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话 「撕裂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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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姑且还算个逃犯，翁长纯成在出门之前必须要好好改变一番引人注目的外形。
嘴上说着没空照看他，满井伊都见仍旧自发地买了一些能起到遮掩作用的宽大衣物回来。再加上棒球帽、美瞳、眼镜、口罩、增高鞋等等变装的标配，起码前后的改变达到了伊都见乍一看认不出来的程度。
“好了，这样的话应该能起到一定的妨碍作用。只要他们没有专门用来寻人的特殊能力，你就暂时安全。”
打扮好纯成，伊都见才着手对自己装扮的修改。
世界上不能同时存在两个‘满井伊都见’，既然她现在在侦探社工作，那么准备出门的这位她就必须变成别的什么人。手法娴熟地为自己戴上一顶蓬蓬的假发，她没忘记叮嘱捡回来的男人：“出去寻找地方住的时候，记得要好好控制你的能力哦。我想没有哪个普通男性愿意被改造成那副模样……别让我后悔放你走。”
“嗯，我明白，老师。”
虽然眼镜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伊都见很容易地就根据他的语气在脑中模拟出他现在的真实表情。是纯成的外貌太过出众的缘故吗？她甚至不用特意想象，他的样子就栩栩如生地在眼前浮现。
包括嘴唇的动作、嘴角的微小弧度，好像都随着声音一起具象化了似的。
“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半师生关系，纯成不用再叫我‘老师’。因为我还远远不到可以成为别人老师的水平，每次听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他们两人今后都不会再等上舞台，这层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伊都见自认不够资格教导别人，但纯成却不认同。
他摇头表示不情愿，黑色发丝在空中晃过的轨迹仿佛让时间也慢了几拍：“对我来说，您永远是我的老师。而且应该只有我会称您为‘老师’吧，不想轻易舍弃专属于我的称呼，请至少为我留下一点点自我满足的余地。”
“……随你吧。”
专属于他的称呼，他们可真是喜欢执着于这些事情。
既然他对‘老师’的称谓如此执着，伊都见自觉也没必要强硬地要求他更改。反正他们不久之后就要分道扬镳，这一句‘老师’，不知道还能听见几次。
淡淡的伤感漫上心头，伊都见发觉自己竟有些舍不得与纯成分别。
「……什么？」
满井伊都见觉得她好像被影响了。
以现在的心理状态，她不可能对翁长纯成产生超越普通朋友的感情。如果有，那必定是在纯成难以描述的气质影响下的结果。这么想来只要能够察觉心绪的变化并及时警醒自己，对抗他的‘魅力’好似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尽管这约摸是伊都见对‘爱’的恐惧产生了作用，才可以让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情绪的不合理之处。
「故意？无心？」
她分辨不出来翁长纯成是否刻意地用他的特殊性来引诱自己，但稍微猜测一下，伊都见觉得应该不是刻意为之的效果。要说为什么，自然是纯成本人并不喜欢他的特殊能力。因为她的‘厌恶’而喜欢她的翁长纯成，怎么会主动让她成为被他的魔性所影响的俘虏？至少伊都见不认为他会这么做。
依此推论，他所说的‘有时控制不好’的事情也就是真事实了。
「放他出去，真的好吗？」
脑海中再一次询问自己，她直到现在都还在挣扎。
因为纯成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和那个男人有些相似，以至于伊都见会忍不住地去想，看似听话乖巧的翁长纯成是否也和他一样，对其他人的生命不屑一顾，那么轻易地在沉默之间冷漠地看着‘生命的火光消失熄灭。
——可是答案显而易见。
假如翁长纯成真的在意别人的死活，当初的罗朱事件就不会发生。
