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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伍·伍 丁香结 ...

  •   姬清苑回到农舍已过五更,老远看到前方那盏微弱灯火时,他冷寂一夜的心思忽的就明亮起来。

      快步走近,那人手提灯笼,俏立熹微之中,长发素颜尽染微霜,但神色从容温柔,仿佛等待并非整晚,而是一刻。见他身影,便自启声笑道:“可算回来了,我心里正有些忧虑。”

      她笑容也正如这初夏的清晨,柔和却足以叫人心生希冀。

      怔怔与她互望良久,姬清苑方轻声问道:“你……等了我一整夜?”

      吹熄手中灯盏,秦冉冉笑着走近他:“我等待你,又岂止一夜。”

      心脏处重重一声跳响,姬清苑不自觉抚了胸口,无甚知觉问道:“天已亮堂些时候,你此时才肯熄灯,莫非胆小怕黑一如寻常女子?”开些玩笑罢,说着玩笑,是否就能散开胸中萦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柔情?

      “我虽是寻常女子,却并不胆小,更不怕黑。”她含笑望他,颜中并无丝毫不悦,“我只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她拉起他的手,指向自己心口,“找不到,回这里来的路。”

      他忍不住再一次摁住胸口。

      她偏了头清清浅浅看他,娇美无限:“你可是、在为我心跳?”

      他既不能说是,更不能违心地答不是。

      再上前一步,她伸手环他,倚了他身前:“你只管为我心跳,不求太多,五十年可好?”执了他发,她轻声笑着,“我在你身边一日,便一日为你掌灯。在你身边五十年,便守候你五十年?”

      看出了他心情低落,所以话里尽是柔情对他?为了使他高兴,不惜捆绑自己自由送他?从何时起,她已如此情真意切待他?吸了吸鼻子,姬清苑强作淡然笑道:“此刻我别的甚也不想做,你陪我去散步好了。”

      她盈盈望他。

      姬清苑轻笑:“我只是不想等到时辰过了,才来后悔从前想做却未曾做到的事。”

      伸手挽了他臂,秦冉冉信步向前:“那阮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竟叫他心绪牵连甚大。

      “不过是个爱着过世妻子、追忆从前错事的可怜人罢了。”姬清苑轻晒,“人都说爱别离与求不得苦,看来真有这么回事。”

      简单对她讲了那原本也很是简单的故事。

      “他的妻子刘敏沅,与他自小相识,情意甚笃。两人到年岁后顺利成亲,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唯一那阮夫人自幼体弱,那几年阮先生也寻访不少名医,只说夫人不宜产子,否则于性命有碍。阮先生上无高堂,对此并不牵挂,一心只想与妻子相守。但阮夫人却十分介意,后来有了阮姑娘,阮先生好说歹说要阮夫人拿掉孩子,夫人却宁死不从。阮先生没奈何,只得竭尽所能遍寻名医名药,在阮夫人生产后细心为她调养身体。可惜万物有利皆有弊,夫人长年服食珍贵药材,身体一时得好,但她体质孱弱,如何能负担许多强烈药性?青慈姑娘渐大,阮夫人身子一日差过一日,阮先生疯了一般为她寻药,为此不惜做出昧心之事。阮夫人偶然得知,震惊之下几次三番劝告阮先生,他却听不进耳。等阮先生终于办成了那件事,得到那副他寻求已久的灵药之时,阮夫人却因忧虑过甚而油尽灯枯,拼尽全力等到他回家,看他最后一眼便从此离了人世。”

      秦冉冉吐出一口气:“此事若轻易便完结,阮先生也不必如此下场。”

      “没错。”姬清苑颔首道,“阮先生与阮夫人之间纵然是十分动人的爱情故事,但他昔年为救夫人所做的那件违心之事,才当真成了阮氏一门此后的祸根。”

      秦冉冉摇一摇头:“自从阮夫人离世,这些年阮先生刻意疏远青慈姑娘,看来果真另有缘由。”

      姬清苑赞赏地看她一眼:“咱们家夫人果真心思灵动,举一反三。”

      “过奖,过奖。”秦冉冉好不得意。

      姬清苑瞧得一乐:“举一反三的夫人,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猜测一番。”

      秦冉冉抿嘴一笑:“说不得本夫人还真能猜上一猜。”

      明知她绝不会说假话,姬清苑诧异道:“你……”

      “可莫要把我当成凡事先知的活神仙。”秦冉冉摆手笑道,“恰巧我对阮先生当年所求灵药略知一二,起初也并未往深处想,直到听了你这故事,几件事串在一处,倒也了然几分。”

