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伴虚妄生》鹿玄

4、03 来路

　　天静悄悄地亮了。
　　虽然雨还在下，但天边灰蒙蒙的雷云已经慢慢散开了，磅礴的雨点悄然细密起来，滴滴答答轻快地敲打着雨棚的边沿。

　　未熙站在雨棚的檐角下，飞速地在脑海中刻画出凶手的犯罪侧写。
　　“凶手的力气很大，体格健壮，应该正值壮年，三四十岁，独居或者有固定不被打扰的居所。为人刻板规矩，有些孤僻，喜欢独来独往，住所周围会比较空旷或偏僻，有可能他的住所有仓库或者地下室。可能离过婚，有一辆便于运尸的三轮或四轮车。”

　　未熙一边说着，一边向身旁负责技侦的警员提供搜查的线索，要抓紧时间将死者的指纹与指纹数据库进行比对，首先要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
　　“还要一份最近的路段这两天的监控录像，重点筛查凌晨十二点到案发前的时段。”警员们各自领命离开。
　　此时，案发现场的初步调查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于是白鹿也用尸袋将尸体仔仔细细包裹起来。
　　未熙看她和实习的助理法医两人，轻轻松松便抬起白花花的裹尸袋向车边走去，颇为意外地啧了一声。

　　两人将尸体和器械整理装车，准备跟着警车回局里的法医室进行详细的解剖。
　　白鹿身边一直跟进跟出的实习助理法医叫小贾，一个体格健壮、为人憨厚的大男孩，即将毕业，于是家里先托关系安排进法医室实习。
　　在法医这个行业里，男性占了绝对化优势。因为不论是器械还是尸体都很重，需要有人来回搬抬，而且要经常加夜班，黑白颠倒。所以对女性而言，除非自身的信仰非常坚定，不然这的确是一个干起来很不轻松的职业。
　　而白鹿就是那千万朵娇花中，少之又少的一朵奇葩。她但凡有案便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而且恨不得把法医室当成自己家，天天窝在里面。

　　她和小贾合力将尸体抬上车，少根筋的小贾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上去。于是白鹿再抬眼时，发现车已经塞得满满当当，挤不下了。
　　不过这样也好，小贾先跟车回去可以帮忙搬运尸体和器械，自己可以跟后面的车回去，这儿离市局还有十几公里，路上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于是她只得无奈地给小贾阖上车门，回首寻摸着可以坐谁的车回去。

　　这一回头，便看到身后才从雨棚里走出来的未熙。
　　未熙站在一旁有些好笑地看了一会，这才走上前来。
　　刚才还精神奕奕的小姑娘，这个时候瞧上去反而有些蔫蔫的，看上去莫名有点儿不易觉察的丧。头顶细软的发丝随着清风的吹拂不住轻摆着，好像一对小小的触角。
　　于是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走吧，别等了。跟我去周围看一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等下我们一起回局里。”
　　说罢，也没等白鹿反应，便随手从耳朵边上摘下了那根一直没有点燃的烟，抬手叼在嘴里，大步朝棚外走去了。

　　白鹿恍然，欣喜地捞起自己的小白伞，晃悠着自己的小天线，跟了上去。
　　当她走到门口时，本以为男人已经走远，却没成想那人竟站在棚外，一袭黑衣长身而立，嘴里叼着那永远点不燃的烟，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挑了挑眉，回眸望向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晨曦薄薄的光丝丝缕缕从云缝间漏了下来，洒在了他桀骜不羁的面容上。白鹿逆着光，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

　　未熙笑了笑。虽然目光晦涩难辨，脚步却不著痕迹地慢了下来，嘴里仍嫌麻烦般舌头抵着牙齿，不耐地啧了一声。
　　白鹿明明听到了，然而却不知为何，仍旧轻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
　　未熙眯缝着眼，嘴里还叼着烟，只瞥了她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走吧，去周围转转。”

　　白鹿好奇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烟管上，她早就发现未熙的这个小习惯了，实在是忍不住，于是边走边问道。
　　“未队，您这烟我看都捏在手里一早上了，怎么都不点燃啊？”
　　未熙则是轻轻地睨了她一眼，有些痞气地笑了一下，打趣道：“你不知道么，烟抽多了会引起勃-起功能障碍的。”
　　虽说听着是挺正经的一句话，但总让人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白鹿上学时的确看过类似内容，却也不能阻止她多想，又将这句话在心里碾了一遍。

　　“……原来如此，危害健康可不行，的确是要少抽的。”
　　白鹿撇过了脸佯装镇定，害羞的耳朵尖儿自己却已然悄悄红了起来。
　　未熙逗弄了她敏感的触角，又这才不疾不徐地缓缓说道：“从前有段时间抽得厉害，现在正戒着呢。”
　　两人说着，边朝着交汇口处其中一边的小巷走去。

