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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六章 心悦君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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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黛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她走近我,贴在我耳边悄声道,“小侯爷虽然没有最喜爱的夫人,却有一位最厌恶的,便是小侯爷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粉黛神色一收,瞬即转身去应门。
进来的是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妇,身材微腴,一身绫罗,乌云缀金,挑高的眼角,菱唇嫣红。她身后还跟了一队敛声屏气的丫鬟婆子,阵仗颇大。
她行至床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我几眼。那神情仿若一只开屏斗艳的孔雀,叫我想起从前的简朵微来。粉黛说简老侯爷身体不济,想必她今日回府是来探望老爷子的吧?
“这位妹妹好大的架子。”来人忽然出声,我即刻回神,将目光重新望向床前之人。
她挑着一边柳叶俏眉,眼神多有不屑:“长幼有序,地位尊卑,这些道理难道还需我来教你吗?”
一句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什么长幼有序?我跟你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吧?什么地位尊卑,虽然你家男人害我喝了几口湖水,好歹我还是客人吧?有这么盛气凌人的待客之道吗?
许是我发自内心的迷惘眼神不像是装的,那少妇转了目光瞪着粉黛:“怎么?她还不知道吗?”
粉黛把头一缩,唯唯答道:“回禀三夫人,姑娘刚醒,奴婢还来不及……”
“那还愣着做什么?”她高声打断,“还不向这位第十八夫人禀告天大的喜事。”她在那第十八和天大几个字上加了重音,瞪圆了眼睛望着我,好像每说一个字就想把我连皮吞下。
“是。”粉黛怯怯地应了,走上前来对着我道:“奴婢给十八夫人道喜,十八夫人大喜。”
“停!”我摆摆手打住,耳朵里就听到什么喜不喜的,我差点被你家主人淹死在湖里,还要向我道喜……等等,向我道喜?向十八夫人道喜?
我大脑忽的短路,愣愣地瞧着又是羡慕又是畏惧的粉黛,以及那眼光凶得要吃人似的少妇,舌头好像打了个死结,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弄得满城风雨,不就想攀上豪门好脱离那烟花之地吗?现在如愿以偿了,乐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她冷哼一声,目光斜视,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到底是头牌,小侯爷在外面有那么多女人,单就把你带回府了,可见你勾引男人的本事很是了得。不过你也别得意,别以为小侯爷现在宠着你,你就有恃无恐了。进了府就要收收性子,学着怎么做个良家妇女。若还是一副狐媚样,胆敢把侯府搞得乌烟瘴气,小侯爷照样会把你打出去。”
心里笑声如雷鸣,面上却还要竭力维持她口中标准狐狸精的楚楚可怜状,实在辛苦。看来她已知我是简豫铭眷顾已久的姗姗,见我找上门来,以为会威胁自己的地位,就赶来给我个下马威。可惜啊,别说我对你家小侯爷只是逢场作戏,即使我真存着这份心思,也要你家男人乐意消受啊?他今天见我落水都是冷眼旁观,分明是一点都不待见我,又怎么会收我做小老婆?放一个碍眼之人在家里,他难不成有自虐爱好吗?这女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就急急忙忙跑来示威,真是蠢的可以。
