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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最坏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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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一个厅堂,此时的气氛却容不得第三人的出现。
还是顾晋先开口,他警告古来生道:“古老,我念你曾救治过红儿,才允许你在这教中。你别得寸进尺。要知道,我可没邱泽彦的好脾气。”
古来生也不甘示弱,直接把话挑明:“顾晋,你应当明白,邱九思虽是邱泽彦养子,名义上,他不仅是你的师侄,更是你的侄子。仅是这层关系,你也不该为难他。”
很显然,古来生说的是实话,顾晋只是拿眼瞪他,没有作声。
良久,一阵轻笑打破了这堂上胶着的气氛。
顾晋道:“我素闻古老医术了得,今日倒是觉得这张嘴也是了不得。让人生出些想撕烂它的欲望。”
顾晋说得阴狠,古来生倒是不怕,毕竟他这个做医生的,也难免遇到一些凶神恶煞的家属。若是连这些威逼利诱都怕的话,他还做什么大夫。
“我答应你,不伤他性命。不过,也不会放了他。”顾晋说得轻松,“我听闻了正道想围剿我教,到时候就让邱泽彦自己来救。”
达到一半目的,古来生也不久留,担心有人发现药庐中的邱弘。还未等他踏出厅堂,上座传来顾晋阴阳怪气的声音:“对了,你最好抽空去刑堂看看那小子,别让他断气了,之前给他上了一课。”
古来生再不耽搁,头也不回的离开大正院。
不过,刑堂中的邱九思第一个见到的访客并不是古来生,而是顾殷。
刑堂里,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热得像烤炉。
邱九思被关在一个单独的囚室中,四面是墙,与外界连通的不过是一扇铁门。只有一面墙上开着一个巴掌大的天窗。然而现在的邱九思连仰头去看窗外都做不到。
他双肩的琵琶骨被铁钩锁住动弹不得,铁钩连在一起,末端被固定在对着铁门的墙面上。铁链的长度堪堪够他走到铁门前接饭口的距离。刚被押进来时,他被热情“招呼”了一番,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汗水流经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冷气。
铁门被打开时,邱九思无力地靠坐在墙边。顾殷的出现不在邱九思的意料之外,他无力地笑了笑,却发现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便不再勉强自己。
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男人,顾殷抿紧了唇。邱九思也没开口,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相互对视着。
“你是邱九思。”顾殷肯定道。
不同于顾晋,顾殷是知道教中邱弘的存在的,毕竟是云黎带回来的人,他这个做教主的必然会知道。结合顾晋说他是邱泽彦的儿子,便能很快推测出邱九思的真实身份。
邱九思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道:“其实,我以为你会更早察觉到。”
就在顾殷点出他来自栖霞山庄时,邱九思就知道顾殷在不久的将来会意识到他就是邱九思。
顾殷没说话,他其实早就有所怀疑,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而已。他宁可眼前的人当真是那个不识武功的阿九。这样,他就可以永远把人留在身边。可他早该想到的,栖霞山庄的人,又怎么可能当真全然不会武功。
“哼,江湖传言邱泽彦二子皆下落不明,谁能想到,两人都在我红莲教中。”顾殷冷笑一声,“盟主之子确实厉害,说是来此寻人,其实另有计划。让本教猜猜,暗通消息,助父攻莲?”
顾殷自嘲一般的口吻让邱九思的思绪翻滚,心头苦涩难言。他想说,攻打红莲教的主意与他半点关系没有。可又想到他也确实在计划什么,到嘴边的反驳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谁知他的沉默在顾殷眼里就是默认。
顾殷颤抖着双唇,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邱九思不敢去看那双红了眼眶的眼,撇开头轻声道:“对不……”
话还没能说完,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未尽的话语卡在咽喉中。他无意识地张开嘴,却是连吸一口气都是妄想,只能任由顾殷慢慢将他提起。
“我说过,你若再欺骗,我定不留你。”
顾殷湿润的眼中透着杀气,他告诉自己,该地杀了这个人。早该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个人。
掐住那脆弱脖颈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中跳动的生命在渐渐流逝,顾殷眼看着邱九思被锁了琵琶骨的双手无力地贴着自己的手,却是半分力气也用不上。渐渐的,那双手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垂了下去。
对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紫再转青灰,唇间的血色渐渐褪去,他的眼神也愈发混沌了。顾殷知道,他就算什么也不做,邱九思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将会永远闭上了。
再一会儿就好。
再一会儿。
突然间,像是才惊觉自己的动作,顾殷像是摸到烫手山芋一般猛地抽回手,紧张地吸了口气,好似方才窒息的是他一般。
没了顾殷的支撑,邱九思无力地摔在地上。他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大张着嘴贪婪地呼吸起来。
顾殷盯着他这般狼狈模样,最终转身离开。这是顾殷唯一一次为他踏足刑堂。
邱九思缓了许久才缓解了胸口的窒息感,身上还是乏力得很。他只是就近倚着一面墙坐下,兀自出神。
当顾殷走进囚室的那一刻,邱九思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毕竟是他隐瞒在前,但心中还是有小小希望。
他跟自己打了个赌,若是能在顾殷手中活下来,此生便认定了他。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一刹那,他以为他赌输了,不免心中惆怅。脑海中的记忆不停闪回,最终定格在一双湿润失望的眼眸上。
经历此番,邱九思只觉得心头炙热一片。
原来,他赌赢了。
只是一想起顾殷那泛红的眼角,他的心便揪着难受起来。他虽赌赢了,心中却半喜半忧。喜的是,顾殷心中有他;忧的是,他伤了顾殷的心。
当古来生到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沉思的邱九思,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好在古来生在来之前回了一趟药庐,背了药箱过来。
邱九思身上的伤乍看恐怖,其实都没有伤到筋骨。也好在他的内力已经恢复不少,这些刑罚也靠一身内力挺过去了。只是脖子上的指痕倒是让古来生疑惑了半天。
古来生挖了药膏涂抹在他脖颈处的淤青上,嘴上损道:“老夫可不曾听说还有一项是掐人脖子的刑罚。这么用力,你怎么没死。”
邱九思听了这话,只是一味地傻乐,古来生一记伤药撒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惊呼起来:“嘶,师父您轻点!”
