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六章 心悦君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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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我竭力支撑着眼皮，却挣扎不掉脚下阵阵强大的牵扯。水慢慢没过我的鼻子，我的眼睛，进而是额头……视线遁入水下的那一刹，我瞧见了那丹凤眼里如浪袭来的焦灼。水面下的世界很安静，一拨一拨柔柔的水声犹如从心底传来，多么像儿时唱在嘴边的童谣。太阳的光芒也在这里止了步，温柔却坚韧的水流将它拒之门外。粼粼的水面漂浮着破碎了的阳光，仿佛是水与火的一场交战，冷与热交织，刚与柔并存。
我的身体缓缓、却一刻不停远离那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光明在上，黑暗在下，我无力挣扎。水流缠绕住我的四肢，周身的力气早已散尽，水侵入我的感官，我仿佛又要睡去了。
视线渐渐变得狭小，就要跟光明永别，此时的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静。我仿佛感到自己微微笑了笑，就要认命般闭上眼，而那金光之中却突然跃进来一道黑影。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光圈，仿佛是披着闪闪光芒而来。柔软绵长的乌玉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袅袅舞动，好像海底迎波起舞的海藻一般。他向着我游来，修长的身体贯穿水流的阻挡，动作优美得好似传说中的美人鱼。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在我眼里这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放慢，如那电影中的慢镜头，他一伸手一展臂，都被定格在我脑海里。我多么想看清楚这张脸是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水波却轻轻地、不容拒绝地将我的眼镜阖上。它好像在与那黑影进行一场拉锯战，加速了对我身体的掠夺。
我会死去吗？回答我的只有汩汩的水声。
我还能见到我想见的人吗？水声幽幽，似人的咽呜声。
你又是谁？世界却沉默了。
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我冰凉的手腕，接着我的背被另一只手稳稳托住。想要挣开水流的束缚，看清楚来人，唇上却仿佛被什么盖住，迫得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一股温和干净的气息涌入口腔，顺着喉间流串，驱走了脑中的混沌，肃清了占据心肺的冰寒。
身体脱离了神志，它仿佛受到了召唤而复萌，迫不及待地摄取那清甜的气息。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身体里感受着那人臂弯间的力量，感觉着他口齿间的熨帖抚慰；另一半却逃开了这个承载了我十年之久的身体，漂浮在外，看那人紧紧搂着我的身体，看我们的黑发像两股破尽万难终于汇合的支流，紧紧纠缠在一起。
我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像在陆地上一般自由活动，于是慢慢向那两具身体所在之处靠近。距离渐渐缩短，他的手在水中看来有些苍白，指节匀称修长，那手正温柔却坚定地托住我的下颔，他曼舞的黑发遮住了他的面容，我划动手脚想换个角度再看，却突然发现我滞留了十年的身体在他的臂弯间，在他的唇下，脸色酡红，微睁的目光若沐浴着酒色，迷离、沉醉、熏然。
心中一惊，我不自觉地抚上脸颊，脸上突然而来的灼热使我回归了身体。手脚仍然软弱无力，神智却恢复了几分。我睁开双眼，可我的发、他的发隔绝了我的视线。那双丹凤眼隐在发丝后面，始终若即若离。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变化，手上加重了力道，紧搂着我的腰，双脚划开水流，缓缓向那光明之处游去。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他倏然离开了我的唇瓣，呼吸随之恢复。我连咳了几声，想问他是谁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带着我向岸边划去，我的手脚一点也使不上力，整个人若一只软绵绵的寄生物一般瘫软在他怀里。哗啦啦的水声不断，风送荷香，艳阳依旧，眼看即将靠近湖岸，我吃力地顺着他抱着我的手臂摸索到他的手，使尽最后的一点力气，一笔一划地在他手背上写“你是谁？”
写了一遍他并没有反应，我又哆嗦着手指再写了一遍，他还是没有动作，既不说话也不转头看我。我气若游丝地换了一口气欲再写，他的手掌一翻，握住我的手不让我再动。
他掌心的温热源源传到我手上，好似一种无声地安慰。
岸上有几个人影走来走去，他沉默地将我扶上岸，岸上有人很快扶着我躺下。耳边交谈声不断，可我的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衣衫滴滴答答淌着水，那双苍白的手此刻看来有了几分血色，他没有转过脸来，顿了一顿，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追随着他的身影，见到他停下脚步，跟另一个疾步而来的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便渐行渐远，走出了我的视线。
那疾步而来的人朝我望来，却是顾寻楠，琥珀色的眸子潋滟，光芒微深。身边吵吵嚷嚷，顾寻楠驻足望了我片刻，便走上来吩咐他们去备软架。
顾寻楠亲自把我抱上软架，接着我便像个重症伤患一样被抬着穿过游廊，一路往侯府后院去。
