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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话 「可闻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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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SZ-75798实验体融合成功。”
八面漆黑的环境里唯有一盏昏暗的灯光,首座的男人只手成拳抵着下颚,神情冷漠地听着部下的报告。下方汇报的人员穿着十分奇特,一身防化服的装备在黑手党里也显得格外异常。他像是会出现在高级研究所里的研究员,而不是一名风头正盛的暴力集团的干部。
“继续。”坐在高位的男人,也就是□□首领太宰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半,冰冷的温度无论何时都会使人畏惧,“这个月之内把效果和副作用汇报给我。”
“是。”
研究员闷在防毒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听上去极其无机质,他将准备好的一册关于实验的初步报告书递交至男人手中,其中内容是近几个月他们研究团的努力成果。
太宰骨节分明的手随意翻动了几页,灯光微弱得甚至让人怀疑究竟能不能看清上面的字。但是没有人敢对□□首领提出质疑,他们这些基本没有战斗能力的研究员就更加不可能有胆子反抗首领。
据说以前的研究团里曾经有过对此实验的‘牺牲品’们抱有同情的天真家伙,专门跑到了首领面前抗议,结果就是他也和那些‘牺牲品’一样当天就被处理掉,毫无求情的余地。
“把那个异能现在的情况告诉我。”
冷不丁的提问就像是老师对学生所学知识的抽查,假如没能好好回答的话下场也许会有点糟糕。毕竟太宰治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决不允许在如此重要的实验中存在无能之辈。
拥有资格直接向首领汇报的实验人员自然是团队中的领头者,他对实验的方方面面都了若指掌也和太宰接触最多,对后者的恐惧最深,当下便绷紧浑身肌肉立刻简要回答:“目前无醒来迹象,状态和之前没有差别。”
“嗯,有异常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报告书唰啦地丢还给研究人员,他笨拙地抱着飞来的心血结晶退出每回都令他胆怯的房间。这是恶魔的房间,而黑暗再次吞没那个恶魔般的男人。
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研究员隶属□□异能实验组,是太宰成为□□的首领后专门成立的秘密部门,并且里面的研究内容从成立之日起就只有到现在都还没完成的那仅仅一个——它叫作‘异能的提取与重新组合’。
顾名思义,就是研究将不同的异能从人体中提取出来,再混合成新异能放入人体的实验。显然不是能放到明面上研究的内容,所以对□□内部人员也大都是保密状态。
实验遭遇了多次失败,有一回还引发了爆炸。也是因此,‘□□在研究着秘密武器’的流言才从内部传了出去,不但引起敌对组织的密切关注,还让政府机构也暗中调查起来。
他们的紧张不是没道理,如果真让□□成功研究出这种方法,那一家独大的地位将再次提升,其他所有组织在短时期……少说几十年内将难以和□□相抗衡。
虽然太宰并没打算把这项技术应用在争夺地盘中,但他漫天扯来的谎言被许多人引以为真,难得的真话往往没人相信。就连为他工作的研究人员也觉得他们在为□□的未来铺路,一点都没想过手头的项目有可能只是首领私人的事务。
“终于快要完成了。”
今年差不多二十二岁的年轻男人一遍又一遍地计算着日子。
关于什么时候把某条狂犬赶进侦探社,关于什么时候去找‘昔日好友’喝杯酒,关于他和小回文还有几次见面……关于,他还剩下多少时间去给他们两人一个幸福的未来。
这些事情男人从孩童时期获得那件物品之际就开始计算,然而很可惜的是,直到现在都还未得出结果。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完全计算出所有的未知事件所带来的影响……尤其是得知了某一位去海外观看音乐剧结果被邪教徒掳走自杀的异能之身的情况时,太宰本就不怎么热衷于‘跳动’的心脏简直要完全停止。
「……我可没在其他可能性世界里见过这种发展。」
苦于因自身的疏忽让喜欢的人又平添一份惨痛记忆的男人,神情不太妙地在心里咒骂那本徒有虚名的‘书籍’,甚至直接在大部分时候只有他的小黑屋里自言自语。
“虽然早就猜到里面看到的大概不是全部,但是……别在这种问题上出差错啊,拜托。这可是能看到的唯一一个……不惜变成这样也要做到的事情,千万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泡汤,会让我想把所有东西、所有除了他们之外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都毁掉啊。”
懦弱又强大,卑微又自得。
带着绷带的男人的精神在牢笼里逐渐扭曲,甚至产生了他从来都懒得去想的危险念头。因为他们——具体来说,是昵称为织田作的他和昵称为小回文的她,在这位孤独渺小到极致的男人心中是那么重要,几乎组成了整个世界和日月轮替。
——
“下个星期吗?正好我也想去。”
接到太宰那里的会面消息,最近由于某些人尽皆知的原因而陷入情绪低潮的满井伊都见难得高兴了一会儿。
她立刻就开始想象到时候要和太宰说些什么,就如同一直做得那样。
前一阵看的舞台剧?近期心情不好?
