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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六章 心悦君兮(一) ...

  •   “姗姗?”顾寻楠扬眉笑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不会是与轿中之人相识吧?”
      我赶忙摇头:“我不过是好奇。”
      他乌黑的眸光一闪,笑道:“对了,我此刻正要去小侯爷府上拜访,不知姗姗你可有兴致随我一道去?”
      我一愣:“现在?”
      “正是。小侯爷约了我去侯府赏荷,若今日我带着姗姗姑娘一同去,你说小侯爷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眉梢上的得意之色与司晨把球投进篮筐时的飞扬神采是多么地如出一辙。
      “好。”我勾了勾唇角,你的邀请我从来就没有拒绝的力量。
      驱马来到马车旁,跟云娘说明了缘由。她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就知道你有异性没人性。在用眼神剜了我一眼后,她还是很宽容地笑了笑,说:“早去早回。”
      汀沅她们见我就要走,不免有些异色。我又是道歉又是赔笑外加许诺要弄个丰盛大餐以示赔罪才一个个又眉开眼笑。
      “有人要赶着去做飞上枝头的麻雀,你们就别拦着她了。不过,麻雀就是麻雀,飞上了枝头也变不了凤凰。”车里传出来程落枫不阴不阳的声音。
      此人因为脸上暂时破相,从出发到现在不曾露过脸。我撩开窗帘,见他坐在马车最里端,背靠着车厢一脸讥诮。他见到我,偏了偏头冷哼:“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我眯了眯眼睛:“程公子说的很对,只是明天的家宴没有你的份。”不等他回答,我便放下了帘子。回到前面,瞥见朗也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想了想还是道:“朗也你就留下来陪大伙儿吧,不用担心我。”
      “小姐……”他皱起没有还欲再说,我微笑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事儿的,你放心。”
      回头对顾寻楠道:“顾公子,我们走吧。”
      他收回正观赏着如碧山色的目光,微笑道:“好。”
      两人并驾齐驱,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经过沿歌时,我仿佛看到顾寻楠的朝他定定看了好几眼,沿歌则一直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从头至尾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答应顾寻楠的提议,固然有一时冲动的缘故,仔细想想也不失为一个接近简豫铭的好时机。简豫铭这个头一经开始,便只能往前不能放弃,而且时间也不容许我再做其他考虑。
      顾寻楠一路谈笑风生、举止翩翩,天生的儒雅丰仪是在长年累月的尊贵生活熏陶而成。说他是养尊处优、潇洒跋扈的豪门公子,我没有任何意见;但一想到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曾以一个八岁稚龄的义子身份在罗家元老中间游刃周转,一点一点得到罗家掌控权、甚而如今成为名正言顺的北刖第一商贾的继承人,我不禁有些愣神。
      都说商场如战场。从前没少看那些豪门大院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视亲人如仇敌的电视剧,望着眼前他飞扬浓黑的眉、纯净如琥珀的眼眸,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五官尚显稚气的孩子,在一个个觊觎着当家位置、阴冷涎笑的所谓的亲人面前,挺直了脊背,眉眼之间俱是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早熟和坚强。一副单薄柔弱的肩膀要挑起这样沉重的担子,还要照顾义父的遗孤。
      那位罗家小姐与他该是担得起两小无猜、风雨同舟这两个词吧?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能受上天如此厚爱:在痛失亲人之后,还有一个他一直走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两人携手走来,这其中的坎坷艰辛、欢笑与眼泪也不是外人能够明白的吧?他们是爱人、伴侣、更是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这样深厚的感情,可真叫人万分嫉妒又心生向往。
      我自嘲的笑了笑,无论是司晨也好,顾寻楠也罢,我们之间的距离划开了时间和空间,却仍然如此深刻而永恒地存在着。
      “姗姗?”听见顾寻楠的声音,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叫,“怎么了?”
      他蹙着眉,浅笑:“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干笑了两声:“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抬眉一笑:“可是小侯爷?”
