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伴虚妄生》鹿玄

3、02 动机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到处都是黏腻的潮气。
　　酸臭的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腥腐烂气息，简直令人窒息。

　　垃圾桶背后，本来掩藏着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在痕检人员拍过照片以后，现在尸体已经被挪到了旁边平坦干燥的地方。
　　那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尸体的嘴唇灰白缺少血色，唇上的皮肤干燥变硬微微翘起。眼周皮肤松弛，眼睑微张。

　　未熙蹲在一旁，带着手套，轻轻翻开了死者的眼皮。
　　白鹿在一旁补充道：“角膜轻度浑浊但还未出现雾化，死亡时间在六到十二小时左右。今早是六点接到的居民报案，初步断定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
　　没成想未熙轻轻一动，尸体的头颅便脱离了尸身，随着他的动作滚了半圈，缓缓将脸扭向了另一侧。
　　尸体惨白的脸径直对准了未熙，原本闭阖的眼睑也半睁开来，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场景把一旁的痕迹检测人员小倪吓得捂住胸口，轻叫了一声：“我的天啊！”
　　未熙也随之一怔，愣了半晌才十分无语地挑了挑眉，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白鹿身上。
　　他打趣般地啧了一声，调侃道：“我以为自己从警这么多年，终于有幸可以见识一下所谓的'神秘力量'了呢。”
　　白鹿自知理亏，口罩下的脸颊竭力保持面不改色，力争保留主人最后一丝颜面。
　　她小声为自己解释了两句：“刚巧顺手，就给拼回去了。”

　　原来，这尸体的头颅和躯体是分开的，白鹿初步检查完后便顺手将其摆在了一块儿，伤口被死者的翘起的衣领遮掩着，未熙这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
　　于是当未熙动手检查角膜时，这轻轻一动，头便先咕噜噜滚了半圈。
　　看未熙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于是她赶紧补充道。
　　“死者的脖颈被利器斩断，创口较为整齐，应该使用的是一种力量比较大的特制器械，或者凶手从事相关工作，否则寻常人没有这种只用一刀便能砍断颈椎骨的能力。除了脖颈的创口以外，暂时尸体表面还没有发现其他的致命损伤，至于是死前斩首还是死后斩首，还要拉回去解剖后才能进一步分析。”

　　“未队，你再看这里，”白鹿轻轻按压死者的面部，“由于死者头颅中的血液大部分都流失了，因此尸体的面部异常苍白，脸上的擦伤处只有毫无血色的伤口。”
　　“的确，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血迹，这里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未熙点点头，巡视四周，最初的抛尸地点只有零星的血迹随着雨水化开，相比死者理应流失的血量来说还只是凤毛麟角。

　　于是，他将视线又转回了死者身上。
　　虽然是在垃圾桶旁，但死者的脸较为干净，金色濡湿的长发整齐地披散在肩上，身上的衣服也规规整整穿着。
　　小臂、手肘、膝盖都有明显擦伤，十指磨得皮肉外翻，手腕和脚腕上都有一圈较宽的淤紫。

　　未熙翻看了一下尸体的手腕和脚腕：“尸斑分布情况较为规则，死者生前应该曾被囚禁过一段时间。”
　　白鹿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身上明显的擦伤：“而且这些擦痕都很新，还没来得及结痂，应该就是死者死前才造成的损伤。”
　　“死者在死前应该遭受了一些暴力侵害行为，但尸表没有发现击打损伤，脚腕上的淤痕相较于手腕更加严重，甚至还有一些地方被外力勒破了皮，根据这个伤痕分布的情况可以大致推测，凶手抓住了死者脚腕上束缚带一类的东西，然后反方向大力拖拽，致使死者被拖行数米，死者十指抠地奋力反抗，小臂、手肘和膝盖才会形成这样的伤痕。”

　　未熙点点头，沉声道：“这些伤说明她曾经拼死反抗，但与凶手的力量悬殊较大，所以她没能挣脱束缚。运气好的话，这些伤痕就是帮助我们寻找凶手DNA的最佳助力。”
　　接着，白鹿示意周边的痕检人员，将之前赶到现场时第一时间拍的照片调给他看。

　　照片中，死者的头和身体被仔细地摆放在一起，双手被刻意交叠摆放在胸前，苍白的双腿和小臂正面团着几片斑斑驳驳紫红色的尸斑。
　　未熙蹙起眉，低下头仔细观察着死者双手摆放的位置。
　　死者的双手摆放在胸前，双手合十，与我们常见的基督教或是佛教中祈愿祭祀的姿势一致。而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沾染到任何血迹。
　　显而易见，这并不是死者死亡时的状态，而是被凶手抛尸时刻意摆放成这个样子的。

　　一旁的痕检人员小倪忍不住开口问道：“死人也能保持这个姿势呢？”
　　白鹿摇头，她轻轻按了按尸体的表面，给她解释道。
　　“尸僵遍及全身，已经达到了顶峰状态，说明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六小时。凶手抛尸至应该在四到六小时之内，那个时候尸僵还没有这么严重，关节是较为柔软的，可以任人摆放成这个姿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僵硬，最终可以自己保持住这样的动作。”

　　未熙挑眉，笑了笑：“所以凶手应该是凌晨四到六点抛尸的。”
　　小倪忍不住感叹道：“太好了，这下又缩小了侦查范围。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专门摆成这个姿势呢？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尸体会告诉我们。”白鹿轻轻笑了笑，牵动了眼角的泪痣，“你可别小看尸体，他们会亲自揭露凶手是如何犯下罪行的。”