本质上，他和太宰都是一个领域的人，只注视自己关心的事物，除此之外即使天塌了都无所谓。普通人的性命在他们的心中算得了什么呢，恐怕连过问一声的价值都没有。
他们拥有他们的‘常理’和观念，这没什么。
但和他们两个存在剪不断的联系的满井伊都见，对生命的看法与常人并无差别的满井伊都见却因此而痛苦，并且在持续不断地痛苦。
就好像让他们变得不再是纯正人类的罪魁祸首也有她的名字，就好像当年对家人亲友的赴死漠然的也有她的一份。
太宰曾经是伊都见心中那么重要的存在，重要到失去他，自己就永远缺了一块。
……可是，如果不选择放手，伊都见怕她会被带往不愿去的境界、不愿攀上的尸山顶峰。
满井伊都见不可能为了太宰，放弃那三人死去的仇恨和如今才真正觉醒的名为‘自私’的良知。
“虽然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没有特别到那种地步，我也没有立场要求你这样做……但是纯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转身，伪装完成的样子已与原本的容貌略有差异。说不上变得更好看还是变得更普通，就是不一样了。在太宰那里遭受的打击忠实地反应到她的气质里，好不容易明朗起来的心情再次跌到谷底，一股无可言说的沉郁萦绕在始终无法松开的眉间。
……不过，也这是翁长纯成更加熟悉的满井伊都见，一名在练习彩排之外不怎么喜欢和别人沟通的消极内向者。
“是什么事。”
“把其他人的生命也看作是我的生命一样重要。如果你真的，‘爱’着我的话……”
——爱着她，就像爱着她一样去爱其他所有人。
翁长纯成微微地歪了脑袋，藏在棕色美瞳之下的红色双眼迷离了一会儿，而后异常清明。
“老师给我布置了一道好难完成的任务啊……不过我会努力的。”他真切地笑了几声，“这也是和本能对抗的好机会，老师果然是老师，我的‘爱’非常正确。”
先不考虑纯成是否会欺骗她，他答应了请求，只这一点就让伊都见放松了一小会儿。
假如纯成真的能做到，她对‘爱’的恐惧或许会随之减轻。只是很可惜，早晚要被抓回去的翁长纯成大约没有机会让满井伊都见切身地见识到……
人可以因爱而变得善良。
——
本体离开的时候也一并把纯成带走了。
反正都是要走的，不如一起离开，这样她也能放心些。
虽然纯成说他会离开，但伊都见对此感到十分怀疑，所以决定姑且先看看他会怎么做。身无分文、没有工作，不能长时间和男性相处，约摸也没有经验告诉他该如何普通地在社会中生活。
如果什么都不管地让他收拾包裹走人，估计结果和他们初遇时的情况没有区别。
像个幽灵一样在东京的街道中游荡徘徊。
天空蔚蓝，没有白云。
气候适宜，微风拂面。
——正是外出的好天气。
“你要待在东京，还是去其他城市躲避？如果要去其他城市，也许我可以帮你支付路费。”
在去往车站的途中，本质还算乐于助人的女性忽然想到身侧的男人不一定会继续在这周边待着，于是好心地给出建议和相应的支持。
一般来说应该感恩地道谢，但在这之前，翁长纯成先提问道：“我记得老师说过您要去其他城市。”
“是的，我要回横滨。”事到如今伊都见觉得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直接将自己的情况告诉纯成，“我……应该说本体的我在横滨有工作。虽然现在有异能、呃，复制体顶班，但是正经的工作我们都觉得应该由本体，也就是我来做。”
男人果不其然面露疑惑，隔着大半的阻挡都能感觉到他满满的不解：“正经的工作？老师的复制体在做的翻译文稿不算正经的工作么。”
“当然不算，那和到处打工是没区别的。我指的是稳定的长期工作，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公司的社员和在便利店打工……唔，这样的比喻你能够理解吗。”
她不知道纯成的‘常识’包含哪些，但之前一直被翁长家养着的男性应该对这部分事情了解不多，毕竟翁长家的人不可能让纯成出来工作。
“一点点。”
纯成比了大约一厘米的长度，左右手的食指在空气中互相对准，孩子气的比划让他看上去十分可爱：“老师在横滨的工作是什么？”
“一家侦探社的文员。”伊都见如实回答，“你呢，之后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不知道，还没想好。除了音乐剧演员我还能做什么……？”