      我再次干笑,不说是也不否认:“顾公子还是叫我南希吧,姗姗这个名字只属于‘姗姗来迟’。在外面,我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
      他了然地颔首:“我记住了,南希。”
      短暂的沉默里,只有两匹马安静的踢踏声。
      “给我讲讲你和小侯爷的故事吧?南希。”他淡淡地说。
      我暗暗叫苦:“顾公子想听什么?”
      “就说说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侧过头来,瞳孔里倒影着我小小的影子。那琥珀是酒的颜色,那笑容是酒的精气,我看着看着,似乎要醉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隔得不远,他穿着黑色的……锦袍……从我身边走过,有几个……侍女陪在他身侧。他笑的很……开心,眉梢眼底都是……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我犹如梦呓似地缓缓吐出杂乱无章的句子,回想起在校园里的初次相遇,想起他当时脸上阳光般耀眼的笑容,心里仍是感到浓浓的暖意。
      顾寻楠微微皱起眉:“小侯爷儿时偏好黑色?我倒是不知道,看他现在可从不肯穿那些厚重的颜色,真是有趣。”
      我回望着他,温暖的情绪一直流淌到脸上眼底,浅浅莞尔:“是很有趣。”
      说话间已过了城门,看着熙攘的人群我突然想起刚才看见的那顶轿子。宫里的贵人?而且声音又是那么熟悉,难道……会是她?她去静安寺做什么?游玩赏景?只有她一个人可能性不大;上香还愿?凭她今日的地位,还会有什么不顺心的?如今的生活不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吗?
      一路恍恍惚惚,直到顾寻楠说了一声:“到了。”
      我才发现眼前已是成泽侯府,两只威风凛凛的石雕狮子分别守在门前两侧,气势宏伟的三排兽首朱漆大门,正门上方有一块写着“简府”两个大字的黑底金字牌匾。台阶门廊清扫地纤尘不染,八个守门的侍从见有人来,其中两个便快步迎上前。
      顾寻楠显然是简府的常客,两个侍从问候了几句,便有另两个侍从上来牵马,那连个侍从一人前去通禀,另一人引着我们向侯府中走。这简府我是第一次来,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进门是一条金砖铺地宽道,两旁各有游园小路不知通向哪里,道旁各自种着一排高大的玉兰和娇小的重瓣石榴。
      夏日的阳光打在玉兰宽大的叶子上,仿如是撒了金粉的通透翡翠,满枝满丫的金绿色璀璨得叫人睁不开眼。其下的重瓣石榴现下正开得热闹,一朵一簇,星星点点散落在娇嫩可爱的绿叶之间。火红的花瓣因着绿叶的衬托,红得仿佛要渗到人的心里去。
      侍从领我们至中门前便止步,另有一个白衣红裙的丫鬟带着我们穿过垂花中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向前。但见简府里装陈大气中不失细腻,尊贵中透着风雅。
      因我一路东张西望,渐渐落了顾寻楠有十步之遥的距离。走着走着,他突然回头,几分好笑地望着我,直到我走近了才靠近我耳旁轻声道:“我知道你离开太久,对这里会有陌生之感。不过来日方才,现下还是赶路要紧,小侯爷还在等着我们呢?”
      他一脸“我知道你近乡情怯”的笑容,看来对于我临时编造出来的身世是深信不疑了。我咧了咧嘴,干笑道:“顾公子还记得我的请求吧?一会儿见了小侯爷……”
      他两手一摊:“我保证什么也不说,行了吧?”
      我感激地笑了笑,才跟着继续往前走。
      眼前渐渐开阔,浓荫掩映之下但见一个造型独特的八角小亭建于一个清澈澄幽的碧湖之上。亭上密密织织地爬满了紫藤,细细小小的花瓣紫白相应,显得素雅而又清新。亭前及靠近游廊这端的玉盘荷叶及袅袅菡萏,高高低低、簇簇斜斜,好像探出水面的湖中水妖,或怒放或含苞,或含羞垂首或傲然望天,尽态极妍。
      亭中有一人半卧在一紫檀美人靠上,一身清白长衫在这浓重的夏日光景中分外显眼。丫鬟领我们至亭前施了施礼便退了下去,那人卧在靠椅上似乎还未醒。
      顾寻楠笑了笑,信步上前坐在一旁的镂花石凳上:“小侯爷倒是惬意。”
      简豫铭眼睛未睁,只勾了勾唇道:“顾兄这是打哪儿来?”