……好像都不值得一提。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要安排异能之身去见太宰的那一天,伊都见仍旧没想好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开心的事。
原来能让满井伊都见开心的是音乐剧,现在……连这份纯粹的快乐也没留住。她不想再在他的面前说那些舞台剧的事情了,然而过去的话题经常都是演出相关,怎么样都会被问题,没有任何可以逃避的方法。
“最近有去看什么有意思的演出么?”
刚刚坐下的第一句话就直击地雷区,让她差点没能坐稳。
「——果然来了。」
伊都见暗暗想到。
幸好她的脸部几乎都被遮掩住,太宰不可能穿过阻挡看到她藏在下方的神情。
这时候的满井伊都见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依太宰对她的了解之深,很多情况下仅凭语气就可以判断出她的情绪和谎言,只不过为了照顾恋人的情绪,基本没有当面拆穿过而已。
“要说有意思的话,那就应该是那三场吧。”
姑且准备了一点内容的伊都见把由四之宫他们的企划衍生而来的三部作品说了一遍,打算以此充填今日的交流,略过《少女歌剧》不提。
不得不说,因为她要将观后感写给四之宫和塞西尔,所以对此三部的评论格外得多。全程都是伊都见在说话,空旷的房间里甚至能听见层层回响的回音。太宰一如既往地安静聆听,有时还会直接闭上双眼,让人无从分辨他究竟醒着还是已然睡了。
实际上,真的发生过伊都见还在那里兴奋地说着某场演出的观后感受,一转眼他就失去意识靠在她身上睡觉的场面。这个人平时无声无息地也就罢了,连入眠之后的呼吸都浅得像是无需氧气都能存活似的。宛如一具被主人丢弃的人偶,没有生气也没有生机。
每到这时候,身为他恋人的女性又会开始想。
「我真的起到了作用吗?没有我的太宰会比现在更糟吗?」
满井伊都见很想说她偶尔的陪伴应当有用,可是每次过来看到他的样子,都好像比上一次更憔悴疲惫了一点……她几度怀疑过自身的存在对太宰来说是否必要,但最终在后者每一次的依恋下打消念头,然后又不断地循环往复。
不知不觉中,满腔的信心转变成了对自己的质疑。
和太宰比起来,伊都见显得那么平凡,平凡到她根本不知道前者为什么会需要自己。
难道只是少年时期的那一段感情吗?或是这样吧,因为她被此拯救过,所以说不定太宰也能依靠那时的记忆获得喘息的机会——满井伊都见这样自我安慰过不止两三次。
但重新站到他的面前时,这些不解和怀疑都会暂时压下去,展露出来的都是全心全意为他能高兴起来而努力的‘小回文’。
“小回文听上去很喜欢呢,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一起去看看。”并未看过也约摸不会有时间去看的太宰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不经意地提到,“我记得,你和侦探社的一些人还去看过一部叫做《少女歌剧》的舞台剧,不提提它吗?”
“……”
伊都见没想到太宰竟然会主动问起那场演出的事,一时间没答话。
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满井伊都见既然沉默,那就代表着其中有状况。但即便不用这简单的观察力,太宰也一直都掌握着恋人的大致行踪,在发生了那件事后这约等于‘监视’的病态行为愈演愈烈,后者基本没什么能瞒过去的事情。
似乎能想象得到伊都见口罩下的窘态,男人颇觉有趣地笑起来。低低的笑声形成的震动从他的身体传到她的身体,就算隔着数层衣物,两人的距离也是亲密中的亲密,和伊都见平时有些受不了的谷崎兄妹并无本质不同。
这一认识让后者忽觉脸热。
“听说小回文还去参加了试镜?过程也要和我说说啊,我很在意的。”
他用这么有兴趣的态度来询问《少女歌剧》,伊都见根本无法拒绝,只能照实说出试镜时的情形和她当时的打算。
至于观后感……也姑且说了几句,但略去了心有不甘的部分。伊都见不愿意让太宰听她倒苦水,因为这和她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
今天满井伊都见在□□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
她本不想在影响自己的那部作品上花那么多口舌,可一说起来就没法控制。太宰听得最认真的也是这一段讲述,全程都用黑钻般的双眼注视着她,让不习惯被他直勾勾望着的女性不由自主地越说越多。
回过神,好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讲了出来。
满井伊都见不希望太宰因她的痛苦而痛苦——但是,当她看见恋人听完所有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神情时,心中也别扭地感到失落。
「难道我的痛苦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难免会有如此想法。
结果她还是渴望从太宰那里获得能量,明明他都已经这么疲累,明明需要能量的是他。伊都见老是不愿意在关键时刻向‘无所不能’的恋人求助就是因为这个,那么多生死一线间都靠着自己度过,反倒在这种地方失策,她很不好受。
“小回文,你现在还是渴望着舞台对么。”
像是看出了恋人心底不自觉的些微埋怨,男人状若关切地询问。
“……嗯。”她无法反驳也骗不了他,便干脆承认,“过段时间应该会好起来的,反正不管亲自表演还是观看欣赏,都是享受演出的方式,我只不过还没能从以前的生活方式中转过来。”
不知是在解释给太宰听还是给自己听的言语,大概真的会把伊都见自身也给欺骗过去,可却没法糊弄旁观者清的男人。
他轻巧地揪住了重点:“所以,现在的小回文还是想要回去表演对不对?不用那么焦虑,你会回去的,大家喜欢的那位优秀的演员还会回到舞台上。”
太宰极其自然地说出了伊都见认为再也无法实现的幻梦,那听着像是一句预告,牵动了女性的心。可是她不想抱有虚无的期待,所以反而皱着眉头反驳:“……你在说什么?我现在的身体不可能、唔。”
纤细的声音在虚虚点在她唇间的手指下戛然而止,她的心情比往日要低落,但太宰的心情却似乎罕见的十分不错。
“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他说道,然后欣赏着伊都见匪夷所思的神情再次笑起来,“我说过,我忍着恶心在这鬼地方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开心一些。”
「……」
满井伊都见并不记得他有这么说过,但她确实记得太宰进入□□的理由是为了帮助他的一名朋友。这名神秘莫测的朋友她直至现在都没见过,甚至连名讳都无从知晓。
有一回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这件事,被太宰‘敷衍’地回复:“以后会告诉你的,不要心急哦。”
对那位朋友的疑问更深之际,伊都见自此不再向太宰打听‘朋友’的消息。
也许,他和她一样身处被太宰保护着、不能让别人发现身份的情况。
散开的思维收拢,女性微微摇晃脑袋,针对有关她梦想与未来的事情再次提问:“你做了什么?”
