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61话 「可能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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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在和我搭档演出的时候，其实很讨厌我，我能感觉得到。”
翁长纯成接下来的话让伊都见更加无法将偏移的脑袋转回去，就好像悄悄藏起来，一直以为没人发现的秘密突然被当事者一口道破的尴尬与无措。
还有什么比讨厌的人发现自己被讨厌时，更叫人难以应答的时刻？起码现在的满井伊都见想不出。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只有寥寥的几字回应：“……你发现了啊。”
“发现？嗯……与其说发现，不如说，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老师的情绪了。尽管不喜欢我，在教我如何表演的时候依然非常认真。虽然当时没有体会到自己的感情，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一定很高兴。”
该怎么形容伊都见现在的心情才合适呢？
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和一团浆糊似的搅不清。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结果居然早就彻底暴露，他眼中的她大概就像个小丑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用拙劣的演技欺骗其他人。
“你都察觉到这点了，居然还……”
——居然还说爱着她。
为什么会对一个讨厌自己的人产生好感，满井伊都见不明白纯成是怎么想的。
“老师知道我在那边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吗？”
突然改变的话题掐断了伊都见的疑惑，她摇头，想象不到纯成被带走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翁长纯成靠近老师，垂下的黑色发丝贴在伊都见的后背。似有似无的触觉使人心痒难耐，她不由得耸起肩膀，绷直背筋。
“因为不被允许外出，所以每天都在房间里度过。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生活，但是在和老师出演过音乐剧之后……曾经习以为常的孤独变得好陌生，我忽然没办法习惯日复一日的寂寞了。”纯成的声音从伊都见的背后传来，比面对面说话更具存在感，“为了打发时间，我拜托看守小姐帮我带来了很多有老师参演的作品的影像。”
“我的？”
她的脑袋微微侧过来了一些。
“是，老师的作品。只要是老师参加的作品我都很喜欢，每一部都能让我回想起和老师在一起练习的时光。”他的语气中包含着明显的喜悦，语调的起伏也多了不少，“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在不断地观看老师的作品，不断地重温那段现在仍觉新鲜的时间之中，我终于发觉，我对老师的感情以及这份感情从何而来。”
「欸？」
“无视了我身为‘纯成’的能力，一心只专注在表演上的老师，让我被本能所控制的内心诞生出了真正的‘爱’。”
“被本能控制的……内心？”
伊都见听不懂纯成抽象的言语。
被本能控制？不是很明白。
真要计较起来，又有谁不是被本能控制的呢。她一心只看着舞台的方向，在少年时期就拼尽全力只为成为舞台剧演员这一个目标而奋斗——可称不上是理性的决定。
“老师应该知道我的由来，也知道‘纯成’和普通人的不同。越纯粹的生命越是由本能驱动，我会凭借本能将男性转化成我的族群，也会因为本能对族群中的雄性或者雌性产生好感……虽然，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他们都是男性。我只会转变男性也只会喜欢男性，这是写进了基因中的确定之事。”
于此刻回身的满井伊都见正好撞进这名并非人类之存在前所未有的炽热视线内，印象中沉静的红色瞳孔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热烈地鼓动着。
“你只会喜欢男性？”
“嗯，我只会喜欢男性。”
如夜间盛开的白色花朵般神秘且美丽的笑容在瞬间摄住了伊都见的心神，他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翁长纯成的异常造就了他的纯粹，而他的纯粹又正是对伊都见爱意的根源。
“所以我对老师的‘爱’超越了我的本能、我的基因，因为老师的存在，我第一次觉得……可以逃离被‘纯成’所定义捆绑的一生，即使我是‘纯成’，也可以不去做‘纯成’。”
种群繁衍的使命，被限定好的挑选伴侣的范围。
这些在出生之前就刻在纯成的每一个细胞中的原始本能，组成了冠名为‘纯成’之存在的全部。翁长纯成想要贯彻扩大族群的任务吗？不知道，尽管不知道，他还是一直在这样做着。因为身体自然而然地开始行动，因为这是像潜意识一样根本不经过思考就会率先反应出来的天性。
然后老师出现了。
