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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伍·肆 江城子 ...

  •   阮家是书香世家,阮青慈十岁之前,一直过着无忧的生活。儒雅仁德的父亲与勤俭贤惠的母亲,父慈女孝,合家欢睦。可惜她十一岁生辰前夕,母亲一朝而殁,爱妻至深的父亲受此重击,从此阮家再无欢笑。

      “令尊既是重情之人,令堂殁后,理当待你加倍疼惜。”姬清苑十分不解,“为何他竟要将你……”

      “大概爹爹内心深处,是怨我害死了娘亲。”阮青慈淡淡道,“我甫一出世,便有命师言道我命格与娘亲相冲,很是不吉利。爹娘都是知书识礼之人,视我为心中珍宝,自不会放在心上。但娘亲原本体弱,诞下我之后,身子一日更不如一日。娘亲去后,爹爹回想前言,只当是我的出生累死娘亲。”

      秦冉冉瞧她淡漠神情不掩个中凄苦,心下有些了悟:“你自己……也这般以为?”

      阮青慈垂首不语。

      摇一摇头,秦冉冉叹道:“命格之说,实属无稽。恕我直言,你们父女二人,于此事认知委实有些愚昧。”

      “没错。”姬清苑也道,“我母……我娘亲生下我便去了,我父……父亲也极爱娘亲,若以你这说法,该当一掌拍死我才对。但父亲二十多年来待我疼爱关切,却是世间少有。”

      他说至此清隽眉目染上些黯淡,秦冉冉心知他必定又想起了先帝,便捏一捏他的手。姬清苑抬头见她温然目光,不由心中回暖。

      “无论如何,娘亲总归是因了我才早逝。”阮青慈喃喃道,“我分走她一半生机,与命格无关,却是事实。”

      这可是愚孝?秦冉冉不欲再争执这问题:“但你方才说令尊遭人诬陷,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爹爹待我虽……虽不太好,但我们父女二人尚且得过。大概从半个月前,我便察觉到爹爹有些不妥,屡屡暴躁烦乱,几日前更将我……将我卖入金玉楼。”说到此阮青慈面容有些难堪,顿一顿后续道,“我正不得其解,第二天爹爹便出了事,被人抓进大牢。金玉楼的老板娘说,爹爹怕是一早犯了事,这才急急卖了我想要拿钱潜逃。但我爹爹又岂是这样的人?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觉得其中有些缘故。”

      姬清苑皱眉道:“就算令尊并无事先潜逃的打算,但你怎便一口咬定他是遭人陷害?”

      “爹爹不会做违法害人的事。”阮青慈低声道,“早年我家家境宽裕之事,爹娘总是拿了自家的东西去帮助别家。娘亲离开之后,爹爹纵然时常酗酒,却连一分酒钱也不会欠了旁人。此次爹以杀人罪被告入狱,但他一介书生,生平连杀鸡也未曾有过,又怎会杀人?”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姬清苑点了点头,未及出声已听秦冉冉道:“如此,自令尊出事,你父女二人再无会面?”

      摇了摇头,阮青慈神情十分黯然:“听说爹出事,我好几次想从金玉楼逃走,每每都被抓回去。今日午间我趁无人又想逃走,还没出院门便被抓了,这才给二位恩公撞到那番情景。得蒙相救,定是上天可怜我那苦命的爹爹。”

      如此孝女,实属难得。姬清苑听得频频颔首:“姑娘身上可有甚与令尊相认的物件,暂且借我一用。”

      秦阮二女听得一怔。

      姬清苑笑道:“此事真相如何,阮先生是错手杀人或者被人诬陷,只怕唯有他自己说得清,我少不得也要去县衙大牢走上一趟。”

      阮青慈闻言下拜:“恩公大德,青慈没齿难忘。”

      “阮姑娘不必客气。”姬清苑虚扶她一把,正好便接下她递过来的一块玉佩。

      “这是我娘亲遗物,爹爹见到此物,必不至对恩公生疑,只因爹爹明知青慈宁死也绝不会将娘亲信物赠予他人。”说到此阮青慈再是一拜,“令恩公涉险,青慈委实不安,但……”