似乎没有什么能做的，并且就连音乐剧演员，翁长纯成其实也远远不够格。
仅仅一段时期的特训，怎么可能来得及造出合格的舞台剧演员。就算伊都见是名师也不行，何况她不是。相较于其他工作，演员的入行门槛并没有大部分人以为的那么低，尤其是呈现作品全依赖现场演出的舞台剧演员。
满井伊都见可没从纯成的身上看到一丁点儿，真正一丁点儿能胜任的要素。
当然事实上也存在着只要肯吃苦就可以胜任的职位，可是眼前的美貌男子实在和勤恳干活的画面太不相符，伊都见一次都没想过他还能去打那种工。
“稍微认真地去思考这件事情吧，已经没有人或者家族能供养你了。如果能侥幸逃离追捕长期在外面生活，稳定的收入来源是避不开的问题。”独立生活许多年的满井伊都见慷慨地道出她的经验之谈，“本来的话凭借纯成你的优秀外貌，应该可以试试去当平面模特之类注重外表的工作。但是……出逃中的人大剌剌地拍摄相片刊登杂志，简直是在招呼他们快来抓你啊，令人头疼。”
就像存在着只有头脑聪明灵活的人才能胜任的职业，也存在着只有外形姣好的人才有机会踏进的行业，譬如平面模特、偶像团体、牛郎之类的。然而需要优秀的外表也就意味着必定要引人注目，翁长纯成的最大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伊都见稍微想想就觉得纯成今后的道路简直就和无人地带的山区一模一样，不具备野外求生能力的人根本拿它没办法。
可真正要面对这道难题的本人却仿佛缺了一根神经似的，她把问题阐述得明明白白都没法挑动纯成名为‘紧张’和‘认真’的那根弦。
“老师为我考虑了好多事情啊，谢谢你。”
翁长纯成的笑容是所有人都想拥有的财宝，仅仅上扬了几毫米的弧度就具备那么大的吸引力，让伊都见也不禁看呆了，“我的事情没关系的，老师多说一些你的故事吧，我很想了解。”
好感和喜欢往往起源于某一个特定的瞬间。
和煦的暖风吹起樱花花瓣，粉白的圆点于半空优美地舞动，甘愿成为那个人的陪衬。被那张笑脸所打动的那一刻，将会永远存在于记忆中，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美化，成为执念和不愿被污染的纯净之地。
“我的故事？”
恍惚了一秒的神情立刻变回原样，樱花飞舞地凄美，心情也随之晦暗。
“我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故事……车站要到了，你要去哪里，我教你怎么买票。”
满井伊都见的故事真要讲述起来，怎么也避不开那个男人。尽管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被她单方面决定断绝，心中也有许多烦闷和憋着的话想说，但这些言语不可能对纯成诉说，她没有在追求者面前‘诋毁’前男友的习惯。
虽然他做的某些事情难以原谅，但也不能否认他又的确为伊都见提供了很多帮助。无法简单地一加一减互相抵消，也不能因为其中一者而忽视了另一者。
所幸翁长纯成在常识方面不太靠谱，但在辨别别人情绪的能力上比伊都见更出色，他想要避开伊都见的雷点并非难事，并且纯成也不是非要对老师的过去刨根问底。
“老师去横滨的话，我也去横滨。”
如浮萍般到处漂泊漫无目的，攥住了一个人的一角就紧紧不放手——翁长纯成这句简单的回答中，透露出来的便是这般意思。
“你……我就说为什么忽然那么简单就答应离开那里，原来是打着要跟着我的主意。”一边叹着气，女性一边捏住鼻梁，“我说啊，在横滨我可不像在复制体那里一样无所事事，工作日基本都早出晚归，周末也不一定有时间。而且我在那边住的是员工宿舍，不经过他们的允许我是不能收留你的。就算跟过来又能怎么样呢，我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一手一脚照顾你、陪你派遣寂寞的哦。”
“我知道。”
纯成回答。
望着他一脸平静的表情，满井伊都见十分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知道。
“真的吗？你的‘爱’我已经了解，但即便追着我到横滨，我也不会因此对你作出回应……如果你下定决心要跟来，我没有理由阻止，但是做好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吧。”
