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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决斗 ...

  •   瑞格洛斯岛的战役改变了英、法、西在外加勒比海域的微妙平衡。英国的地位重又变得尴尬起来。沿加勒比海的最富饶的地区依旧由葡萄牙和西班牙占领,而如今腓力的登基使得法国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加勒比海的部分控制权,荷兰因为与法、西两国密切的关系而得到在加勒比海域通商的便利。这样一来,英国就只能局限于北美大西洋沿岸贫瘠的地区和安德烈斯岛中与法国争来夺去的几个岛屿。
      因为加勒比海各国及其支持的海盗们之间战事频繁,参军来到加勒比海作战被认为是在旧大陆破产的贵族子弟和富有冒险精神且希望跻身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们的升迁快捷之路,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瑞格洛斯岛大捷,表现突出的米罗、艾奥里亚和拉达曼迪斯都晋升一级成为中尉。法里路在他们相遇的酒吧为两位挚友庆祝,三人一直喝到快要天亮才分开。
      米罗今天轮休,他没有别处可去,只好慢腾腾地往总督府走去。月亮已经沉入海里,东方地平线上泛起一丝光明。天快亮了。自从卡妙宣布他与潘多拉的婚期以来,米罗总是在天亮前后才回到住处,然后在当天上午就离开总督府。酒精与湿热令他烦躁,他焦躁地扯开衬衣,好让晨风带走他的燥热。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细语……
      “……拉达曼迪斯先生,请您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米罗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路旁一丛茂盛的灌木林,潘多拉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也许是因为刻意压低的缘故,接下来传来的话语总是断断续续。
      “……我原以为……才……不再……潘多拉!”
      “不……不,求您不……”
      “如果……难道你忘记了……”
      “不……别这样,少尉!……”
      是潘多拉没错!那么另一个人……是刚晋升中尉的拉达曼迪斯……将要成为卡妙新娘的潘多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与别的男人私会在此!米罗看了眼驻立在不远处安静的总督府,愤怒油然而生,他悄悄地靠了过去。这时拉达曼迪斯突然提高了声音,这让米罗听得清清楚楚。
      “潘多拉小姐,我可以为您去死!可那个男人,他能吗?”
      透过灌木的枝丫,米罗看到潘多拉裹在一条黑色披风里,脸色苍白,她别过脸去,没有答话。
      “潘多拉小姐……”黄头发的男人紧盯着潘多拉的侧脸,声音痛苦:“您知道,从在里昂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了您。我上了‘天猛星’号,将您一路送到阿卡里亚斯……我本想就这样离开的,只要您能获得幸福!……只要您能获得幸福,我就将这段感情永远埋在心底……可是,可是……”
      “别说了,拉达曼迪斯!”
      “您现在幸福吗,潘多拉小姐?嫁给他,您能感觉到幸福吗?”
      “那您要我怎么办呢,拉达曼迪斯?”借着晨光,可以看到她脸上一片水色,“我必须得嫁给吕克尔。至少……他是个好人,他会好好待我!”
      “你会痛苦一辈子的,潘多拉!”拉达曼迪斯突然一把抓住潘多拉的手腕,“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不!不!菲永先生!”潘多拉挣扎着,“您会毁了我!也会毁了您自己!”
      拉达曼迪斯那双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我爱您,您也爱我。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毁了彼此?!”
      “不,不,拉达曼迪斯,求你……”
      “你敢说,潘多拉小姐,你敢说你不爱我?”他抓住潘多拉的肩膀,大声质问。
      “我没有……”
      “如果你没有,你为什么出来见我?”
      “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拉达曼迪斯先生!”
      “您已经说这句话很多次了,小姐!”