以满井伊都见的见识完全想不到太宰究竟还能用什么方式来帮她回归舞台,先进高端的医疗技术或是体力需求极少的剧目?唯二想到的方法子好像都不怎么靠谱的感觉。在她的意识中,□□就是纯粹的黑手党,不应该对医疗或者舞台剧行业有涉及……或者说,不应该涉及得那么深。
“一些小实验。”太宰平淡道,仿佛在描述一群正在分解食物的蚂蚁,“成功之后小回文的身体就可以回到正常的水平,不用担心无法撑住整场表演。”
“小实验?”
“嗯,关于异能的小实验。”见她仍是迷茫的样子,太宰轻轻地告诉她一部分浅显的实验原理,“异能造成的问题用异能来解决。我认识一个可以将别人的异能提取出来的异能力者,有他的‘帮忙’,就可以把恢复生命力的异能单独提取出来,然后放在你的身上。”
“还……可以这么做?”伊都见无意识地抓紧太宰的手臂,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但没激动多久她又有些迟疑,“那被拿走异能的人会怎么样?恢复生命力这么珍贵的异能会有人舍得拿出来吗……?”
要不是制造异能之身会缩短寿命,满井伊都见认为她绝不愿意失去它。即便是副作用巨大的现在,她都不想这份异能被取走呢。
“没有人会自愿贡献出异能哦,当然是有交换条件的。但是可以放心,港口黑手党能做到的事情、动用的资源比你想象的多很多,而且也并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毕竟你的实验成功也就意味着□□将来能拥有的力量全面提升,不必有心理负担。”
从何种角度而言都十分有道理的解释,满井伊都见相信了这说辞,然后不可抑制地紧紧抱住眼前的男人。
“谢谢……谢谢!一直以来都被你帮助,我却没能为你做到什么事。”
男人小心地避开与异能体恋人的直接接触,平稳的语调中含着丝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能来这里,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多。”
只要一点点,就还能支撑下去。
感受到伊都见放心下来单纯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之中,太宰治心中的晦暗没有减轻分毫,但心情却变得非常好,像是晒到太阳一般暖洋洋的。
对他而言,极度奢侈的感觉。
——
满井伊都见的喜悦持续了很久都没消下去,毕竟是事关今后职业生涯和寿命的重中之重的大事,的确没法轻易平复下来。
这转折是她不曾敢去想象的美梦。
她的人生居然还能拥有如此幸运的时刻,本体的伊都见都要怀疑流进她脑袋里的记忆是不是被伪造过,因为它看上去那么不真实,那么充满了虚幻缥缈的幸福与美妙。
“这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
在宿舍的床上醒来并坐起的满井伊都见不断地回味着‘梦中’的喜悦,她按掉闹钟又躺回到垫了许多层被褥的柔软的床铺,忍不住兴奋地在单人床里翻滚起来。把整个脑袋都蒙到被窝里,又掀开被子一下子跑下床。
“LULULILALA——”
浮现在脑海中的旋律脱口而出,她自由地在一人的宿舍内歌唱、起舞。身体还虚弱着,但是蓬勃生长的渴望只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抒发。每一声音调,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着她的热切与兴奋,她压抑‘许久’也根本没能减少的,对音乐剧的爱在众多的木柴下与一颗火星子下重燃光芒。
‘唰——’
帘子被利落地拉开,清朗的早晨透过玻璃走进房间。
窗外的阳光如此明媚,伊都见仿佛看见舞台的灯光即将照射在自己身上,带来令人燥热的温度和澎湃激昂的情感。
类似的举动在几位异能体上反复上演,于这一日早晨醒来的‘满井伊都见’全都激动地拉开窗帘,深深地呼吸起顿觉清新的都市中的空气。
“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
她的人生,再次踏上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