　　“至于凶手的杀人动机和后续工作嘛，”她卖了个关子，转而侧过脸，冲未熙眨了眨眼，“那就要靠我们英明神武的未队咯。”
　　未熙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此人脸皮自译堪比城墙，顶着“英明神武”的名头丝毫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他只是颔首，随即将白鹿抛来的问题又换了一种说法，将这个问题还给了小倪：“你觉得，这个尸体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死者的衣着。
　　死者的脸较为干净，金色的长发整齐地披散在肩上，身上的衣服也规规整整穿着。上身套着一件印花衬衫，扣子规规矩矩扣到衣服顶端。下身一条干净的包臀裙。赤脚，没有鞋和袜子。
　　——除了尸首分离，其他部分都较为干净规整，这在命案里着实罕见。
　　尤其是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中，背靠着垃圾桶，天上还下着瓢泼大雨，想保持这样干净整洁还是很有难度的。

　　她茅塞顿开，恍然说道：“是太干净了！”
　　未熙摊手，不置可否地说：“显然死者的衣服是凶手抛尸后给死者重新穿上的，头发和身体的姿势都是凶手精心设计的。”

　　另一边，白鹿正蹲在尸体旁打量着死者的衣服，此时她偶然发现死者的衣着有些问题。
　　她一边翻了翻死者身上的裙子，一边对身旁同为女生的小倪说道：“你快来看看，死者的裙子是不是被穿反了？”
　　这是一条不分前后的包臀裙。裙侧的拉链被放置在死者身体的一侧，而另一侧却没有裙摆缝合的痕迹。

　　“这种裙子不好分辨前后。如果裙摆是两片缝合的，那么两线应贴近身体两侧放置。但这条裙子只有一条线，就不是两片缝合的，而是只有拉链处进行了缝合，所以拉链其实应该摆在死者身后正中的位置。”
　　小倪赞同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穿的，不是女生肯定不知道这种小细节，这样说来凶手肯定是男性了。”

　　视线再往上看去，尸体的胸部微微隆起，但是因为雨水打湿衣衫，可以看到薄薄的衣衫下有明显的凸点。
　　白鹿又将死者的上半身的衣衫解开两粒扣，蹙起眉：“不过这也太奇怪了，凶手给死者穿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而内里却没有给死者身上穿内-衣裤。”
　　未熙也探过头来看了一眼，扭过头对旁边的小警员安排道：“垃圾桶辛苦你们一会仔细翻翻，如果死者的衣服没有被当做脏物扔掉，那么应该是凶手收藏起来或者已经销毁掉了。”

　　白鹿看着若有所思的队长，问出了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
　　“未队，所以这些行为都代表了凶手内心中对死者的态度，或者说是在暗示他对女性的态度吗？”
　　未熙听了后勾起嘴角，一丝赞许的眼光瞟过白鹿，接着她的话解释起来。
　　“好问题。凶手想要女性保持干净整洁的状态，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对女性有着非常刻板的认知，他认为即使女性死亡，也应该要保持自身的洁净。”

　　“可是他既然想要女性保持自洁，那就更不应该把她抛尸在垃圾桶旁边呀，这不是很矛盾吗？”
　　白鹿有些想不通，她疑惑地看着未熙。
　　“矛盾就对了。”未熙抚掌，笑了笑。
　　他笑时桃花眼自带弧度，凶巴巴的脸看起来带着丝痞气。
　　“因为女性对凶手而言，既重要，又不重要。”

　　“说重要呢，是因为他打从内心深处对女性有着一种渴望，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为死者体面地穿上了衣服，还特意收拾的整整齐齐，却没有给她留下最贴身、最私密的衣物。”
　　“而说不重要呢。因为他剥夺了女性的自尊后，将尸体居然抛至在垃圾桶旁。我们可以猜想，他潜意识中认为女性的地位与这个环境是等同的。”

　　白鹿听了这番话后，厌恶地蹙起了眉：“换言之，在他心里，女性就等于是垃圾。”

　　“那他为什么想要女性保持自洁呢？”小倪奇怪地问道。
　　未熙摘下了一次性乳胶手套，团好后轻轻一抛，便扔到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垃圾袋中。
　　他站起来，撑了撑有些麻木的腿，思考时轻轻皱着眉头，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这或许和他的童年经历或家庭环境有关。他渴望女性的关怀，所以想要亲近女性，用这种方式体现他对女性的支配权。”
　　“但在他的家庭关系中，他从母亲或婚姻中没有得到爱，甚至可能受到了背叛或伤害，于是进行了报复性行为，认为女性是不自尊、不自爱的存在。并且将死者双手合十，摆出祈愿祭祀的样子，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保持自洁。”

　　白鹿蹲在死者身边，听着未熙的此番推断，心中顿觉压得喘不上气。
　　她静静垂下眼眸，沉默地望向这白布中那本应该如花儿一般绽放、本应红润鲜活的脸庞。

　　起风了。
　　晨曦中，微凉的清风裹挟着丝丝缕缕潮湿的气息，轻轻拂过苍白年轻的脸颊，仿佛一句无言的叹息。
　　白鹿不由地心中一酸。
　　半晌，她静静地伸出了手臂，轻轻阖上了那微张的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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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