      顾寻楠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倒茶:“从静安寺来,而且还为小侯爷你带来了一位客人。”
      他喝了一口茶,示意我上前落座。
      简豫铭还是没有睁眼,不咸不淡地道:“是么?是什么客人牢顾兄你亲自带来?”
      顾寻楠喝完又去倒水:“这个人还是小侯爷你亲自瞧瞧的好。”
      简豫铭轻轻笑了笑,慢慢直起身子,一手弯曲支撑身体,一手搭在曲起的腿上,悠悠地向我望来。
      他黑玉似的眸子沉静得叫人心生凉意,定定地看了我足有一世纪那么长才慢慢转开眼看向顾寻楠:“顾兄,这一次你可又占了我的便宜。”
      顾寻楠一愣,看了我一眼才道:“小侯爷这话什么意思?”
      简豫铭笑了一笑,那独特的微翘下巴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姗姗明明是我的园中芳客,与我近处月余还是半遮面。我只叫你去了一晚却让你先见了真颜,你说你是不是讨了天大的便宜?”
      闻言,我与顾寻楠俱是一阵诧异。
      顾寻楠摸着鼻子讪讪笑道:“小侯爷怎么知道…….这位就是姗姗?”
      简豫铭再次看向我,泠泠的眼瞳兴味盎然:“你没发现姗姗身上有一股不同其他女子的香味吗?”
      我有香味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平常我也不带香囊,只是按着云娘每日调配的花瓣沐浴擦身倒是真的,难道这才是让简豫铭一下认出我的原因?
      先不管这么多了,我硬着头皮朝简豫铭行了一个标准的女子礼:“南希见过小侯爷。”
      “南希?这是你的本名?”
      “正是。”我低眉顺眼地回答。
      简豫铭脸上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容,终于坐起身走下美人靠,做了一个请我坐下的手势,自己也在顾寻楠身边坐下。
      我看他们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商界巨子,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一时不敢贸贸然坐下。踌躇了一会儿,简豫铭似乎察觉,拉住我的袖口一按,我便坐在了他们旁边。
      坐下后,这两人便撩起了桌旁的棋盘开始下起棋来。我闲着无聊,也不好打扰他们,便只能安安分分观棋。简豫铭执黑子,顾寻楠执白子。看得出黑子攻势凶猛,以掎角之势杀入白子境内,白子在如此强攻下被击得左避右散,四零八落。可渐渐地似乎不对了,黑子一味攻击却疏忽了后方阵营,白子看似散乱却有星星燎原之势。果然,在顾寻楠最后下落一字将星罗棋布的白子连成一张遮天大网的时候,简豫铭阴郁地丢了棋子,推了一把棋盘,目光眺望着湖面道:“今日失了兴致,改日再同你来。”
      顾寻楠微笑着收拾棋子:“小侯爷今日有烦心事?”
      简豫铭没有回答,却嚯地站起身:“这样大好的天气,最适宜湖中泛舟,”他忽然转身向我望来,“不知南希可愿作陪?”
      我愣了一愣,迎上顾寻楠饶有深意的眼神,唯有盈盈起身:“南希自然愿意。”
      八角亭的背面竟然就停靠着一艘长窄形状、看似简易渔船的小舟。简豫铭很有风度地扶着我上了小舟,撑起舟上的长蒿慢慢划开了出去。
      湖面上有丝丝微风,撩拨得湖面晕开层层涟漪。小舟向着荷花丛驶去,清甜的荷香被清风吹送得越来越浓郁。我坐在轻舟上,好几次荷叶就擦着我的鬓角而过。近距离地观荷,可以清晰的看见花瓣上粉色的脉络,以及荷叶当中滚动的晶莹水珠。竹竿拨着湖水,有哗哗的悠扬水声,风吹荷动,莲叶相触声、花垂吻水声、花叶低语声,美景如斯,刹那间脑中涌入千言万言的咏荷绝唱。
      “小侯爷,南希想为小侯爷唱一曲,不知小侯爷可愿一听?”
