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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五章 今夕何夕(三) ...

  •   “我说了没事,”他忽然转身打断,手放在腰带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要换衣服了,你不肯走是要留下来看完再走吗?”
      我跳开一步,忿忿地想这个人连声谢谢都没有却还要调侃我,即使感染也是活该。几步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他:“朗也呢?”
      他摆弄着自己的湿发,头也未抬地道:“哼,被他揍完我难道还要问他上哪儿吗?笑话。”
      我白了他一眼,瞅瞅朗也的屋子灯好像黑着。抬头望望阴沉漆黑的夜空,想想还是先去洗个澡,等散场了再找云娘说会儿话。
      凉凉的水毫无间隙地滋润着肌肤,朦胧的烛光洒在用幔帘围遮起来的盥洗室里。我无意识地一下两下轻轻拍弄着水面,玲珑的水声就像悠扬清雅的配乐。
      洗完澡顿觉舒爽不少,似乎连同先前的忧思一块洗掉了。换好衣服走出房门,此时的天空上云层愈发低的厉害。暑气早已消散,一阵阵的夜风沙沙而来,满院的树木都在这如狂似暴的风中瑟瑟战栗。
      我倚着雕花栏杆,有些享受似的感受耳边的呼啸。风吹得我发丝散乱,心却愈静。我望着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心中是从来没有的清明和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迟迟回神。云娘她们还没回来,正想去大堂看看,却见楼下院中有一个人影。他似乎正要往大堂走,风吹得他黑发如爪,衣袍若扯,然而他的背影和脚步却是如雕塑般坚定和隽永。
      “朗也……”
      脚步停下,他回过身来。他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我身旁就有一盏廊灯,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
      见他不说话也迟迟没有动作,我笑了笑:“你去哪儿了?”
      良久,他还是没有回答,那颀长的身影仿佛是真的石化成了没有感情也无法言语的雕塑。
      气氛开始变得尴尬,我微微低头装作是在看雕栏上的花纹:“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不过朗也,”我复抬头,对着他粲然笑道,“你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的话吧?我说你是自由的,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你若在这里住的不开心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拦你。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可以拿它……”
      “小姐……”他突然打断,“今晚是我不对,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时时守在你身边。不过朗也早已立下心愿要一直跟着小姐、保护小姐,还望小姐不要赶我走。”
      我看不见他的脸,可这声音里有浓浓浓的诚挚让我不容忽视。风刮得更大了,呼呼的扫过芷城大小街道,掠过青灰城墙,拂过我和他的耳旁。
      我微微一笑:“就要下雨了,快回房休息吧。”
      我回到房里,坐在梳妆台前,摸着手腕上的琉璃珠子,算算还剩多少日子能让我筹谋。离七月初七的七夕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掌心微微收拢,凉凉的琉璃珠子渐渐有了温度,温柔地、不厌其烦地熨帖着我掌心的纹路,仿佛要抚平我的焦躁。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起身开门,云娘侧头看了我一眼:“你还没睡啊。”
      “今天怎么这么迟才散?客人不愿走吗?”
      我跟着云娘走进了她屋里,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回答:“天就要下雨了,客人早走了。之所以这么迟才回来,是因为跟姑娘们商量若是明日天气能转晴的话,咱们大伙儿就出城去玩一趟。至于去哪里,这几个丫头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我心烦,争了许久终于定下来去静安寺。怎么样,南希,你觉得行吗?”
      我也在桌边坐下:“有云娘做主就行了,我都无所谓。”
      “嗯,”她点点头,看着我又问,“你先前说等我回来要跟我说的事,现在能说了吧?”