      “阮姑娘就别跟他客气了。”笑着打断她话,秦冉冉瞟一眼旁边傻笑那人,“他啊,只要有好事交与他做,心里直要振奋上了天,怕还要回过头来感谢姑娘你。”

      “知我者,秦冉冉也。”姬清苑笑嘻嘻摇头晃脑。

      秦冉冉白他一眼,到底忍不住扑哧失笑。

      当下天色已晚,三人也不便再回城中,姬清苑在附近找了家农舍安顿二女,简单吃过一顿晚饭后,他只说自己半夜便要行动,此时在院中歇息即可。

      左右定不下心,半晌秦冉冉翻身坐起,暗叹一声,便自拿了行囊中一件披风出得门去。

      院中那人左手持棍,一招一式舞得极慢,额头已浸出微汗,与她往日印象中那挥洒自如、潇洒豪迈的青衫剑客出入极大,但瞧在她眼中不知怎的,却别有一番动人的姿态。

      不觉便已凝望他许久,秦冉冉痴痴想,这真是自己命中的冤家。

      他已停下动作,转身微笑中不无沮丧地看她。

      走近为他系上披风,听得他轻声嘟囔:“正自发热,是想让我捂出一身疹子么。”便笑道:“夜凉如水,热过一时,最易受凉。你有心帮人,更要护好自身,否则叫我怎生放心。”想到,他口中抱怨,手中却并无半分反抗,那是宁愿热出疹子也不肯弗自己的意。

      挠了挠头,银月昏辉下姬清苑容色染几分晕,倒堪比女子动人:“从前是一径逍遥,如今却添了些不同。好像不知从何时起,便已习惯家中有人在等待和牵挂自己。这感觉……唔,这感觉还不错。”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已含混如吞了枣核。

      饶是如此,仍叫她听得清楚。想起初在京城之时,他次次扔下她独自离开,叫她担心误会,与如今是怎生一番差异。心头便是一阵阵翻涌的甜意:“从前一段时间,你连看也不愿多看那些兵刃刀剑一眼,为何今夜……”

      “便如同后脑勺被人猛敲一棍的傻子,心思忽的变通明了。”执了她手,姬清苑长叹一声,“在我自怨自艾之时,你白日与草药作伴,夜晚以医书为枕,为我惮尽了心思。非但如此,连你师父和我师父二位老人家也亲自为我奔波,种种情谊,若我仍自沉溺颓废,怎能对得住你们,又怎对得住自少时便一心想要行侠一生的自己?”

      他一番说话,她几乎听出了眼泪,良久紧捉他双手,低声道:“多谢你,清苑。纵然我从前有多少辛苦与埋怨,有你这几句话,一切却也值得了。”

      牢牢与她相握,姬清苑语声柔和也如这月这夜:“若此后一生都要担这断臂,我便立志当个‘独臂侠’好了,再也不轻视自己半分,你只管放心。”

      两人相拥,浑然忘却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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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过后,姬清苑便启程前往德州县衙。他轻功了得,手中又握有秦冉冉特制的银针,轻易便迷倒一群原本已昏昏欲睡的牢房侍卫。一间间牢房查探过去,直看到最后一间单独关押的一人,披散了一头乱发,身上和面上布满各种伤痕,但他仰面而卧,神情竟也有些残留的儒生傲气,便自试探问道:“敢问可是阮行之阮先生?”

      那人立时便翻身坐起,想来方才并未睡着。睁开一双眼看他时,当中满是戒备。

      连忙拿出袖中玉佩,姬清苑道:“在下是令嫒的朋友,受阮姑娘所托,前来探望先生。”

      挣扎着爬过来,阮行之近乎粗鲁地夺过他手中青穗玉佩,颤抖捧在手心,望着望着,浑浊眼中竟流下两行泪来。

      心中有些触动,姬清苑叫一声:“先生。”

      那阮行之却如不闻,只喃喃道:“阿沅,阿沅……”一边说,目中眼泪流得更凶。

      姬清苑猜想,那“阿沅”只怕便是阮青慈母亲的闺名,一时不愿打断他追忆,扬了手想要打断牢门铁链,还未发力阮行之却已出声阻止他:“公子有心了,却不必多此一举,行之绝不会随公子离开。”