      简豫铭撑船的手没有停下,只淡淡地答:“唱来。”
      我凝视着接天莲叶启口清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把歌词反复唱了两遍,发现简豫铭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撑船,手握着竹竿默然站着。目光投向方才我们穿过的游廊方向,我轻喊了几声小侯爷他都没有反应。
      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廊下坐着一个青衣女子。那女子被对着我们,距离又甚远,可简豫铭望着那抹青色却入了神。我撑着手站起身,见他脸上寂寂无波,而那往常从容悠然的黑眸中此刻却仿佛刮起一阵滔天大浪,汹涌的浪头连跌,遮天蔽日般要把人溺毙于其中。
      我心下诧异,再回头去瞧那青衣女子,却发现她已起身走远。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简豫铭重复了两遍,我见他握着竹竿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似乎强烈地克制着什么。
      我呐呐不知该如何,他猛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好,唱得好,我重重有赏。”我一时哭笑不得,看来是我的魅力不够,这人是绝无可能对我抱有别样心思了。
      我正苦笑着想谢礼,他忽然又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是受何人指使?”
      随着他话音落下,我脚下忽然一个不稳,差点栽下水去。勉力站稳脚跟,背上已密密出了一层汗,我抬起脸来看他。那双黑眸此刻又恢复了平静,沉沉的黑色之下是犀利如刀锋般雪亮。
      “小侯爷的话南希听不明白。”我强自镇定,微微拉扯嘴角回答。
      “别的女人接近我不过是为了钱,为了面上的虚荣。至于你…….”他冷冷一笑,“‘姗姗来迟’幕后的东家,自然不会缺钱。”我心里一惊,他是如何得知的?
      他接着道:“若说你是真心倾慕与我,这一个月来,你做的实在远远不够。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只凭几个故事就能让我束手就擒,做你的裙下之臣吧?”
      他讽刺地笑着:“我闲来无事,也正好看你耍些什么把戏,寻些乐趣。不过你拖得太久,我已经失了耐心。”
      他看着我,目光变得森然:“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被他迫得往后退了一步,脑中纷乱不堪,想找个说辞像上次一样骗过顾寻楠,却怎么也抓不起一个由头来。怎么办?额上有冷汗涔涔而下,明明是如火骄阳,我却觉得周身发冷。
      我无意识地往后退着步子,却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在我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水瞬间涌入我的眼耳口鼻,几乎同时剥夺了我的呼吸。脚下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引力吸着我的身体,我的手仿佛被人缚住,完全使不上力气。我连吞了好几口湖水,眼睛被刺得生疼,隐约瞧见简豫铭负手站在舟上漠然地瞧着我。
      他是想直接把我淹死吗?我无力地想着。脚下的力量越来越大,手臂上仿佛吊了千斤重担,那股力量拉着我渐渐远离小舟,两旁的荷叶此时变得如地狱修罗一般,只看着我渐渐脱力,一点一点被水吞噬……
      在遁入黑暗之前,我拼劲仅剩的气力朝舟上之人喊,可那声音却几乎是低不可闻:“救……我是……留……”
      眼皮也变得沉重,我仿佛产生了错觉。我看到两旁的荷叶纷纷退让,清开的河道之间,有一个人正奋力地朝我游来。他双手扑开的水花如透明的千叶莲般绽放,那是佛教宝莲。苏轼在《千叶白莲花》中云“蔫然落宝床,应返梵天去。”难道我真的要死了,那千叶莲是派来接我的吗?我自知神智不清了,即使死也不可能有佛界宝莲来接我一个凡夫俗子。我大约是又要去见阎王了,不知他见到我这幅狼狈样貌回去,会不会嘲笑我?这次我是该正正经经进入六道轮回了吧?可是为什么心里好不甘心,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人没见,我怎么能就这样死去?不,我不能死。
      这个念头一冲进脑门,我陡然撑开了眼皮,却见那拨水游来之人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竟然不是我的错觉。
      水汽蒙上我的眼睛,我瞧不清他的样子,朦胧间只有一双黑沉沉的丹凤眼在视线里渐渐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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