      “可这次……”潘多拉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因为她的嘴唇被一个狂热的吻噙住。她不能呼吸,只能紧紧地抱住拉达曼迪斯宽广的肩膀。
      过了好一会儿,拉达曼迪斯才放开她。他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我会让这件事了结。”
      潘多拉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慌地一声大叫,朝拉达曼迪斯远去的方向追去,但那个伟岸的身影已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米罗靠在一棵树干上,至始至终一动不动。他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但他没有站出来揭穿二人。刚才他看到了纯真的爱情和无畏的勇气。那个充满激情的热吻,正是他米罗长久以来渴望却一直不敢去做的事情。

      潘多拉没有追上拉达曼迪斯,天已经亮了,她只好先回总督府。在路上她差点碰到卡妙出行的车子,幸好她躲得快。但是她也不能肯定卡妙没有看到她,直到她从城堡的后门走上楼梯时心还在“砰砰”乱跳。
      “小姐!”就在她把手放到卧室的门上长吁一口气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潘多拉吓得大叫一声转过身,发现母亲面色不善地站在她身后。
      “母亲,我……我……”她紧张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努力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寻找词汇。
      “是该说您这么晚还没睡呢,还是这么早就起来了?”
      “……”潘多拉不敢看她母亲的脸,汗水从两鬓流下来,“……夫人,……您,您呢?”
      “我当然是在等您回来,小姐!”
      从称呼上,潘多拉就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怒火,母亲总是喜欢直呼她的名字以示宠爱。
      “夫人,我……”
      “您与那个下等军官一起出去了?”
      “……”
      “当您住在您未婚夫家里时?”
      “……”
      “偷偷摸摸,像个贼一样去会男人!还是个下贱的平民!”
      “母亲!”潘多拉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您敢说您不是去私会拉达曼迪斯菲永那个穷小子?”
      “……”
      早上仆人们已经在城堡中活动,德韦尹夫人将她的女儿推入房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潘多拉?”她拉住女儿的胳膊,语气软了下来,“难道你忘了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努力?难道你忘了我们家族花这么多心血在你身上是为了什么?如果没有这桩婚事,我们连体面的衣饰都没有!现在卡妙侯爵已经对你表示了冷淡,可你在这个时候……”
      “母亲!”潘多拉挣开了母亲的手,许多年来的委屈和怨恨一齐涌了出来,“您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嫁给卡妙侯爵!我潘多拉不过是你们苟延残喘的工具而已!如果我不是吕克尔的未婚妻,你们根本不会疼爱我,甚至我是否会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您,还有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子爵夫人有些茫然,她显然不能理解女儿的激动,“我们养大你,省吃俭用,给你最好的教育,当然是为了让你嫁给侯爵。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作为一个女人……”
      “我爱拉达曼迪斯!”潘多拉突然说。她的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凛然,就是捍卫贞洁的烈女也不过如此。
      “……”德韦尹夫人吃惊地张开嘴,她无法消化她听到的事实,过了好久,她才挤出几个字:“您疯了,小姐!”
      “不,我没有,母亲!侯爵大人是个好人,但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爱的是拉达曼迪斯菲永少尉。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对于我才是最宝贵的,现在我知道了。谢谢您,夫人!我要跟他离开这里!我这就去跟吕克尔说,我要解除婚约!你们好自为之吧,夫人!”说完,潘多拉向门口走去。
      子爵夫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站住!”她大喊,赶在潘多拉之前握住了门把,“您哪里都不许去,小姐!您哪里也去不了!”她一把夺过女儿手中的房门钥匙,反手锁上了门,“今天您就在这里好好反省,直到您明白过来为止!”
      潘多拉焦急地拍着门,“开门!这里是总督府,您无权这样对我!”