有史以来第一个人，翁长纯成遇到的第一个对他抱有明确‘厌恶’态度的人。刚进入剧团的时候其实也碰到过不少心怀恶意的演员，但是随着他气质的铺开，这些人的态度全都一百八十度转变。
只有老师，只有她的厌恶情绪自始至终，直到演出全部结束也能依稀感觉到。
令他颤抖、令他捂住胸口的另一种可能性，这就是满井伊都见——优秀的音乐剧演员，他的老师，打心底爱着的人。
对老师的感情全都被包含在那双红得异样的眼眸中，现在立刻就要化为实质似的充沛，源源不断。
翁长纯成将这份恋爱之心所存放的位置太高了，高得满井伊都见只得叹为观止地仰望，然后为之震撼。她没想到自己对纯成的讨厌竟然成为开启后者认识自我的一柄钥匙，没有人想得到他的爱源于厌恶之情。
“难道是因为，我对音乐剧的喜欢抵抗住了你的能力，所以你才……？”
不可思议的情感来源，伊都见闻所未闻的理由。
但这又的确是他，是翁长纯成的路。
“这是起点，但我爱老师只是因为……我爱着老师，而已。”
——
满井伊都见没预料到她的人生之中会有翁长纯成的存在，惊愕于他的纯粹和异常之时，她也感到了压力与责任。
正常来说她不应该去管拒绝的告白者之后会如何，可是翁长纯成到底是翁长纯成，他和普通的告白者有着本质的区别，伊都见没法放下他不理。
但……就算想要帮助他，她也想不到任何有效的方法。不论是太宰还是武装侦探社，都不是求助的合适对象。
在本体分神为纯成今后的去向苦恼时，她和太宰约定的时间到了。
熟悉的领路人白发少年，熟悉的横滨小道，熟悉的……漆黑的房间。
她早就不对这间□□最重要的办公室感到害怕了，走进去，就像走进自己居住的公寓一般随意。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太宰，毕竟后者必定为他们的会面进行清场，不用担心会遇到其他□□的成员。
总是为伊都见着想的男人显然不会让她主动提出那件令她不堪的事情，于是在全副武装的异能体踏进囚笼的后一秒，知晓真相已暴露的□□首领率先以轻松的口吻说道：“小回文已经知道了对么。”
陌生的开场白。
但伊都见在一定程度上料想到了当下的场面，所以还不至于手足无措。
“……如果你说的是异能实验的话，我知道了。”
把自己包成蚕蛹的唯一好处就是不会在他的面前露出难堪的表情，有这层保护，她得以保持在平和的心境中与太宰进行交谈。平静地与他交谈，新异能的事情。
“因为我的缘故，有很多人在实验里死去……这是真的？”
异能体就站在男人面前，极近的距离。
“假如我说不是真的，你会相信吗。”他向她伸出手，一如既往地将救命稻草置于怀中。
‘救命稻草’认真地点头：“会。”
无论理智告诉她是谎言还是实话，伊都见都会百分之一百地相信太宰对她阐述的内容中不含虚假。
说不好是优点还是缺点，但毫无疑问在与太宰的相处中，是绝对必要的一点。
“哈！”
太宰抱紧异能体又高兴又痛苦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藏着的情绪太过复杂，她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有哪些。
她相信着他，是那么一件会令他心绪复杂的事情吗？
伊都见的内心不由得浮现了如此想法。
但是通常而言，会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被信赖的人认为自己根本不值得信任，自己做了辜负信任的事情。
……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的满井伊都见，并非没有怀疑过。可身为□□首领的太宰会做出一些超出普通人道德底线的事情，这不是非常正常的情况么？
不同的领域，不能用同一套逻辑去揣摩，这是满井伊都见数年前就明白的道理。对异常的存在用异常的逻辑，对普通的民众用普通的常识，而太宰如今所处的地方，就不是一个能够用常理去评判的组织。
“那小回文可要注意听哦，我的回答是——没错，实验里确实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了。不过大部分都是敌对组织的间谍和俘虏呢，就算不死在实验中也会死在其他地方，只不过是效用最大化了而已。”
类似的冷酷发言伊都见早就见识过许多次，现在听来已经不痛不痒。她甚至能平心静气地在太宰的语言中找到漏洞，为了‘说实话’而特意留下的漏洞。
“也就是说，有小部分的确是无辜的人，对吧。”伊都见为自己发现的真相深深叹息，气息穿过口罩，然后把热度留了下来，“异能的原主人，用他的异能交换了什么回去？”
“真敏锐。”
太宰的嘴角划出残忍的弧度，眼底的黑雾逐渐翻腾，“他交换了生命回去哦。”
「……果然啊。」
伊都见想象到了当时的场景，一定是太宰物色到适合给她用的异能后就直接利用港口黑手党的势力强取豪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尽管她一直渴望着重回舞台，伊都见从未想过要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达成目的——但显然，她的恋人不是这样想的。
没办法赞同太宰的做法，也没办法批评他的做法。
他在以他的方式帮助她，她能做的只有接受，然后背负起相同的罪恶一起活下去。她在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所以喉咙一咕噜，暂且把对那些因她而死之人的不忍与愧疚压了下去。
满井伊都见不再追究这件事，她想起纯成说的另一桩大新闻，改换心情后好奇地询问：“太宰知道‘书’吗？”