顾寻楠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走在一旁，偶尔向我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专心养神。
在经过一个月洞门的时候，一个绯衣白纱的华贵女子与我们擦身而过。抬软架的侍从纷纷停步行礼，她也只微微点了点头，不曾向我看一眼。那目不斜视的神情就如一只翱翔天际的凤凰不会低头关心地上一只蝼蚁的死活。不是因为不屑，而是她深处高位看不到一只渺小的蝼蚁。
早上见到的果然是她，曾经的郡主，如今的虞妃。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穿红色，少了年少的骄躁和傲慢，如今的她显得从容而端庄。匆匆地一错而过，我只看到她的侧脸，原就秀丽的五官如今平添了几分美艳和妩媚。
早上见到的那个唤作严照的玄衣男子仍旧跟在她身后，想是贴身保护的侍卫。她看到走在一旁的额顾寻楠才停下了脚步，顾寻楠神态翩翩地对她行礼，仿佛早已相识。
我平视着天空中变幻无常的浮云，人生何尝不是如这无处可靠、无人可倚的游云一般，在命运面前，只能任凭风将你吹上九天云霄，或抛下泥潭地底。
几个侍从将我抬进一个看似客房的屋里，迎上来两个丫鬟扶着我走进里屋屏风内沐浴。原本我还想坚持一下自己洗，坐在浴桶里却连抬一下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桶壁上由人摆弄。
洗完澡换了一身丫鬟拿来的干净衣裳，便躺进床铺里。其中一个丫鬟又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我咕噜咕噜地喝完，闻着房里清凉的初荷熏香，已是疲极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醒来的时候天竟然黑了，屋里点起了灯。一个守在一旁的丫鬟见我醒来，对着门口的方向喜道：“快去回禀夫人，姑娘醒了。”
我扶着额头想要坐起，她赶忙把枕头扶起垫好让我舒服地靠着。
我还没开口，她又道：“姑娘饿不饿？我让厨房给姑娘做点吃的来？”
肚子里只有今天早上喝的一碗粥，现在被她这么一问才觉得饥肠辘辘。见我点了点头，那丫鬟说了句姑娘稍等便转身出去。
我望着案几上摇摆晃动的火苗，想着那双丹凤眼，那双温暖有力的手，以及……水里的那个……我的脸上 一热，虽然是情急之下的应救措施，可那也算是我这两世的第一个吻。脑海里浮现我那不知算不算灵魂脱壳时见到的自己，那副陶醉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是在连那人是谁都还不能肯定的情况下！
我的一颗心碰碰地跳着，虽然那时候一半的灵魂游离在外，可还是自觉羞愧不已。脸上有点烧，嘴里也干得厉害，瞅瞅桌上放着的水壶，正要下床去倒水喝。
那去帮我拿食物的丫鬟正好瞧见，她急声让我回床上躺好，又动作麻利地放下食篮给我倒水。
我喝了水，她又拿着一碗桂圆莲子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吹凉了用勺子送至我嘴边。我想说自己来，她诚惶诚恐地说是不是奴婢伺候不周。我想想也就随她的意，只安安分分饭来张口。
吃了小半碗左右，我忽想起自己身处何地。简豫铭那样见死不救，为何现在又派人好吃好喝地待着我？顾寻楠与那个救我之人又是什么关系？当然最大的困惑还是来自那人。他……到底是谁？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弄清楚简豫铭准备把我怎么样，既然已经识破了我的筹谋，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想想的确是我太天真，他是芷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在“姗姗来迟”里的一切，说不定早被人暗中调查的一清二楚。而且我和回暖两人分饰“姗姗”又不是一件顶顶保密的事。若有人有心调查，会流传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更深的，我相信他应该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若不是曾经与我相识之人，应该是无从得知。而从他今天的话里，也说明他只知道我不是单纯要夺得他的欢心而已，不然也不用那样逼问我了。
想清楚了这些，我略略放宽心，跟那丫鬟东拉西扯的聊起天来。她告诉我她名叫粉黛，在侯府里已待了三年。都说女人的嘴是不可靠的，虽然有些偏激，却也有些道理。从古至今的女人都爱八卦，我稍稍点拨了一下，粉黛就毫无顾忌地跟我说起她主人的八卦事来。
从她的言谈中我知道，简豫铭在侯府里一共有十七位夫人，还不包括那些没有名份的伶人和侍寝丫鬟。不过这位小侯爷也没有一个最宠的夫人，平常雨露均沾，所以各个夫人之间争宠不断。
小侯爷在家时大家一副姐姐妹妹的亲热样，小侯爷一出门，她们就唇枪舌剑个没完。不过她们吵归吵，只敢在小侯爷后院里闹，出了后院各人都是规规矩矩。
因为成远侯年事已高，平常喜欢清净，若听见有吵闹声晚上便睡不好觉。所以简豫铭立下过规矩，谁敢打扰到老爷子的清修无论是谁，一干赶出府去。
我又问简豫铭如今有几个孩子，粉黛一掩唇轻声道：“小侯爷现下膝下并无子嗣。”
我一愣，他有那么多大小老婆，怎么会一个孩子都没有？难不成…….粉黛笑道：“所以呀，老侯爷每年都要亲自挑一下能生养的女人进府来，可是这些年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没有一位夫人有好消息。府里丫鬟都说，若是谁能给小侯爷首先诞下子嗣，不管她是侧室还是只是一个服侍的丫鬟，到时候说不定能直接扶正呢。”
看她一脸跃跃欲试的脸色，我苦笑着问：“即使是早于夫人先有了子嗣，也不至于把正房夫人给挤下位呀。”
粉黛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她走近我，贴在我耳边悄声道，“小侯爷虽然没有最喜爱的夫人，却有一位最厌恶的，便是小侯爷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六章 心悦君兮（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