      “快说快说。”姬清苑好奇的自然不是早已得知的那故事,而是自家老婆是不是真那么无所不知。

      秦冉冉却转了话题:“解决此事之前,咱们是否还有另一件要事。”

      “你倒当真聪明得紧。”姬清苑笑瞥她一眼,“那阮先生一介书生,此番被关在大牢中好生折磨,我原是想着今晚入夜便带你前去看他一看,否则以他的身体能否撑到行刑之日都是未知之数。”

      秦冉冉颔一颔首:“阮姑娘说他刑期便在三日之后,看来这三天咱们要做的事还真不少。”

      “我回来之前已传书回京,万望赶得及。”姬清苑叹道,“无论如何总得先保了阮先生性命,他从前犯了任何罪过都好,如今却并非他一死谢罪的时候。”

      “只因那件事已过去许久,在当时也并未引起太大动乱,你这才如此大方罢。”秦冉冉笑道。

      “看来你当真知道些内情。”姬清苑耸耸肩,“还想着在你面前逞一回英雄,可真是流年不利。”

      秦冉冉扑哧一笑:“我纵然知道也只是看客一名,此事非你逞英雄不能解决,我却也打算好了要见一见你的气概。”停顿片刻续道,“方才你说那灵药,唤作‘丁香结’,为昔年一位天资过人的神医所制,传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普天之下仅余三粒。一粒为我义父司空所有,但他的那一颗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用作救一位病人。一粒为百川国王百川戎所有,相传他将其赠送给最宠爱的妃子华贵妃、也就是百川让的生母,但百川国珍视丝竹笙箫,却绝不会爱重一颗不起眼的药丸,是以这一粒在或不在,谁也不知道。多年以前宣琅朝有位权倾一时的廉王,第三颗便在他的手中。但八年前廉王叛变,被齐鸣王爷斩于马下,从此最后一颗丁香结也失去了踪影。”

      半晌姬清苑长叹一声:“秦冉冉啊秦冉冉,你若是男子,恐怕父王就不是要你做我的王妃,而要将你放在皇兄身边当国师了。”拊掌道,“你猜得没错,此事的确与廉王姬怀峰有关。廉王是父王的叔父,一向对父王当年继承王位、王叔又手握重兵心存不满,八年前王叔班师回朝、三军在外,廉王一心趁这机会夺取王位。他手下兵马在京师之外蓄势待发,此时最紧要之人却是守城的周晋周将军。那周将军英勇无比,乃是父王手下一等一的猛将。若是强攻,廉王只怕双方都讨不了好,更叫王叔夺回先机,与他自然不利。正在他头疼的当口,有位朝中官员称他手下有位幕僚,乃是周将军至交好友,若由他前往劝说,恐怕生出转机也不一定。廉王虽心存疑虑,但苦无他法,便同意那人一试,更许那名叫阮行之的幕僚事成后以灵药丁香结相赠。那其中阮行之究竟对周晋说过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周晋为廉王大开城门却是事实。区区一颗药丸那廉王也不曾放在心上,高兴之余,便将其赏了那阮行之。”

      纵然早已猜到当中因由,秦冉冉仍是听出一身冷汗:“阮行之为了妻子性命不惜叛国,如此行径,也不知该说他是情圣还是疯子。”

      “昨夜我乍听之下,也十分愤怒,细想却也说不出这是福是祸。”姬清苑叹道,“当年廉王叛乱势在必行,若无阮行之计策,双方兵刃相见是早晚之事。阮行之初衷虽可怕,但周晋投降,士兵与百姓毫无死伤,后来廉王尚未有大动作已被王叔斩首,此祸方得消弭。如此看来,那阮行之与周晋却像无形之中做了好事。”

      秦冉冉侧了头怜惜看他,口中却取笑道:“若有朝一日叫你这人当了皇帝,只怕敌军来犯之时,你为着不肯有人死伤,拱手将河山送了人家也不一定。”

      姬清苑也懒得与她斗嘴,只道:“阮先生从前做的错事,也算受到了惩罚。阮夫人的辞世对他已算得致命打击,伤心之下却连自裁也是无法,只因他还要看顾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为了青慈姑娘日日忧心,却连一句体己的话也不敢与她说。到最后更要以最劣等的法子待她,只为保住她的性命。他心中痛苦,我们怕是不能体会万一。”

      “按理廉王一死,此事也该淡去,那阮先生十年来殚精竭虑,却又为何?”秦冉冉喃喃自语,半晌恍然道,“你方才说这当中还有位朝廷官员,却不知那官员姓甚名谁,当年是生是死?若未死,如今现状又如何?”