　　江南的小巷多是用青石板铺地，因此地上也没什么泥土，没办法留下车辙的痕迹。
　　但巷子也比较窄，正常大小的轿车是进不来的，最多也只能允许那种拉货用的电动小四轮进出。案发地点距离巷子口的两端还有一些距离，想要带着尸体自由进出还不被惊动旁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所以未熙会说凶手的代步工具大概率是三轮或者四轮的电动车。

　　陵海区是海城最早开发、也是最早被遗弃的一个片区，这里受过去城市规划的影响，街道大多狭长窄小，不利于城市更好的发展，于是经济中心便渐渐转移了。
　　海城春秋多雨水，地势低洼的老城区下水并不爽利，加上老旧的下水结构，使得雨天不仅路面上会产生淤堵，而且有可能向上返水。
　　即便凶手是这附近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里行凶，处理尸体的血迹。这样下水想提取DNA的话很快就可以找到线索。

　　蜿蜒的小巷中已经积了不少雨水，积水打着旋儿流入了下水道口。青石板缝中黏腻的青苔倒是长得很好，幽绿地滋生在这些长巷短弄里。
　　未熙看着这个情况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真没想到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雨，要是真有什么物证也早就被这雨水给冲干净了，晚点如果找不到线索，就要连夜掏下水了。”
　　临着这条小巷，两旁都是些七扭八歪的岔路。这地方就像一个盘丝洞，哪儿都能进来，哪儿也都能出去。

　　再走上三两步就进入了一片老旧的筒子楼。这是一个老小区，小区不大，只有五六栋楼，但邻里间楼挨得极近。
　　这片筒子楼还算热闹，几栋低矮的楼房连在一起，楼与楼之间横七竖八拉着晾衣绳，挂着许些没来得及收掉、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衣服。
　　已经是早上七点半，这里的居民都醒了，空气中飘来阵阵菜香。

　　隔着小巷，就能听到筒子楼里有人在说话，不少窗户大开着，伸出几个探寻张望的脑袋，想必是看到了警车想来凑凑热闹。
　　白鹿顺着探寻的视线张望回去，而对方却警惕地“砰”一声关上了窗户，躲了进去。
　　她忘记自己还穿着“现场勘查”的警服呢。

　　与此同时，未熙长臂一伸，修长的手臂便轻轻作势揽过白鹿的肩，高大的身影顿时将白鹿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并没有触碰到白鹿，为了避嫌，甚至蜷起了五指，仅靠手腕带动的力蜻蜓点水般地轻轻拢了白鹿一下。
　　白鹿骤然感受到了身边的坚实，别看未熙行事张扬，身上却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淡淡肥皂香。
　　她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下意识地保护自己免于窥探。于是呆呆地站住了脚，不知所措地抬眼望了过去。

　　他摇了摇头，示意白露不要声张，低语道。
　　“凶手应该走的不是这条路。筒子楼隔音很差，邻里邻居间没什么秘密。如果凶手从这条路进来，难免会有人留意到，过会片警会来挨家挨户询问的。而且昨夜突然下雨，或许有人收衣服的时候听到或看到了些什么。再查一下犯罪记录，有前科的青壮年需要继续排查。”
　　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对这片地区非常熟悉，并且他看上去与这里的人差不多，才不会引人格外注意。有可能是附近的居民，也有可能经常出入这片的人，但犯罪现场应该不在这里。”

　　于是，两人便又折返，向交汇处必经的另一条小巷走去。
　　这条巷子歪歪扭扭，两边没有住户，但中间有一处转角，视野并不开阔。
　　两人也就约摸走了一百米左右便出了巷子。旁边是海城著名的红灯区，挂着红红绿绿牌子的会所此起彼伏。
　　但现在是清晨，这一片儿基本上都刚关门，没到营业时间。

　　整条街道刚下完雨，还是湿漉漉的。路上只有几个早点摊和零星的几个行人。
　　距离最近十字街口的摄像头还有五六百米远，像这种属于灰色营生的行当很少在门口装摄像头的，装了也多半是摆设。再加上下大雨，不一定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白露正了正衣领，从包里掏出了警察证，已经做好跟未熙一起敲门询问的准备。
　　却不成想，未熙旋了个后脚跟，接着原路返回。他顺便睨着眼，像观摩傻子一般瞧着她：“现在去，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警察吗？”
　　他看白鹿疑惑不解的样子，笑了笑，解释道：“大致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筒子楼和旁边的红灯区或许有目击证人，但这里的人多半从事一些灰色行当，害怕引火上身，因此知情不报的可能性极大。”

　　白鹿回想起刚才在筒子楼里遇到的情景，这才了然。
　　她思索了半晌，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为什么凶手要选择这个地方抛尸呢？这里有夜场的话，明明更容易被发现。”

　　未熙勾起唇角，卖了个关子。
　　“你不是说了吗，尸体会告诉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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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