      我把为什么简豫铭今夜没来,为什么来的是顾寻楠简要告诉了云娘,当然隐去了跟顾寻楠临时撒的那个谎。云娘听完,只点点头便不再多问。
      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房休息,躺在床上听见风擦着窗子的声音,没多久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沉沉地一觉醒来,什么梦都没做。洗漱完毕打开房门,空气格外清甜,眺望东方,太阳还没有整个升起,玫瑰红的云层像涂了胭脂的待嫁女儿,几分羞涩几分幸福地围绕着橘红的旭日。昨夜显然是下过雨了,一个长工正在清扫被雨打落的叶子,扫帚划过青石板,嚓嚓作响。
      耳边忽听到一声随意自在的拨弦声,随之而起的琴声一路悠扬,在这雨后的清晨犹如仙乐般让人神往。
      我聆听着琴声下楼,还没完全走下楼梯,便看到一个清淡的身影盘腿坐在回廊下,修长而纤细的手指像两只翩翩而来的蝴蝶,围着琴弦扑翅舞动。
      我慢慢走到回廊下,站在离他十步之远的地方,静静听这优美的琴音。琴声恬静而宁逸,而安宁之下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年少时的爱恋,苦涩、暗喜、期待、怯步。你送她的一只凌霄花,她赠你的一只绣花荷包,曾经一起走过的一段田埂小路,彼此对望时的笑容,一张一张,犹如记忆的剪影,全都在这琴声里缠绵悱恻地浮上了心头。
      一曲终了,我还沉醉其中。沿歌看见了我,微微一笑起身。我走上前:“你起得好早,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他轻轻颔首:“多谢姑娘的安排,这里很好。”
      “那就好。”我笑了笑在台阶上就地而坐,看了一眼那琴,而后望向越来越明亮的天空道,“沿歌,你……你可有心爱的女子?”
      话一出口又觉得唐突了,讪讪道:“你若不想回答,也不要紧。我只是听你方才弹得那曲子,觉得若没有亲身经历,即使技法再好,也弹不出个中滋味来。”
      过了许久,沿歌那轻柔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响起:“姑娘说的是,不曾亲眼看过各种美景的画师画不出一副旷世美图,同样的,不曾亲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爱恨嗔痴的乐师弹不出一首感人肺腑的乐章,这道理都是一样的。”
      我闻言一笑,望了他两眼,拍拍衣裳站起:“我去看看厨娘是否备好了早点。”
      他垂着目,微微欠身。
      看起来是顺着我的语义接过的话,实则是他偷梁换柱,绕过了我的问题而言其他。人家不想说是他的自由,每个人都有一副底牌,平心而论,我对云娘她们又何曾是百分之一百的坦诚相待?
      前世常听到一种论调,说人都有好几张面具,以备在不同的人面前佩戴。如今想来,这未必就是某些愤青口中的虚伪,面具之下的那张真颜,表象之下的那个真相,若不能让见者心情愉悦,甚至从此后失了再面对彼此的勇气,那么,适当的遮掩、善意的隐瞒便是对他人的保护,也是对彼此关系的必要维持。毅然决然地撤掉面具,结果未必是人人皆大欢喜,也可能从此相见不如怀念。
      这面具是伪装,也是一层保护色。比如谎话,从来都是分两种。
      园里的人陆续醒来,照例的早餐桌上,比往日又热闹了几分。因为一会儿就要出城去静安寺,姑娘们唧唧咋咋一刻不停地讨论着吃的喝的玩的之类。
      我其实对寺庙这一类地方从来无多大好感,但是古代人,尤其是女性,似乎酷爱上香这么一件运动。加上这静安寺是一座集佛堂、游园、会所于一体的大型庄园,是以平常游客香客络绎不绝。
      吃完饭,众人打点妥当,便上路了。
      我骑着玛雅走前面,后面两辆马车坐了女眷。朗也和沿歌都各自起着马上路,只有那个程落枫借口受伤死皮赖脸要往马车上挤。
      我今天穿了男装,一来是方便骑马,二来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出了城一路向北走,天气是好的出奇,又因为刚下过雨也不会太闷热。路上马车行人来来往往,天空中燕子你追我赶,看着就让人心情格外畅快。
      玛雅显然也很开心能带它出来溜达,这许久以来,常常让它憋在狭小的马圈里,真是委屈它了。我轻轻抚摸着它身上洁白的皮毛,想起在风度草原上与萧未茫赛马时的痛快和酣畅,忍不住微微溢开笑容。离开风都已有数月,不知他们过得如何,现在又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们。