      怔得一怔,姬清苑笑道:“误会的只怕是先生。在下只想与先生聊一聊,了解真相之前,并无救走先生之意。”

      却轮到阮行之怔住。

      姬清苑笑道:“由阮姑娘口中得知,先生蒙受不白之冤,只怕遭人诬陷。阮姑娘千叮万嘱,要在下务必向先生问个明白。”

      半晌阮行之喃喃道:“那傻孩子,我已那般待她,她竟、她竟……”说到此忽的反应过来,急急问道,“她如今……”

      “先生放心,阮姑娘安然无恙,业已离开金玉楼。”姬清苑细瞧他面上关切神色,“阮姑娘曾道先生待她极好,后来种种对她,怕是有些缘由。我瞧此言不虚,观先生言行,只怕由尊夫人过世而罪怪令嫒,也是一场误会了。”

      通常没有秦冉冉在的时候,姬清苑也会乐于多动些脑筋的。

      黯然半晌,阮行之叹道:“小女将这玉佩交予公子,必当公子是可信之人。公子既已得知我家世,我也不瞒公子,她娘亲过世早两年,我是有些怨恨慈儿,但更多却怨我这做人丈夫做人父亲的无用。”抹一抹眼泪,他泣道,“相敬相亲十数年的妻子忽然辞世,我……”

      他泣不成声,这滋味却已足够姬清苑咀嚼半晌,悠悠叹道:“先生的感受,晚辈略能体会一二。不瞒先生,晚辈不久之前也娶了位妻子,我那妻子……我那妻子与我之间嫌隙颇深,但我待她之情却发乎内心。从前我总想要极力掩饰,如今却当唯有真心相待才能回报她对我的真心。我只当这一切是一场梦,却不知梦醒之时,还能否承受得了从一开始自己便预想的结果。”

      他待秦冉冉心意向来隐藏甚深,今夜不知为何,竟在这相见不过一面的无相干之人跟前说出来,大概方才见到阮行之垂泪模样,对他爱妻情深委实歆羡感慨。

      如今与秦冉冉相对,越是甜蜜,越是担忧,越是相亲,越是苍凉。

      当下两人竟再没了说话的兴致,各自沉浸缅怀伤情之中。半晌姬清苑方强打精神道:“阮先生究竟受了甚苦处,当中原由,能否说将出来。晚辈若有能够相助的西方,必定不辞。”

      摇了摇头,阮行之只道:“多谢公子今晚探视,其他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一句,请公子告知我那苦命女儿,叫她只记着爹爹的坏处,去哪里都好,只要从此离开德州,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他如此说,姬清苑越发肯定其中必有内情,便道:“先生只怕比晚辈更了解令嫒性情。若不能将实情相告,我怕阮姑娘非但不肯离开,做出更非她能承受之时也不定。”

      心知他说的在理,阮行之沉吟半晌方道:“不瞒公子,这当中牵连甚广,阮谋并非没想过为自己伸冤。但想来想去,这天下间除了皇上,恐怕再没人能解开此事。”

      暗中吃惊不小,姬清苑不动声色道:“既是须得皇帝解决之事,看来与朝中之事颇为相关。否则先生纵然失信德州府尹,亦可上告于刑部。”

      阮行之复又闭口不言。

      小小德州冤案,看来与朝廷大臣不无牵连。考虑半晌,姬清苑终道:“除了万岁爷,不知九千岁行不行得通?”

      阮行之惊诧色中,他自腰间拿出一物。

      呆滞半晌,阮行之纳头下拜,眼泪也随之汹涌而出:“王、王……公子,不敢有瞒。十年来小女青慈只当她母亲是被她给克死,实则、实则……我那苦命的夫人,正是被小人给亲手害死……”

      姬清苑这才当真诧异起来,只因他看阮行之神色,绝非作假。但他待妻子情意也更做不得假,又怎会害死自己的妻子?

      胡乱抹一把眼泪,阮行之流泪切切道:“一切都是我贪心所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伍·肆 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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