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南漪小隐

1、壹 · 第一章

　　新疆，喀纳斯，2015年。
　　对于来来往往的旅客而言，喀纳斯是被神亲吻过的土地。这里有着成片成片的薰衣草地，有胜似仙境的雪山风光，更有满眼层出不穷的绿和最干净的蓝。有钱人喜欢在这买房，或度假或养老，好像多在这人间天堂呆一阵，多呼吸几口这里的空气，就真的可以延年益寿。再富一点的，就买下个小山庄，雇上百来号佣人，时不时地来这过上一段神仙日子。
　　有这个实力的人不算多，十几年前一笔拍下云锦山庄的赵老是其中之一。云锦占地两万平，主楼专门请人翻修过，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一进门那便是宫殿般富丽堂皇。
　　今天聚集在山庄主楼的男女老少，却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一丝身处仙境的惬意。所有人都绷着脸，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正襟危坐。
　　赵老死了。不久前还叱咤风云的赵老，两天前暴毙，死因至今未解。
　　这上好的苏木棺材里头躺着的人，生前可谓通吃黑白两道，是个身处幕后便可搞定百亿交易的军火大商。他不苟言笑，手段也狠辣，就算现在死了，威严似乎也丝毫不减。为了确保私密性，到场每个人的通讯设备都被代为保管了。人们神色沉重，说话也都压着声音，整个礼堂都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气氛里。按理说，葬礼本来就是死气沉沉的，然而一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这女人穿了一身大红色的礼裙。
　　礼裙艳丽也就罢了，还露了肩，开了叉，又佩戴着明晃晃的钻石项链，踩着十公分的恨天高，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女人出现在二楼。彼时大厅正在奏圣歌，而她从正中的楼梯徐徐走下，一现身就引起了众人注意，不久台下便窃窃私语起来。这种庄严的场合，在座的随便拉一个出来或许就是政商界的大牛，为确保丧礼万无一失，整个礼堂明里暗里分布了十几支精良的雇佣兵，每一处进口更是安排了狙击手全程盯着，按道理闲杂人等那是根本踏不进来半步。可这女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她大大方方地踩着楼梯款款而下，身后没有半个人影。
　　眼见她下了楼，一个侍从终于上前拦住了女人的去路。他礼貌地略略弯腰，伸出单手拦住了她的步伐。但女人神色未变，左手臂暧昧地搭在侍从的肩颈上，右手食指轻轻抵住他下颚，将他微低的脑袋抬起。
　　侍从诧异之余还是微微定了定神，只是还没等他完全细看女人的模样，她就已经顺势将手移到了他的耳根。前半秒似是风情万种，后半秒却只听见咔的一声，干脆利落。他的脖子被直接扭向一边，整个人猛地倒地，身体已动弹不得，大脑却还剩下几秒的意识，在最后几秒里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人们的尖叫声取代了乐器的声音。而那个杀死他的女人甚至不拿正眼看他一下。
　　坐着的人大部分都站了起来。世面见得少的早就被吓得失声惊叫，第一时间缩到角落里去了，见过点世面的还算能维持镇定，不至于死了个人就方寸大乱。一楼的各处保镖迅速跑来，不一会就在众人与这不速之客之间拉起了人墙，后面赶到的人则围住了女人身后的退路。他们手里都是上了膛的机关枪，一旦得到命令，把人扫成肉酱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至于灵堂之上到底要不要见血，还是得听老板的。
　　雇佣他们的，是军火大商的小儿子。小儿子其实也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他坐在第二排，前排的人已经在慌乱中挪到边上不显眼的地方去了，而他是死了人后少数几个没动一动的。透过前面人墙的缝隙，他迅速地打量着这个不怀善意的女人。女人一眼看过去和两年前被全球通缉的那个恐怖组织头目长得很像。她是亚洲人，有着健康的肤色，两臂和隐约露出的小腿都能看到流畅的线条。锁骨很深，头发盘着，长相年轻，神色却寡淡，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正明明白白地注视着他。和她四目相视的那一刻，小儿子本能地直了直身板。
　　他眯起眼看她，嘴角露出一丝狠意。几个兄弟在这个日子悉数到场，父亲生前交往的政商大牛也多半在此，遗嘱就定在今天宣读。钱、地产，他都是不在乎的。活到这个岁数，他已经有足够的阅历和智识去看透一些东西。金钱买不来的东西太多了，真正比钱更值钱的，是资源、是技术。研究武器的谁不知道，次声波不易衰减也不易被吸收，但凡达到合适的条件，其通过共振所产生的威力连核武器都望尘莫及。所以，老头子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要，唯独定向次声波技术的继承权，今天就是抢也要抢过来。
　　男人雄浑有力的声音响起，问道：“你是谁的人？”
　　女子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张口淡淡地说：“在座的各位怕是还雇不起我。”
　　她取下头上的簪，一头柔顺的栗褐色大卷倏而倾滑下来，浓密地散开，使一身红衣的她又颇增几分妩媚。她将头发自然地捋到一侧，继续道：“一年前老头之所以突然倾全力研究定向次声波，是因为有人秘密交给他一份图纸。当然，那个背叛组织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全场安静得只剩下女人一个人的声音，她知道的比谁都多。小儿子听了，手已经不自觉得压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她侧头看了眼灵柩，又说：“这图纸是高级机密，老头或许只是野心大了点，自己也不知道已经被人利用了。他也没造出什么市场上还没有的东西来，但终归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留不得。你们中既然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超前武器，那很可惜，也留不得了。”
　　话说完，她手中的簪子在指尖一滑，清脆地跌落在地上。
　　“荒唐！”小儿子重重地一拍椅背，果断地命令道：“开枪！”
　　只是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口，就突然感到一阵阵耳鸣、恶心，浑身的内脏血管都仿佛要炸开，心脏心律失常、咚咚咚剧烈搏动。一时间，除了那个女子，礼堂内所有的人都捂着胸口缩成了一团。死亡的笼罩下哪里还有什么仪态，他们发出恐惧的求救声，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身体。突然小儿子像是终于猜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造出了这种武器……不但造了出来，还做到了精准控制攻击范围，甚至还能保护使用者……
　　他拼命地把手伸向地上的簪子，张大了嘴巴好像想说什么，然而还没等爬到她脚下，人就没命了。死的时候，眼珠子就像要瞪出来一样死死地盯着手指的方向。女人大概在两三秒后一脚踩碎了地上的簪子。次声波停止了，而目之所及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堂几乎没有一滴血。那被她轻易损毁在地的，正是这些亡魂们所梦寐以求的武器成品之一。而比这更高级的当数她藏在钻石项链背后的反向音波发射器，这护她毫发未损。
　　能将这种大型技术微缩到簪子的尺寸，还能反向研制出克星，这样的人，才雇得起她。
　　不管是先进的武器还是她个人矫好的身姿，都使女人看上去自带气场。然而这意气风发的背后，那双淡漠的眼睛却流露出厌世和疲倦。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发出这寂静的空间里唯一的声响。而这个地方将在不久后坍塌，所有的人和秘密，都将被埋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女人，必然是个美人。
　　她叫River，单名一个和字，本来应该姓林，但现在没有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