她认为她的话已包含了明晃晃的赶人之意，性格原因使得伊都见讲不出更无回转余地的残酷拒绝。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明白这时候应该分道扬镳，对他人情绪尤其敏锐的翁长纯成自然也知道。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遵从又是一回事。
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听老师的，唯有离开这一点不能如老师所愿……毕竟，她几乎已成为纯成还活着的唯一意义了。
“让我跟着你吧，老师。”
他的口中吐露出恳求的话语，眼神却异常地坚定。
想必即使伊都见仍然拒绝，纯成也还是会寻找其他方法偷偷跑去横滨，到处打听她的所在，然后在她宿舍的不远处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日日观察——满井伊都见如此猜测，因为假如是那个男人，他一定会这么做。
当初撬开她的门锁擅自闯进民宅还霸占她唯一单人床的家伙，他与眼前的翁长纯成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所以完全能够类推出后者的行动……然而这种类推，伊都见以前是做不到的。
喜欢会生成一种滤镜，将对方的缺点全都过滤，将对方的优点无限度地放大。就如同过去的伊都见一般，总是习惯把太宰放在受害者的位置，然而事实上他不管作为□□首领还是他自己，都是在加害者的立场居多。
他的脑子聪明灵活，又善于玩弄人心，这些年里被他直接或间接害过的人群基数有多么庞大，伊都见着实不敢想象。将可笑的所谓‘□□有□□的规则’移开之后，现实是一片血淋淋的海，不知道有多深不知道那里是尽头，把整个视野都占据的猩红，刺目得很。
「不要变成他的样子啊，纯成……」
女性无力地期望着。
可悲又可恨，做出无法饶恕的恶事却还用那种可怜的表情来博取怜悯。是在嘲笑她的心软和天真，还是根本不把她的双亲和桃果当回事？总之，男人的表现无疑加重了伊都见对他的憎恨。
想到这里，她对翁长纯成也连带地不喜欢起来。
后者很无辜，但伊都见没办法对着一个和他极度相像的存在一直嘘寒问暖，尤其是厌恶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的时候。
“还是那句话，随便你。只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你去哪里我都无所谓。”
满井伊都见加快了步伐，把脸埋进伪装用的轻薄围巾里，“但是有一件事我要说在前面，横滨是异能力者和异能力组织的聚集地。大头港口黑手党不用我提，还有其他许多藏在巨树阴影之下的杂草野花，里头必定有异能科的人员，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注意不能掉以轻心。”
“很容易暴露的意思么？我知道了。”纯成接收完信息，认真将老师的话放在心上，“为了能和老师多相处一段时间，我会努力避开他们耳目。”
“唔。”
不置可否的随意语气。
伊都见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自我，一个对所有和太宰有关的事物充满愤怒，火焰也燃烧到无辜的翁长纯成身上；另一个仍旧和一贯的她相似，对大部分的事物存在基本的怜悯和同理心，对无法掌控自身命运、没有选择的纯成心有同情。
忽冷忽热的态度，一会儿是关心，一会儿是不留情的拒绝和些微的讽刺，伊都见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还是说，每一个都是真实的她？
不知道、不明白。
她的心很平静，但这平静之中又隐含了躁动。
犹如盛夏之夜的蝉鸣、雨中池塘的蛙声，宁静地躁动着，躁动得又很平和。一声一声都是嘶叫着痛苦的挣扎，一声一声又都像是从小听到大的白噪音，已和环境、和她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63话 「撕裂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