　　小顾说着就往电梯方向走，边走边向他尊贵的客户交代自己的工作：“住处都给您打理好了，按您要求的，以后再也不会打扰您。车也给您安排好了，性能都是顶配。非常感谢您的信任，说实话我也有自知之明，一般真没人找我们这种小机构做这么大的单子。能全权代您操办一切，是我的荣幸。”
　　见没有得到回应，小顾又继续暖场道：“不瞒您说啊，其实我一开始真怀疑您是个骗子。可您这三千万直接全款打到账上来了……嗐，我都懵圈了，一回家就给祖宗烧了高香。您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啥都不对外说。”
　　她嘴都没开，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恩”字。等到小顾把她带到车前，她才从口袋里掏出早前戴过的钻石项链，递到他眼前。小顾迟疑地看着项链，正纳着闷，她又摊出手说：“钥匙。”
　　小顾连忙把车钥匙放到金主手里，低头凑近看了眼，问道：“这……好大的钻石，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随手把项链丢给小顾，平淡地说：“是你的了，给你做小费。”说罢她拿走了钥匙，也不多看小顾一眼就管自己上了车。

　　明明只是春末，但这一天反常的热。滚烫的沥青路上迅速驶过黑色的商务车，像一阵疾风唰一下过去，洒下一滩黑色的油。机场已经很偏了，她却往更偏的方向开去。
　　不懂小顾为什么搞了辆商务车，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车速拉到了一百八十迈。闷热的风从窗户迅速迎向她的脸颊，将她两侧的长发有力地向后扬起。她没开音乐，伴随一路的只有引擎好听的声音。
　　然而车刚驶入偏郊，身后就响起了警车的鸣声。这警车究竟是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连她都没有注意到。而且它居然超到了她前面直接横过来拦住了去路。她猛地一踩刹车，身体向前狠狠地一倾。
　　对方走过来敲了两下车窗示意她下车。她很快就缓过了神，但没有动，双眼聚焦到前面的车上，定神细看了大概两秒钟后才慢悠悠地开了车门。
　　把身份证递过去后，她捋了捋头发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便装的男人。
　　男人将手机摄像头对着她道：“女士，你已经严重超速，这是非常危险的。请你看一下镜头，我们需要登记备案。另外，请缴纳罚款……”
　　“没钱。”没等对方说完，她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话音刚落，手上已经抢过来对方的手机，扔在地上果断地一脚踩裂屏幕。
　　那警察连忙蹲下去捡手机，前看看后看看，摁了好几次开机键，一边仔细地擦着屏幕一边站起来严肃地说：“现在已经不是交罚款就可以了，请你立刻跟我走一趟。”
　　她调侃道：“公安车配置不错呀，超上我，得有个两百迈？”
　　男人停下擦手机的动作，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
　　他掸掸尘土，用食指触碰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原本黑屏的长方形表盘亮了起来，他稍微划了一下，又摁了一个地方，表盘就又黑了下去。操作完后，只见前方原本普普通通的公安车突然就变了外形。它的颜色从陈旧的乳白色变成了锃亮的黑色，车身迅速地拉长，呈现出跑车的线条。车后排的侧门自动向上掀起，大概就是请君入座的意思了。
　　亲眼见到这个景象后，她单手摘下了墨镜，神情变得认真。她现在能解释为什么自己没能注意到警车靠近了。那是因为它在接近自己之前都被设成了隐形模式。车的外层整个就是智能薄膜，它内含的反向镜面成像技术，可以在三维层面上做到即时模拟环境，达到隐身的效果。至于车内部的功能，连她都所知甚微。
　　这车不是花钱可以买到的。这是S.V.的专车，而且……至今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它的战斗状态。哪怕是S.V.内部成员，一般也没有资格使用它。
　　意识到这一层后，气氛紧张了起来。她收回目光，眼里俨然已有杀气。
　　男人也摘下墨镜，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她撑着腰回答：“S.V.有权力调用这个车型的人我都认识，你不是他们，所以顶多就是个传信的。”
　　男人并没有被激到，脸上仍然平静，说：“我是零冽。当然，对他们来说，我确实只是个传信的。那就请你和我走一趟吧……有人想见你，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