古来生白了他一眼,手上却是不停,对邱九思的各种惨叫充耳不闻。看着他既疼得直皱眉,又笑得咧开嘴,那面容扭曲的模样都让古来生以为他被人打坏脑子了。
实话说。
变故来得太快,突然被认出身份,邱九思自己也一时惊慌无措。他是万般没有想到,这红莲教中还有熟知父亲招式的人。
邱九思忍痛询问古来生:“师父,当时我被顾晋捉住时,他提到那反手化力一招是他跟我父亲一起创的,这是怎么回事,他俩是旧识?”
“不止是旧识,还是师兄弟,你爹更是顾晋的小舅子。”古来生回答。
“什么?!”邱九思惊得瞪大了眼,他可从来没想过他爹还和魔教教主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那首儿歌里唱的‘红莲仙子’是我姑姑,父亲的妹妹?”
“是姐姐。”古来生纠正道,“不过这层关系现在已经鲜少有人知道了。”
“那……顾殷是我名分上的表哥?”邱九思满脸的不可置信,结果又牵扯到嘴角伤口,疼得直抽气。
“是该这么称呼,不过也不是亲的。顾殷跟你一样,是养子。不过顾晖倒是顾晋亲子。”将药箱收拾好,古来生站起身准备离开,“反正暂时你出不去,就在这儿待着吧。”
既非亲子,却做了教主。
邱九思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但有一点他意识到了。
当初他谈及退居田园一事,顾殷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而且,那夜暴雨,他所说之意又暗含其对自由的渴望。他尚未猜到是什么困着他,但一定跟他想要称霸武林的梦想有关。
既然如此,他就帮一把吧,邱九思不负责任地想到。
抬起头见古来生要走,忙喊住他,嬉笑道:“师父,有件事想你帮忙。”
古来生木着脸转过身,心道这臭小子又在动小心思了。
夜里又下起雨来,是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争相从云朵中降落地面,砸出或大或小的水花。整个红莲教被雨雾笼罩,雨滴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凉爽,只是使得空气愈发压抑烦闷。
古来生的药很管用,伤口愈合的酥痒感,搅得邱九思难以入眠。他索性靠着犯潮的墙屈膝坐起身,仰头透过那小小窗口望向室外,可惜他什么也看不清。
也不是。
他突然想起那日连夜从药庐走回主屋,他所走的每一步,都看得清楚,心里亮堂得很。那是他为数不多夜间行走的记忆,也是唯一一次走夜路时觉得心安。他笑着闭上眼,似是在回想当时的感觉。
渐渐的,他的嘴角垮了下去。
他想起了顾殷泛红的眼角和眼底的失望。靠着冷硬的墙头,坐着扎人的稻草,邱九思想,那人怕是已经睡下了,也不知那蛊虫今日是否会闹腾地他睡不着觉。
主屋里漆黑一片,床尾一扇窗大敞着。
以往,因邱九思的夜盲症,这扇窗夜里不关,为了让月光透进来。如今雨滴倒是钻了空子,纷纷落至屋中,不禁打湿了窗前的地面,还溅到了床上。
床上,顾殷蜷缩着,没有心情去管。
他的小腹很疼,疼得他直皱眉,气息也有些不稳。床头茶几上的小香炉里,安眠香徐徐地燃着,今夜却失了作用。以往再痛,顾殷都能忍住。唯独今夜,他想放纵一下自己。
眼角一滴泪珠滑落,没入锦被之中。
“好疼。”他含着泪,说道。
只有今夜。
次日一到,他还是红莲教无坚不摧的教主顾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