      “是的,这里是总督府!如果您是总督夫人,我自然无权这样对您!”德韦尹夫人冷冰冰的声音从厚实的梨花心木门的另一侧传过来。

      潘多拉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她是从城堡里二楼的房间跳窗跑出来的,多亏了窗户下厚厚的草坪,才没有让她伤到筋骨。她怕被人碰到,因此不敢走总督府的正门,更不敢走仆人们进进出出的侧门,她只能到庄园里碰碰运气。她很少遇到黑人奴隶,估计即便被奴隶看到他们也不会认识她。但她完全没有想到卡妙家的甘蔗园如此之大,一直连到佐迪埃克山脚下,她在一片丛林中迷失了方向。此时,她筋疲力尽,因为悲伤和愤怒支撑她离家的那股激情冷却下来,她开始感到恐惧。昏暗的光线、高大密集的乔木和互相攀援缠绕的藤、带刺的灌木和荆棘、倾倒的枯木和苔藓散发出腐烂的气息,……周围静得怕人,只有远处深山里几声令人恐惧的啸声在林中回响。记忆深处可怕的回忆突然涌上眼前,那是她很长时间才忘记的噩梦。多年以前,她曾迷失在佐迪埃克的深山里,此后几年很多个午夜她都惊叫着惊醒,在梦里她还能清楚地看到血红色的青蛙、草绿色的毒蛇,将一只大母猴拖入水中的鳄鱼和全身涂满草汁的吃人的野人……如今,这段她竭力忘却的恐怖记忆又撕开了她尘封的印记浮现出来,尽管她知道现在仍在卡妙家的庄园之内也忍不住全身发抖。
      突然,一阵缥缈的琴声传来,细微得如同掠过叶间的风声。
      潘多拉打了个寒噤,她想起童话中的妖魔鬼怪。但是很快,她内心的恐惧平复了下来,那阵美妙的琴声仿佛天使的羽翼轻轻抚平了她的恐惧,她重新感觉到了温暖和力量。她站起来,向琴声飘来的地方走去。
      一道清澈的小溪拦在她面前。一只喝水的小浣熊一下子隐没在灌木丛中。琴声戛然而止,拉出一道难听的尾音。潘多拉惊骇地抬头,发现一个怀抱小竖琴的红发美少年正坐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他没有穿靴子,露着两只脚丫和半截小腿,悠然地在树杈下荡来荡去,微风轻拂,他红色的发丝与周遭的树叶一起摇晃。微光透过密林洒在他身上,仿佛是月光下的阿多尼斯。
      潘多拉惊讶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美少年。那个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他调试了一下琴,也转过头来看着潘多拉。
      “你,……你是谁?”
      “米伊美。”那个少年带着轻柔而神秘的微笑说,他的声调优美而深远,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使,“我是个琴师。”他又低头深情地看了一眼他的琴。
      “哦。”潘多拉想自己是否打扰了他练琴,屈膝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小姐……”米伊美突然叫住她,“像您这样纯真的姑娘一个人来到这里是不明智的。”
      “……”潘多拉警惕地看着他。
      米伊美微微一笑,“如果我是您,就会原路返回去。您会找到路的,如果您是要回城堡的话。”
      潘多拉颤抖了一下,惊恐地问:“您是谁?”
      米伊美轻轻一纵身,从树杈上跃了下来,“我是米伊美,是个琴师。能够驾驭音乐的人,必然会感知到一些常人所不能感觉到的悸动。比如说——”他红色的眼珠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看向潘多拉,“那座城堡的主人将为保卫他的妻子而与那个女人的追求者决斗——这很快将是这座美丽的小岛茶余饭后的谈资。”

      潘多拉在林中遇见米伊美的时候,骑在高大的灰斑马上的拉达曼迪斯菲永中尉正怒气冲冲地将白手帕扔向卡妙。那个时候一群人正从行政院出来,卡妙将要去加百列大教堂拜访迪斯马斯克主教商量婚礼的事宜,艾亚哥斯副主教在教堂门口远远地看到了那场闹剧。迪斯马斯克主教与阿卡里亚斯的总督家族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卡妙作出请法座主婚的决定令人匪夷所思,而更令人惊诧的是,主教大人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既然这样,那么这桩婚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如果不是年轻中尉突然冲过来的话。
      “我要您取消婚约,阁下!”拉达曼迪斯有些激动,甚至忘了下马行礼。
      “为什么?”卡妙平淡地问。他身后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小声议论。宪兵队已将闯入者围住,等待命令随时将闯入者扔进监狱。
      “因为潘多拉小姐爱的人是我!而我也爱她!”
      “您爱她?”卡妙唇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
      “当然!”拉达曼迪斯被激怒了,“她嫁的人只能是我!现在回答我的话,阁下,您是否同意取消婚约?”
      “当然不会!”
