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面馆》华玫

5、回到现在

　　当黑洞消失，叶伟和刘可可发现他们竟然回到了面馆，只不过是面馆外。

　　天气晴朗，淡蓝色的天空中，悠悠地飘着几缕白云，阳光明媚，是个很典型的北国冬日景象。

　　不时有人从面馆进出，透过面馆的玻璃，可见面馆里人满为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面馆开敞式的厨房里忙活着，另一个腿脚不大灵便的身影，一高一低地在各个餐桌间费力穿梭。

　　“你看见自己了吗？”刘可可指着面馆里的叶伟，给身边的叶伟看。

　　“看见了。”叶伟答。
　　“每天饭点儿都这么忙。”刘可可感慨。

　　叶伟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和刘可可的母亲，“忙习惯了就不觉得忙了，要是哪天不忙，心里反倒发慌。”他语气平淡地说。

　　两个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走出了面馆，一个人打了个饱嗝，“这家的老板娘真讲究，哪回来，都多给面和肉，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另一个环卫工人对同伴的评价极为认同，“确实讲究，夏天就是不吃面上她这来坐一会儿，吹会儿空调，也不往外撵。”

　　“好人有好报，听说她姑娘可出息了，在南方的大公司上班。”
　　“啧啧……”
　　两个环卫工人走远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进了叶伟和刘可可的耳朵里。面馆里，一个男人背对着二人，正在跟刘可可的母亲说话。很奇怪，身在店外的二人，却可以把男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热情洋溢地说着，“就爱吃你家的面，从你家面馆开业就吃……出国了，作梦都想……我一年回来一次，祭祖，一年解一次馋。”

　　一个头发花白，有点驼背的老大爷走到男人身边，刘可可和叶伟听到他说：“春梅呀，你家这面，我吃了二十多年了，你可得开下去呀，我想一直吃到老，吃到死。”

　　刘可可紧盯着母亲，只见母亲手拿一把长勺，飞快地往一碗面里加着各种配料，满脸笑容地对两位顾客说：“放心吧，我这店黄不了。”她用下巴一指在她旁边下面条的叶伟，“这是我的接班人。”

　　天眩地转的感觉袭来，转眼间，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刘可可和叶伟已经身在店中。

　　店里静悄悄的，一个顾客也没有，刘可可的母亲和叶伟都不在，只有张姐一个人，坐在离厨房最近的一张桌子后，垂头丧气地择着一盆豆芽菜。

　　刘可可转脸去看店外的天色。外面，已经不是阳光明媚的正午，而且，天有些阴。店墙上挂着的方形石英钟，指着两点十五。

　　刘可可和叶伟站在原地，屏息凝神地看着张姐。

　　张姐眉头深锁，择菜的动作拖泥带水，仿佛在此之前，她已经择了十万年的豆芽菜，这会儿已经累得抬不起手。

　　“唉——”又从菜盆里抓了一把豆芽菜出来，张姐一边掐着豆芽菜的虚根，一边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刘可可的心上，砸得刘可可不由自主地作了个深呼吸。

　　叹息过后，张姐自言自语起来，“这要是不开了，我上哪儿找工作去？谁要我呀？这个岁数，这个体格，小静的学费可怎么办呢？”话尾，以一声悠长的叹息作结。

　　刘可可垂下眼皮，又作了个深呼吸，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就在这时，眩晕感再次来袭，她闭上了眼，不知即将看到的又会是何景象。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和叶伟来到了她的家。客厅里，母亲和另一个叶伟坐在沙发上，自己和叶伟站在闻二人两步远的地方。

　　窗外还是阴沉沉的，不经意地一斜眼，刘可可发现客厅的石英钟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十五，和刚才在店里看到的时间一模一样。她想，也许是同一天同一时间吧。

　　就在这时，母亲开了口，“趁着这会儿店里不忙，我跟你说点事。”母亲声音沉重，“你知道可可让我去南方的事吧。”

　　“知道。”沙发上的叶伟说。
　　“她让我把店关了。”母亲又说。
　　沙发上的叶伟没出声。

　　母亲疲惫地摇了摇头，“她不懂，这个店对我很重要，对很多人很重要。跟她说了，她也不听。”

　　刘可可的脸发起烧来，每一次，她要母亲把店结束了，母亲都跟她这么说。每一次，她回母亲，母亲之所以觉得这个店重要，不就是因为父亲吗？那把父亲的照片带上好了，这样，哪怕走到天涯海角，父亲也会在身边陪着她。何必把自己的一生困在一个不起的小镇，困在一间辛苦劳作的小店。

　　沙发上的叶伟没有接话，站在刘可可身边的叶伟扭过头来看刘可可，刘可可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不过没有和他对视。心虚。

　　“小伟呀，”母亲对沙发上的叶伟说，“要是哪天干妈不干了，你替干妈接着干，干妈不想把这个店卖了。”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感慨，“你和可可是在这个店里长大的，有这个店在，干妈就总觉着干妈还没老，你和可可都还是不大点的孩子。”

　　刘可可的眼泪掉了下来，一只温暖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母亲还在说，“老街坊、老邻居吃惯这一口了，冷不丁地没了，他们心里不得劲，我心里也不得劲。”

　　说到这里，母亲打了个唉声，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面巾纸，揩了揩眼睛。

　　“干妈，”沙发上的叶伟表了态，“你放心，有我在，面馆就在。再说……可可会理解你的。”

　　母亲伤感一笑，“她不理解，她就觉得大城市好，看咱这小镇啥都落后，啥都不好。”

　　“可可她是孝顺你，想让你去大城市享几天清福。”
　　“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认识，享什么福啊。”母亲并不领情。
　　“那你就跟可可说，你不想去。”
　　“说了，没用。一说就生气，说我不理解她，她还不理解我呢。”母亲越说越气。

　　刘可可想马上从这里离开，太尴尬了。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看到眼前的景象，她还不会如此尴尬，但是叶伟也在，这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作为当事人的她，和母亲讨论结束面馆的问题时，并不觉得自己理亏，相反，她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然而作为旁观者，她看到的一幕幕，让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理亏。

　　恰在此时，一阵刺耳的闹钟声响起，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她和叶伟双双跌进了乍然出现的黑洞。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