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面馆》华玫

3、小镇潘安

　　刘可可四处张望，在进出医院的各色人等中寻找着米疯子的身影。
　　“可可！”有人叫她。

　　顺着声音望过去，刘可可看见米疯子从医院大门奔跑出来，边跑边对她连连摆手，吸引她的注意力。

　　呼哧带喘地跑到近前，米疯子解释道，“外面太冷了，我去大厅里呆一会儿。咋样，叔没骗你吧？”说着，他抬起双手，往下扯了扯帽子。

　　如果说一个小时前的米疯子在刘可可眼里，还是个头脑有问题的轻度精神病患者，那么此时的米疯子，在刘可可眼里，俨然已然成了米半仙，米天才，米大发明家，“米叔，这个发明，你自己用过吗？”

　　米疯子呲牙一笑，“用过。叔这发明好吧，跟叔说说，都看见啥了？”

　　刘可可看着米疯子惊鸿一瞥的黄板牙，垂下了眼皮，“我看见我爸了。”

　　“你爸是个好人。”米疯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刘可可的眼前出现了父亲跳下冰河救人的画面，“我看见他跳到河里救人了。”她的嗓子哽住了。

　　米疯子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在冬日的阳光里，放出目光，向医院的门口眺去。医院门口，人来人往，都是为了更好活下去的人。

　　“还看见啥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尽管此时在他脑中浮现的，是那个已经逝去了二十几年的年轻面孔。

　　刘可可凝直着目光，看着地面上的雪，“还看见我妈，我自己，叶伟，和很多熟人。”

　　“你妈这些年不容易啊。”

　　刘可可没说话，她知道母亲不容易，从她记事起就知道。所以，她才想让母亲结束掉面馆，跟她去南方过几天清闲日子。只是戴着米疯子自制的“男表”回了趟过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米叔，我还想看看‘现在’和‘以后’的事，不过我不会操作你这个仪器。”她环顾四周，“外面太冷，也不够隐蔽，你今天下午能不能上我家面馆来一趟。”

　　“行啊，几点？”
　　“四点行吗？”
　　“没问题。”米疯子一口答应。
　　“谢谢米叔。”

　　“客气啥！那我先走了，你也快进去吧，怪冷的。咝——”说着，米疯子夸张地打了个大哆嗦，又是呲牙一笑，抄手缩肩地走了。

　　刘可可目送米疯子的背影，再次感叹人不可貌相。

　　刘可可上了楼，她回到病房的时候叶伟还在，此外，母亲的病床边，还多了个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她不认识。见刘可可回来了，叶伟连忙给刘可可介绍，“可可，这是丁姐，丁姐这几天照顾咱妈。”

　　原来是女护工。

　　刘可可客气地跟女护工打了招呼，然后问已经睡醒了的母亲，“妈，你感觉怎么样？”

　　于春梅的气色看上去比昨晚好了很多，“妈没事了，你和小伟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个觉，明天再来。”

　　刘可可没有推辞，她真是有点累，昨天晚上一整宿，她半梦半醒，不敢真睡，而且也睡不着。

　　刘可可坐进了叶伟的车。叶伟上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扭过脸去看刘可可，直到刘可可把安全带系好了，他才收回目光，去系自己的安全带。

　　车子开出了医院的大门，向他们居住的小镇而去。

　　“冷不冷？”车子刚一启动，叶伟就问刘可可，问的时候伸手去调空调。

　　“不冷。”刘可可转脸去看叶伟。

　　叶伟，这个在寒冷的冬夜，被她和她母亲拣回来的男孩，在岁月的洗礼中，褪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这男人有俊秀的五官，浓密的黑发，挺拔的身躯，有一对亮眼，一口白牙，一乐，左边的脸上有一个不深不浅的小酒窝。

　　刘可可想起在“过去”的时光里，叶伟对自己的种种呵护。她没有爸爸，没有哥哥，但是她有叶伟。叶伟像爸爸和哥哥一样，照顾她，保护她，关爱她。不止是她，还有母亲和他们的面馆。

　　刘可可的注视，让叶伟感到了诧异和不自在，他目视前方，“你看什么？”

　　刘可可笑了，“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

　　刘可可越看叶伟越好看，“你说实话，有没有人对你表示好感，想和你处对象？”

　　叶伟的脸红了，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刘可可看到他一伸脖子一咽唾沫。“有吧？”她带着点恶作剧的心理，同时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叶伟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呀？”叶伟的脸更红了。
　　“有没有人要跟你处对象？”
　　“没有。”

　　“骗谁呀，你长这么好看，会没有人喜欢你？”刘可可不信。
　　“没有。”还是半咸不淡的回答。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刘可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对叶伟的终生大事来了热情。

　　话音刚落，叶伟猛地一踩刹车，刘可可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吓得她叫出了声。再看叶伟，还是一副阴死阳活的样子，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看她，“坐好了。”

　　“切！”刘可可坐正了身子，不再看叶伟。她表情不屑，心里却美滋滋的。说实话，她不希望叶伟有女朋友。

　　车里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刘可可打破了这份静默，“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当模特，我给你画像的事了？”

　　车里一片安静，刘可可也不急着要叶伟的回答。可是等了一会儿，叶伟还是不出声，刘可可打算再问一遍，就在这时，叶伟出声了，“记得。”

　　“不知道那张画放哪儿了？”她感慨。
　　叶伟不出声。
　　“大概早丢了。”她又道。
　　还是没有回答。

　　车里静得让刘可可浑身不自在，她没话找话，誓要勾出叶伟的话来，“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

　　车里还是静悄悄的，叶伟仿佛是聋了。刘可可不甘心，出了大招，“你长得有点像许凯。”

　　果然，此话一出，马上有了回响，“许凯是谁？”

　　“听见了？我还以为你聋了呢。许凯啊，”刘可可对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微笑，“是个傻啦吧唧的人。”叶伟一天到晚在店里忙，必然不知许凯是何方神圣。

　　“你骗我。”

　　“对呀，我骗你，不行啊。”刘可可扭过脸，二目如电，直直地盯着叶伟的侧脸。

　　叶伟的脸上再次现出不自在的表情，“行，骗吧。”

　　刘可可盯着叶伟微红的脸，嘴角上翘，可是不知怎的，却又莫名想哭。

　　到了小镇，叶伟先送刘可可回家，然后再去店里工作。刘可可洗了个澡，钻过被窝，很快睡着了。在梦里，她再一次见到了父亲，母亲，童年的自己和叶伟，还有她家的面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多，刘可可起身去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