      “请、您、再、说、一、遍!”他一字一顿地说,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的灵魂里挤出来的。
      卡妙轻轻皱起眉尖。艾俄洛斯及时拉住了将要冲过去的米罗。
      “很好,阁下!您很有勇气!我希望您能一直保持下去!我要跟您决斗!”拉达曼迪斯将手帕扔了过去。他本应该扔手套的,但他没有像贵族们那样戴白手套的习惯,只能将随身的白手帕扔了过去。
      “看来只能这样了。”卡妙冷冷地说。
      艾俄洛斯想要说什么,但是被卡妙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很好,大人。时间和地点由您挑选。”
      “不,由您决定,中尉。”卡妙说:“我来挑选裁判和武器。”
      “公平,先生!我知道您公务繁忙,明天就在坎瑟湾旁边的小树林,那里安静又离斯考皮洛城近。这对于伤者或者死者很方便。”
      “不错。我选择用剑来决斗,迪斯马斯克主教作为裁判,您是否满意。”
      “法座的公正尽人皆知。德沃男爵是我的证人,您呢?”
      “米罗?”卡妙转向他的朋友。
      “哦,不,卡妙,别为了一个女人……”米罗的眼神中满是哀求。
      “好,您拒绝。那么,特里蒂昂先生?如果您也拒绝,我就去请穆。”
      艾俄洛斯弯腰行了一礼,“好吧,卡妙。即便不做证人,作为医生我也得在场。”他有不好的预感,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卡妙提议请迪斯马斯克主教做裁判的事宜,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抛开两人的恩怨不说,主教大人主持私斗本来就不妥。但令人意外的是,主教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您真是了解我,大人。”迪斯马斯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得有些阴冷,“您知道比起为您主持婚礼,我更喜欢主持您与别人的决斗,当然,我最希望主持的是您的葬礼,阁下!”
      “我明白,法座。因此如果我明天丧生在对手的剑下,您就可以如愿以偿地主持我的葬礼和我的未婚妻与那位杀死我的英雄的婚礼了。”

      正午刚过,从东北方向的海面上吹来一股阴冷的空气,紧接着,灰白色的乌云夹着丝丝水汽滚滚而来。天色暗了下来。透过翻滚的灰色云幕,依稀看到刚才还在逞威的太阳变成了苍青色。
      起风了,路上的行人纷纷去往可以避雨的地方。雨季将近,这些来自海洋深处的访客虽然还不会带来大量降水,但它的威力却越来越强。
      德沃船长此时却无心理会这即将到来的大雨,在他得知自己的爱将作出向总督挑衅这样的事后,第一反应是赶往总督府道歉,并希望总督能原谅那个年轻军官因一时冲动而犯下的可怕错误。潮湿的空气令他的心情如同吸足了水的棉衣一样沉重,他知道让总督放弃决斗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此时他却不得不去努力试一下。
      在总督府门口他见到了面色凝重的穆子爵。
      “将军阁下。”他行了一个军礼。
      穆还礼,“船长是要见卡妙侯爵?”
      “正是如此。”
      “回去吧。”
      “哎?”
      “大人不会见您的。你们双方都清楚对方会说什么,又何必多此一举?您现在需要的是回去,安心作菲永中尉的证人。”
      “这实在是……”德沃睿智的目光中竟带了一丝恳求,“能否请大人您向侯爵阁下转述,如果他愿意取消这场决斗,我将带拉达曼迪斯……带菲永中尉永远离开阿卡里亚斯,我保证他将再没有机会见到德韦尹小姐。”
      “太晚了,船长。”
      “?”
      “决斗一旦定下,便不可能被中止。如果可以,您也用不着来求见总督大人。而且,您也无法代表菲永先生,无法控制他一辈子。如果想要取消决斗,就请菲永先生亲自来与卡妙大人说吧。”
      德沃挫败地垂下头。他在大海上驰骋了一辈子,经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风向变了,德沃先生。在这次决斗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应再耽误‘天猛星’号的航程了。”
      “我明白,长官。”

      此时,总督府的书房里,卡妙正坐在窗口,借着窗外的微光擦拭他的爱剑“星月斩”。米罗抱臂靠在巨大的书架上,表情在暗处无法看清。
      “开心点,米罗。我又不是去送死。”
      “……”很久,米罗闷闷的声音才传过来,“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个疯子的挑战?”