她真的只是想要转变话题才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引来比刚才严重许多的反馈。
包围她的身体在‘书’这个字的音节出口时，僵硬得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太宰的小动作总是转瞬即逝，然而这一回他的紧张持续了很久很久。
不安、恐惧、无助……被强势的一面掩盖在底部的脆弱情绪突破了那一点，如破裂的水管般把不应暴露在外的污流喷射到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
“太宰？太宰？”
男人的脸没有血色，并且冰冷得不似活着的人类。伊都见后悔口无遮拦地问了那么机密的问题，但同时也很奇怪为什么他对书的反应如此之大，大到根本不像是太宰治应有的表现。
“他果然把这件事……”
太宰治从座椅上站起来，连带伊都见也不得不跟着一起。他松开了抱住恋人的瘦弱臂膀，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般后退几步。
满井伊都见并不意外他知道纯成。
“幸福的时间稍纵即逝，小回文能陪我到现在已经绰绰有余，是时候把我隐瞒了很久的秘密告诉你了。”
他笑起来像在哭，弯弯的眉眼仿佛是要掩饰真实的心情，“书就在我这里，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我这里——在还没有遇见小回文的时候。”
“那你要当心，听说书是件非常非常厉害的道具，被其他人知道的话会很危险。”满井伊都见有些担忧，“就连被我知道了也很危险……果然不应该听他讲故事的。”
就算现在伸出手让太宰的异能消灭她这个异能体，也改变不了本体已经大约知道‘书’在他这边的事实。现在伊都见只好祈祷各方势力的大佬不要注意到她这个小虾米，以免有哪些能读取记忆的异能者把她脑海里关于太宰的情报全都读走。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双手插入西服的口袋，围巾直直地垂落至双膝边缘，伊都见忽然觉得他的西装看起来稍显宽大。
“你要知道，‘书’可以让你看到几乎所有的可能性。过去、现在、未来，无数的选择交织成的不同的世界，相似又有些不同的遭遇。就像看沉浸式的电影一样，把各个可能性世界里的我会遇到的人和事全都了然于胸。”
昏暗的灯光下，太宰的面庞时隐时现。一半勉强能凭借光源看清，一半彻底融入黑暗。
“我看到了我们在一起的未来，也看到了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未来。所以提早时间去小回文转学的地方把你预定下来，为了和小回文有共同话题去了解了你喜欢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你来当□□的首领，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位朋友不太好的未来吧。”
自觉理解了太宰一部分行为的满井伊都见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他一点，因为她已发觉这条路的艰苦。明明知道一切，可是无法与人言说。承担着被曲解被误会甚至被憎恶的风险，一个人孤独地去为重要的人努力开辟出更好的未来。
至于所谓的提前预定……？她并未在意这种小事。
心脏在跳动，心脏在痛苦地跳动。
直至现在，满井伊都见才终于明白他的身上背负着什么。她的陪伴不是没有意义，或者说她希望自己的陪伴具有意义。伊都见想像往常一般走到太宰面前，但随着她的前进，他的步伐却在后退。
——像是在，躲避着她的靠近。
不过几步的距离，看起来就像是隔着无底的深渊。
“不是啊不是，刚刚才夸过小回文敏锐的呢，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迟钝。”男人仿佛受不了伊都见的钝感一般无奈地摇头，“你没听清楚吗，书可以看到过去、现在、未来。”
“也就是说……”
他的停顿叫人心焦，满井伊都见忽然觉得有什么庞然大物快要爆发了。
东京湾平静的海面泛起阵阵涟漪，好像是要预告暴风雨的来临。轻轻被风吹起的海浪，预知到不详开端的鱼虾，岸边快要被吞没的礁石，被这振风裹挟着一起到来的另一片相反的海洋。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令伊都见不安——她就是只得上下翻腾的海浪，她就是仓皇逃窜的鱼虾，她就是沉入水中的礁石，她就是无法反抗的海洋。
她是即将被狂风摧残的所有受灾者，她就是……他的恋人，被操纵的玩偶。
“小回文的异能是‘群星坠落之时’，使用会消耗寿命的事情。几年前的□□毒气会把小回文的双亲和挚友全都带走的事情……我从一开始，从第一次在公园里遇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太宰治的眼神仍旧那样漆黑，黑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沟，永远不见天日也永远都不受影响的黑暗底端。
名为‘爱’的暴风雨，如期而至。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61话 「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