可是见她一副想吃了我又有所顾忌的样子实在有趣,一下子也懒得去点破,只是顺手撩起粉黛放于一边的桂圆莲子粥来喝。她见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眼睛冒火,指着我张口就开骂。
我气定神闲地只当耳旁风,也不知她骂了多久,当手中一碗粥即将见底时,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晚知,还不住口。这么大吵大嚷是要把全府人都招来看笑话吗?若是惊动了老侯爷,回头有你受的。”随声走进来一个容貌端庄娴静的女人,云鬓轻挽,神态从容优雅。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名叫晚知的女人,转而看向我,笑得淡若无影,却有一股柔和的亲近感。
“叫姑娘笑话了,我这妹子性子急躁,却生性善良并无恶意,还请姑娘多担待。”
生性善良?刚才她可数次咒我快奔赴黄泉啊。
我放下碗,微笑道:“夫人客气,小妹也想必是这位晚知姐姐对小妹存了些误会,才会言辞如此激烈。”
晚知犹自带火地瞪向我,那后来的少妇款款在床边坐下,温言笑道:“妹妹一副美人胚子,又心思巧妙,善解人意,难怪小侯爷这样看重你。”
看重我才怪,心里念叨了一句,脸上还是笑开:“夫人莫取笑我,小侯爷不过念我生世可怜,才在闲暇之时来听小妹唱曲解闷,哪里有看重一说?小妹今日冒然前来,已是招了小侯爷的厌恶,现下心里正忐忑不安。”
说到此处,我配合着语境作低头垂泪状,脑中却忽想起简豫铭在船上之时遥望的那青衣背影。看他的神情分明那人便是他心头所爱,却不知为何又在克制些什么。
“姑娘太过自谦了,小侯爷既然将姑娘收容在府里,看来咱们就快要再添一位妹妹了。”
那女人一脸姐妹亲的笑容,我忍不住道:“姐姐何出此言?方才晚知姐姐说什么第十八夫人,小妹已是云里雾里,姐姐此刻又这样说,真叫小妹摸不着头脑了。”
她柔柔一笑,一双似水柔情的眼睛却盯住我,好像在考量我是否在说谎:“姑娘真无进府服侍小侯爷的心思?”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感情是简豫铭把我撂在这里态度不明,你们不敢直接去问他,便到我这里来套话了。
心里嗤笑了一声,我再三表明简豫铭对我并无别的心思,就差没对天起誓了,一干人才放我六根清净,闭门而去。
她们离去后,粉黛一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自从小岚出事后,我一见到二夫人笑,心里就一阵阵地寒。”
“这话怎么说?小岚又是谁?”
粉黛走近了两步,凑在我跟前道:“小岚是与我一同进府的丫鬟,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小侯爷见了便称赞了两句。二夫人当时也在场,望着小岚也是这样笑得很亲切很温和,可是没过几天小岚就出事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被一支朱钗生生扎了出来,”粉黛眼中滚着泪光,哽咽地道,“奴婢亲眼瞧见二夫人拿着朱钗刺下去,可怜小岚痛的在地上滚来滚去,二夫人还是在那里一直笑一直笑。”
粉黛的眼泪滴落到我手上,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后来呢?小岚怎么样了?”
“二夫人冤枉小岚偷了她的朱钗,她身边的大丫鬟在帮她夺朱钗时和小岚发生了争执,失手才伤了她的眼睛。按府里的规矩,犯了事是不能再留在侯爷府的,小岚被赶出府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想必……想必是不能活下来的。”粉黛的一双手在发着颤,脸上泪痕遍布。
我心里也难受起来,想不到那女人表面和善,却有一副蛇蝎心肠:“小侯爷呢?二夫人这样草菅人命,他也不管吗?”
“那几日小侯爷不知因为什么事一直没回府,而且丫鬟犯了规矩,这样的事夫人是有权自行处置的。”
我恨恨道:“你们小侯爷只知道把人往侯府里招,就不知道管好他的女人不胡作非为吗?”