      生气了?卡妙放下剑,对米罗很温柔地微笑,“人家都把白手帕扔到我的脸上了,我能不接受吗?”
      “……”米罗找了把椅子坐下,气嘟嘟地盯着地面。
      “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怕我赢了要娶潘多拉?”
      我怕!但我更怕你会受伤!米罗在心里说。
      “她本来就是我要娶的妻子。”卡妙平静地陈述事实,“我只不过把属于我的拿回来。”
      米罗别过脸去。
      卡妙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除非你不愿意?”
      “不要!”
      “……”卡妙盯着他那矢车菊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怕我会死?”
      米罗颤抖了一下,把头甩到另一边。
      “放心,不会有人死的,最多只有伤者。”
      米罗闷闷地说:“用剑,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你可以随心所欲适可而止。可是,你想过没有?那个疯子是来拼命的,除非你杀死他,他是不可能会放弃的。”
      卡妙笑出声来:“如果赢了,我就得娶潘多拉为妻;如果输了,我肯定会受伤甚至死亡。米罗,如果是你,会为我做什么选择?”
      “……”两个都不要!这是米罗内心的选择。卡妙耐心等着,终于听到他说:“我不要你受伤,卡妙。”
      “米罗,你见过我用枪吗?”
      米罗疑惑地摇摇头。
      “跟我来。”
      卡妙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有两把漂亮的枪筒包银的双发小手枪。卡妙给它们装上子弹和火药,又从一摞书里抽出四张牌,走到窗口,将牌抛向窗外,风立即将纸牌卷出很远。卡妙左右手各执一把枪向纷飞的四张牌开枪。
      米罗呆了一呆,立即跑了出去,他推开因为听到枪声而跑上来的仆人们,跑到楼下的台阶上,把散落在各处的纸牌收起来。在每张纸牌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圆洞。但是四张牌叠在一起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那四个洞竟是同一个位置——在每张牌的正中央。他抬头望向二楼。他看到乌云压顶的城堡中,卡妙冰蓝色的眼睛如同寒冰地狱一样寒冷。

      卡妙推开门走到他的花园里,把府里前来劝阻的人统统丢给艾俄洛斯和辰巳处理。至少在决斗前,他想独自一个人度过这安宁的半天。但是天不遂人愿,就当他在树下长藤椅上听着鸟鸣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啊,您在这里,侯爵阁下?”
      卡妙不情愿地起身,看到韦尹夫人款款走到他的面前。
      “您好,夫人。”他欠了欠身,“您来,是有事吗?”
      “是的,阁下。”她顿了顿,尽量把语气放柔和些,“我听说了今天上午的事……”
      她抬眼看了看卡妙,见他无动于衷,于是她只好继续说下去:“首先,我对您的勇气表示钦佩。您很好地捍卫了韦尹小姐的名誉。您的努力不会白费,她是一位值得您如此做的女士。别忘了,她代表……”韦尹夫人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顿了一下,旋即转向她来的目的,“不过尽管这样,我还是要请求您取消决斗,毕竟和一个平民决斗是有失您贵族的身份的。而且,无论如何,潘多拉只能嫁您一个人,这您无需担忧,更不需要为此冒险。”
      “夫人,决斗不是儿戏。而且这关系到我的名誉。”
      “哦,这么说,如果您输了,无论潘多拉的意愿如何,您都不再娶她?而且,您也一定会去赴这趟吉凶未卜的约会?”
      “是的。”
      “哦,您真是疯了!”韦尹夫人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她的双手不安地绞动着裙裾,“就只为了你们男人们之间无聊的约定?为了您所谓的‘名誉’?——哦,娶潘多拉不会给您高贵的姓氏上加上污点的,阁下。”她用手掩面抽泣。
      卡妙冷冷地看着她,“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必要了,夫人。”
      “您不能这样,这有关潘多拉一生的幸福!”
      “潘多拉一生的幸福?您在乎过它吗,夫人?”
      韦尹夫人惊愕地抬头看着卡妙。有几滴雨水落了下来,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我一直,是为了潘多拉的幸福!”
