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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十五 囚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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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宁七十二年,帝崩,传位于太子痕。
新帝即位,改年号为恒安,册太子妃于氏为后,入主长宁宫。
是夜,长宁宫灯火通明。
她在阿苧的侍奉下试穿明日册后大典上的礼服。
抬眼瞧见新帝走进,眉眼含笑迎上前去。
却见他眉头紧锁,眸中神色复杂,晦暗不明。
“阿痕,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未言,挥手让众人退下。
阿苧见自家娘娘点了头,方才领着众人退出殿内。
他上前坐在凤椅之上,将手中之物扔到她跟前。
“这些……是不是真的?”
她弯腰拾起。
是道密折。
冷下眉眼,握紧手中密折,指尖发白。
“你派隐卫查我?!”
“我若不查,怎知道这些年你做了什么?!”
他起身,与她隔着台阶相望,眸中晶盈折射出烛光。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变成如今这般狠心的模样。”
“皇后这个位子你就这么想坐吗?!”他大吼。
她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只定定地望着他。
良久,她猝然挂起一抹讥讽的笑,眸中神色不明。
“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多好啊。我嫁予你七年,你到如今才发现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裙袖微扬,身姿挺立。
却无端透着孤寂。
“阿痕,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天真了。自你降生在皇家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明白,在这皇室之中,要么争!要么死!!”
她抬手抚上小腹。
这里曾经是温热的。
殿外凉风自窗隙中吹进,她才恍然发觉,眼角已是微凉。
他后退一步,有些狠狈地跌坐于凤椅之上。
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从前他的娇俏喜闹爱撒娇的女孩,何时变成了如今冷情狠心的模样?
“既如此,当初你就不该选择嫁予我。谁都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
他走下台阶,与她擦肩而过,直向殿门走去,似不带丝毫留恋。
“是啊,不该。”
她低声喃喃,在空荡的殿中异常清晰。
他脚步一顿,加快步伐,些许狼狈。
她静静地瞧着,掌心相握,指尖划破手心,渗出血丝。
是啊,不该。
不该曾经那么天真。
不该曾经轻信旁人。
更不该曾经天真地以为皇家之人会顾念骨肉亲情。
阿痕,你不明白,被逼上绝境是何种滋味……
他在殿门口停下,负手而立,语气几分淡漠。
“皇后早些休息,以后汤水糕点这些,便不必再给朕送了。”
她沉默几秒,倏忽笑起来,几分自嘲。
眸中渐渐布满湿意,又被她生生压下。
微扬袖,端庄地屈膝行礼,背却挺立着。
“臣妾遵旨,恭送陛下。”
良久,凉风从未阖上的殿门外吹进。
她有些瑟缩地笼了笼衣袖。
才发觉,
殿中只余她一人。
而她还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缓缓站直,瞧了瞧殿门,动作极缓地低下了方才一直未肯低下的头。
有温热从眼角滑落,转瞬冰凉,滴溅于地。
未几,
她仰起脸,眸中尽是无助。
伸手探向殿门方向。
声音破碎。
“阿痕……”
眼前渐渐蒙上黑暗,身体无力地软倒于地。
转瞬已过半月有余。
她倚在窗畔,余光瞥见阿苧端着药碗匆匆走近。
自那晚后,她便染上了风寒。
他也再未踏足过长宁宫。
只听得他纳妃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不远处的御花园有嬉笑声传来。
应当是他新纳的某个嫔妃吧。
阿苧将药碗端给自家娘娘,瞧见她喝药时仍望着御花园的方向,心下满是心疼。
“陛下怎能如此?!娘娘明明为他做那么多……”
她转回头,将已空的药碗递给阿苧。
“他做得很好。”
语气平淡,神色安宁,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用后宫牵制前朝,平衡各方势力,没枉费了他这些年所学的帝王之术。”
“娘娘!”
“于家如何了?”
她突然转了话头。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她点点头,心中几番思量,让阿苧伏耳过来。
阿苧听罢,满目震惊。
“娘娘,于家可是您的母家,是您在后宫中的倚靠!”
她摆了摆手,漫不经心。
“不需要了。”
她转头继续望着御花园的方向,眸中复杂,深藏缱绻情意。
“他需要一个世家大族当出头鸟,让他立威,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收回目光,回头看向阿苧。
“这件事了,你便散了底下人,出宫去吧,找一个安宁的地方生活。”
恒安元年夏末,皇后母族于氏一族谋逆,满门抄斩,独释皇后一人,
长宁宫里如今只余她一人,看着窗外寂寥空荡的庭院,心口发疼。
如今,真真只剩她孤家寡人一个了。
到底,她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的?
“娘娘,天凉,别坐在窗畔了。”
她猛然间回眸,只见阿苧笑吟吟地站在她身旁,手上拿着披风,正欲给她披上。
“阿苧……”
神情严肃起来。
“不是让你出宫吗?
”
“小少爷已经让人护送出京了,依娘娘的意思,改名云宣,有王管家他们照料着。”
阿苧避而不答,把披风披在自家娘娘身上,小心系好系带,眉间依旧含着笑,眸中俱是坚定。
“奴婢要守着小姐,也替阿释守着小姐。小姐在哪,阿苧就在哪!”
她也笑起来,化开了这些天郁结于眉心的冰冷。
这些年,争权夺利,真的累了。
她本就不适合这些。
就这样吧。
愿他往后余生,平安喜乐,儿女成双。
而她,就守着仅存的骄傲与尊严。
画地为牢,自囚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