      马蹄声悠扬,半个时辰左右便进入了静安寺的范围。静安寺建在半山腰上,而其后的山头便是供人游览、休憩之所。这么好的天气,不知为何游人却甚少。
      上山之路有两条,一是青石台阶堆砌的拾级小道,另一条是可供马车上下的盘山路。只是因为昨夜的一场大雨,让原本就不怎么平整的泥石路坑坑洼洼,十分难走。
      玛雅是走的步履轻松,可身后的两辆马车却是免不了一路颠簸。程落枫是从山脚就开始抱怨什么快要散架恶心想吐之类,我开始想不去理他。可这人唧唧唧唧歪歪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我忍不住回头喊:“谁要是车里坐不住了,就给我下车自己走上去。”
      这样一来,这人果然安分不少。
      又走了二十分钟左右,静安寺的飞檐翘脊、红墙黄瓦便出现在了眼前。寺庙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两边都是参天古木,寺后茂木秀林之中,已可见错落建在其中的亭廊楼苑。
      渐渐走近,只见寺前停着一架精致华丽的红顶软轿,几个轿夫打扮的人垂首站于一旁,另有四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高大男子腰配长剑,分别立于朱红色殿门前。除此之外,再无半个人影。
      我们的马蹄声很快惊动了他们,几个玄衣男子见有人来,其中一个几步上前阻挡我们的去路:“今日静安寺不招待香客,几位还请回。”
      言语虽然客气,却透着毫无商量的强势。
      我笑了笑,尽量心平气和:“静安寺是佛家之所,佛语有云:‘随心、随缘、随性。’我可从来不知掺神拜佛还需要挑日子的。”
      那人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只伸着手重复:“还请回。”
      我嗤笑一声:“看那边停着的软轿,分明是有来客在寺中。佛祖说终生皆平等,阁下拦住我们我们不让进,是否是你家主人的授意?如果是,此等行径如何会是潜心向佛之人所为?若是为了附庸风雅、沽名钓誉而来拜佛,那么这佛不拜也罢。”
      “大胆口出狂言。”那人眉峰一聚,似要动武。
      朗也瞬间骑马上前,挡在我身前道:“阁下要在佛门前动武吗?”
      车里人也听到了动静,云娘挑开车帘:“怎么了?”她一见这阵仗,不解得问:“南希,怎么回事?”
      我刚想回答,眼睛瞥见两道身影从寺内走出来。
      距离隔得远,只模糊看见一人似是寺内僧侣,另一人却是乌发如云、身着绯色衣裙,外罩白纱的女子。
      那黄袍和尚和白纱女子互施一礼,便见那女子转过了身。她的目光向我们这里射来,对那玄色男子道:“严照,不得多事。”
      那声音似乎耳熟,一个恍惚之间那男子已然转身而去。女子说完便走进软轿,一行人沉默地向山下行去。轿子路过我们时,我看到轿子的窗帘及轿顶华盖上都有一个不知什么鸟雀的图腾。那图腾也是有几分眼熟的,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小姐……”朗也忽然叫我。
      “什么?”我回神问道。
      “该进寺了。”
      “哦。”我点点头,正要驱马上前,忽听有马蹄飞奔而来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从侧首的山坡上策步而下。定睛一看,马上之人竟是顾寻楠。
      他很快来到眼前,眉眼含笑,一别昨夜凌厉的锋芒。骑着马冲我上下一打量,淡笑道:“姗姗姑娘今日好雅兴,怎么扮起男人来?”
      我尴尬地笑了笑:“穿男子的衣裳骑马比较方便,而且不易招人注意。”
      他了然一笑,望望我身后,问:“姑娘们是来静安寺上香吗?”
      云娘她们与顾寻楠互相问好了一阵,他又把目光投向我:“原本我想来找方丈品茗悟道,谁知殿前几个人拦着不让进。我又不想败兴而归,是以骑马往山上溜达了一圈,也是另一番乐趣。”
      我顿了顿,问:“顾公子知道方才寺内香客是什么来头吗?”
      他闻言,嘴边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那轿上的图腾,想必是宫里的贵人。”
      我脑中一个激灵,怎么给忘了,那是属于皇家女眷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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