      卡妙还想说什么,但他的目光却越过眼前的人定在了别处。韦尹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潘多拉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潘多拉此时头发凌乱目光凄楚,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未婚夫,“吕克尔,我会嫁给你的。求你放过拉达曼迪斯。”
      卡妙冷笑着看向他身边的韦尹夫人。
      “母亲,”潘多拉说:“请容许我与侯爵阁下单独谈谈。”
      刚才她的话令她的母亲安下心来。子爵夫人行礼告退。
      “您说您会嫁给我。”
      “是的。而且只能是您。我会去和拉达曼迪斯说,让他死了这条心!”
      “可是您不爱我,小姐。”
      “我会爱上您的。”
      卡妙突然一把抓过潘多拉,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潘多拉吓了一跳,她想不到看上去瘦弱的卡妙,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在他的钳制下竟丝毫不能动弹。
      “吕克尔……”她几乎是□□着说。
      “我要听您说,听您亲口说,您希望我赢还是他赢?”
      突然间一个闪电撕破云层,血红的火光照亮了天地。闪电落了下来,将庄园里最高大的乔木劈倒在地。
      潘多拉惊叫了一声,全身颤抖,“我……”她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您爱他?”
      潘多拉别过头去。
      “好,您不爱他。那么明天我将尽我所能打败他!”卡妙阴冷地说。
      潘多拉打了个寒颤,“不。”她说,黑眼睛里满是恳求,“不要……别杀他……求你……”
      “您爱他?”
      潘多拉轻轻点点头,大颗的泪珠滚落面颊。
      但是卡妙还不打算放过她,“您爱他到什么程度?”
      “……”
      “您愿意为他放弃荣华富贵?”
      潘多拉含泪点头。
      “您愿意为他舍弃贵族头衔?”
      她再次点头。
      “您愿意和他四海漂流,为他历尽人间艰辛?”
      潘多拉轻微但依然坚定地点头。
      “您愿意为了他嫁给您不爱的男人,并且会努力忘却他?”
      潘多拉泪流满面,但仍旧点了头。
      “是。他可以为我去死,而我也一样可以做到!”
      慢慢的,卡妙放开了她,后退两步,看她的目光中充满复杂的感情。“很好,潘多拉,我明白了。”他转身离开,“他已经赢了。”他轻声说。

      匆匆而来的乌云在狂风的吹拂下洒下几滴雨点就消失在佐迪埃克的深山中。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斯考皮洛港又是一片风和日丽。
      港口的一艘小敞篷渔船里,卡妙抖掉身上的披风,向斯考皮洛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你也要阻止我吗,‘黑珍珠’?”
      黑人少女怯怯地收回手,“不,我的主人……”她忽然勇敢地抬起头,目光热切而坚定,“我只恳求您,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早上八点钟,约定决斗的时间。
      金色的阳光涂满了小树林,使得每一片树叶都澄清透明。微风轻拂,树顶上响起“沙沙”的声音。
      所有人都早早地赶到了决斗地点,除了卡妙。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拉达曼迪斯开始焦躁起来。
      一辆灰色的双轮马车停在不远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潘多拉从车上跳下来,向人们跑去。
      拉达曼迪斯忙迎上去,“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不!”潘多拉拼命地摇着头,“我是来告诉你,我只能嫁给卡妙侯爵,这场决斗毫无意义!”
      “潘多拉,即使结果无法改变,就凭你的名字我也愿为你去死!”
      潘多拉忙掩住他的口,“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
      “我会的!我会活着娶你回来!”