      强忍下再次夸赞她的冲动,姬清苑颔首道:“没错,那官员如今非但活着,还活得比谁都好。你细想一下,当年廉王为一朝起兵准备多时,为何最后却被闲居京师的王叔轻易拿下?”

      “廉王死而那官员尚在,说明他当时的身份十分隐秘。为了保命,那官员必定想尽办法诛杀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阮行之居然奇迹般地活到了现在,说明其中别有内情……”秦冉冉全心全意思考,“廉王与齐鸣王爷都是武将。廉王为先皇叔父,齐鸣王爷却只是先皇的兄弟,在当时纵然战功显赫,与廉王顶了天算是分庭抗礼。以王爷才智,必定早已洞悉廉王野心。两位王爷若打一场硬仗,只怕谁也讨不了好,但先皇与王爷若联手,诱廉王进京再将他智擒,这绝非难事。先皇当年待王爷至亲至信,经此一役,王爷顺理成章便成天下兵马大元帅……”说到此,她蓦地抬头。

      姬清苑听得连连点头:“你猜得都对,当年廉王造反,根本早在王叔算计之中,甚至说廉王是被王叔有心逼反也不为过。只一点,此事当初全由王叔策划,父王是最后才知道。但王叔据实以告,父王对廉王的狂妄一向也有不满,这才未有怪罪。那官员同样是一名武将,当年便已是廉王心腹,只叹廉王至死也不知道,那个人根本是王叔早早就安排在他身边的卧底。”

      秦冉冉有些奇怪:“阮行之在这其中根本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他纵然对之前的事有些了解,于齐鸣王爷这一着,又怎会……”

      “此事却由王爷亲自告诉他。”

      “噗”的一声,秦冉冉半晌抚额道:“王爷不愧是王爷,行事真乃……出人意表。”

      姬清苑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王叔当年无意得知阮行之的事,阻了一阻那官员。阮行之将前因告诉王叔,只求王叔放过什么也不知道的青慈姑娘。王爷感怀他至情,便将一切真相说与他知。看穿他在当时便有求死之志,只说自己活着一日虽然能保他阮家,但只要自己有朝一日出了甚事故,恐怕他女儿立时便要跟着无辜枉死。阮行之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王叔会为了他这无足轻重之人杀害手下大将,为了女儿性命,也只得继续活下去。一面想尽办法疏远女儿,好叫人全然忽略这与他半点不相投的少女,待到那一日寄望能以此保她一命。另一方面却也写下了当年事发的全经过,只盼能以那一纸状书、一个至关紧要的姓名来保护女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秦冉冉叹道,“那阮行之并非傻子,居然干出这等傻事来。叛逆谋反,那是何等的罪名,只怕他今天刚刚救了妻子,明日已丢掉全家人的性命。”

      “情之所至,痴傻之人还能少了去?”姬清苑淡淡道,“他一介书生,哪能想得到朝政斗争那套中套,局中局,不过是想搏一搏那在他眼中一半的机会罢了。成功的话,便留下挚爱的妻子。失败,也不过一家人地下再聚。那时他一心只有妻子,自然觉得两者都是好结局。”

      “王爷是至性之人,看上的怕就是他这点痴傻。”秦冉冉摇头笑道,“能以此等法子保住一个全然不想活之人的性命,普天之下除了王爷还有谁能想得到?”

      “你当王叔是善了的主?只怕他从一开始就连自己的失败也算计进来。”姬清苑哼道,“当年那官员左右逢源,至如今身居要职,论机心恐怕也不会输了王叔。王叔至死未言及此人,想是蓄意为王兄留下个麻烦摊子。此次若非咱们误打误撞,谁知日后那人突然发难,还会生成甚祸患。”

      “王爷谋算之能,天下间除了先皇还有谁能与他比肩?”秦冉冉拊掌叹道,“如此两位人中之龙,可叹竟生在同时,若两位能齐心治理朝政,宣琅之盛不止今日。再不然,生作父子也比兄弟好。”

      “大逆不道。”姬清苑没好气白她一眼。

      秦冉冉笑嘻嘻攀了他肩膀:“如此,我便好生看咱们忠义两全的清王如何收拾齐鸣王留下的烂摊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伍·伍 丁香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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