我这话许是太过生猛,粉黛一时愣愣没答上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擦着眼泪道:“姑娘有所不知。侯府里分东西两苑,老侯爷住东苑,小侯爷住西苑。老侯爷自从年前身体一直不爽利,平常也只待在东苑里修养,不问锁事;小侯爷平常都不怎么在府里,难得在的时候也多是一个人待在书房或到湖上去划船,再不然就是去东苑看老侯爷。这种丫鬟婆子的事,他也懒得去管。十七位夫人中又数二夫人和三夫人最能在小侯爷面前说上话,所以也没人敢管。”
说到这,我忽想起方才她被打断的话:“你刚才说小侯爷最厌恶正室夫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咱们的侯爷夫人姓贡,听说是镇守边疆的御史大人的千金。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当初小侯爷迎娶她的时候,还和老侯爷闹了一场别扭。好像是老侯爷嫌夫人门槛太低,配不上小侯爷,想另觅一个身份相当的小姐,可是小侯爷认定了夫人,好说歹说闹了许久才让老侯爷答应。只是夫人进门后,却不知为何反而遭了小侯爷的厌弃。平常也从不进夫人的屋子,夫人病了也从不过问,就连偶然碰上了也是跟陌生人似地各自走开。若是赶上宫里有宴席,小侯爷也只带二夫人或三夫人去赴宴。二夫人和三夫人开始还没现在这么嚣张,见小侯爷完全不把夫人放在心上才慢慢作威作福了起来。”
听完粉黛的话,我微微沉吟。看来简豫铭望着的那青衣人便应该是这姓贡的夫人了,他当时那眼神不像是装的,这之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想起那晚楼满风的那句“能对心头所爱狠下心去不闻不问,不理不顾,却又不愿放手而禁锢其一生”,看来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又和粉黛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别的事,蜡烛就要燃尽时,我忽然想起自己出了这么个意外,云娘她们不知道兴许还在为我等门呢。我急急忙忙一掀被子,粉黛忙问什么事。我说明了缘由,粉黛微笑道:“姑娘莫急。姑娘未醒的时候,顾公子来瞧过姑娘,说让姑娘好好休息,他会代劳为姑娘跑一趟跟家里人说明情况,还请姑娘不必担心。”
顾寻楠?我慢慢退回床上,他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似乎遇见的每个人都可以看穿我的把戏,楼满风是,简豫铭也是。那么他呢?他真会相信那个我临时编起来的谎言吗?
室内烛光幽然,视线渐渐模糊,我缓缓阖上了双眼。
第二天醒来,粉黛服侍我梳洗完毕,吃完早点,我琢磨着应该告辞回“姗姗来迟”,便跟着粉黛一路去向简豫铭请辞。
路过中庭的时候,见到几个丫鬟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沿着卵石小道慢慢挪着步子。我定睛一看,却是年岁已高的简老侯爷。这几年没见,他老了许多。脸上皱褶斑斑,双目模糊浑浊,每走一步都要在丫鬟的搀扶下休息一会儿,才能走下一步。
我在他面前行了一个大礼,他慢慢抬起眼来看我,那混沌的双目却忽然精光闪过,倒叫我心里一惊。粉黛略略介绍了我,说明了缘由,简老侯爷便垂了眼睛不再看我,只顾自己慢慢地、步履维艰地散着步。我看他微微颤抖的双脚,不知为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伤感。
来到简豫铭的西苑,他却已经出去了。那笑容和煦的二夫人,粉黛告诉我她名叫映蓉,以及虎视眈眈的三夫人晚知是巴不得我早点走。两人齐齐送我出来,到了侯府大门,侍从牵了玛雅出来,我正要道声后会无期忽听见一个惊羡的声音:“好俊的马。”
循声看去,只见一袭青衣缓缓从石榴花树中行来,明眸皓齿,身影纤楚。她眼神清冽,笑容温婉,端的是一个清水佳人。我暗自打量,简豫铭昨天看的应该就是这袭青衣,若是我没猜错,她便是那不得宠的正室夫人了。
她走到我跟前,映蓉和晚知不屑轻视的眼神她也视若未见,只温柔地望着我:“这马是你的?”
我轻轻一笑:“回禀夫人,它唤作玛雅,是小女子从风都带来的。”
“风都?”她柔声重复,顿了片刻才接着道,“风都自然出好马。”
她望着玛雅的眼神里有我不懂的东西在闪烁,那漫漫浮卷如云层的光芒仿佛是那闺中人终于见到了征途远归的爱人。
“夫人若是喜欢,看夫人哪天得空,南希愿陪夫人一同出城骑马,当然若是南希有这个荣幸的话。”
那青衣美人如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我:“你叫南希?”
“是。”我恭声道。
“就是大名鼎鼎的姗姗,夫人想必听说过小侯爷这一个月来都是往她那里跑吧?”晚知不阴不阳地说,映蓉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我和青衣女子,经粉黛那么一说,连我现在见着她的笑容都觉得背后有阵阵寒意。
青衣女子笑了笑,脸上若菡萏绽放,叫人如沐春风:“好,到时我一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