      “拉达曼迪斯……”
      德沃船长在他们身后咳了一声,二人转过身来,看到众人正在以不同含义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卡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人群中,冷漠地看着他们。
      “潘多拉,”卡妙说:“决斗马上要开始了。您在这儿,会让拉达曼迪斯先生分心的。”
      潘多拉看看他又看看拉达曼迪斯,知道事情无可挽回,终于跟随米罗回到了远处的马车上。
      卡妙和拉达曼迪斯从两个方向,面对面地来到场地中央。卡妙脱下了上衣,拉达曼迪斯也松开了领口的丝带,他们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对方。
      迪斯马斯克主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决斗的双方:“二位应该非常清楚决斗的规则,如果准备好了,那就可以开始了。”
      卡妙轻微地点了下头。
      拉达曼迪斯迫不及待地拔出佩剑,“开始吧!”他说。
      远处的潘多拉,死死咬住嘴唇,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
      拉达曼迪斯大喝一声,趁卡妙还没站稳,一个冲刺,剑锋直指卡妙的胸口,卡妙举剑挡下了进攻,两剑相接火花四溅。一招之后两人迅速后退一步,再次形成对峙的姿势。这一招之间,他们也都察觉到对方剑术不是泛泛之辈,取胜并非易事。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样相互僵持着,留意着对方的动作。拉达曼迪斯一击不中后,狂热逐渐被沉着理性替代,他开始试探性地进攻,避实就虚、声东击西,每一招式都留有余地。卡妙也并不急于进攻,而是一味地后退闪避,很快退到了场地一侧。拉达曼迪斯瞅准机会一剑刺向卡妙左肩,卡妙敏捷地闪向一边,随即跳到他的身后。
      “您一味退让,莫非是想认输?”
      “不,恰恰相反,中尉先生。”卡妙语气轻松地说,甚至戏谑地将剑在胸前挽个剑花,“我在等你变得浮躁……”
      话音未落,拉达曼迪斯瞅准卡妙的破绽,一剑刺向他的下腹部,卡妙急忙用剑压下,拉达曼迪斯虚晃一招,手腕抖动,剑锋突然转向侧上方,直取卡妙暴露出的左胸……
      场外米罗咬紧嘴唇,在那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卡妙唇边抹过一丝诡异的微笑,在那一刹那拉达曼迪斯是察觉不到的,只是在他看到卡妙一个侧身,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衬衣划过时,才惊觉二人距离过近。卡妙轻巧展臂,拉达曼迪斯的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判断,几乎是立即向后退去……
      “啊……”潘多拉一声尖锐的惊呼打破了树林的宁静。
      鲜红的血珠在阳光下飞溅开来……
      拉达曼迪斯低头看了一眼胸前那道又长又深的血痕,白色衬衣很快洇湿了一片。
      卡妙冷漠地看着他。
      “还没有结束!”他端平剑身直刺过去。卡妙皱了下眉,举剑格挡。
      米罗轻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手心里火辣辣的疼痛,低头一看,那里已是一片殷红。
      但场边的艾俄洛斯却没有像米罗那样松口气,反而皱紧了眉头。卡妙的身体不允许做这样剧烈的运动,时间一长就会体力不支。但是卡妙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一击得手后甚至只是被动地接招拆招。这种明显的轻视令拉达曼迪斯在招式上越来越凶狠。
      在闪过一轮猛烈的攻击后,二人再次拉开距离。卡妙大口喘息着,已经明显露出疲态。拉达曼迪斯得意地笑笑,加大手上力度,一个猛地冲刺,直刺卡妙咽喉,卡妙竖起剑锋挡开,忽然对拉达曼迪斯说:“您输了,先生。”拉达曼迪斯立即抽回长剑。卡妙突然主动向前平刺出去,速度之快令习惯了进攻的拉达曼迪斯始料未及,急忙竖剑隔开。卡妙剑走偏锋,向下划向腹部,同时,后腿蹬地向前冲刺出去。拉达曼迪斯忙压剑格挡,不料卡妙突然反转手腕,剑锋中途变向为拉达曼迪斯右肩。拉达曼迪斯急向一侧闪躲,但卡妙长剑先他一步,砍向其右臂……
      潘多拉几乎昏厥过去。
      “你输了,菲永先生。”卡妙挑衅地说:“希望您能保护好剩下的左臂,好来为我和潘多拉的婚礼干杯。”
      倒在地上的拉达曼迪斯忽然一声怒吼,挣扎着站起来,“还没有结束!”
      卡妙蹙起眉头,“要我提醒您吗?您的右臂不立即处理恐怕一辈子都不能举剑了。”
      潘多拉跳下马车,但被米罗一把抓回去,“别过去!……”潘多拉用悲伤的目光哀求,但却看到了更加哀伤无奈地眼神。
      “你的拉达曼迪斯不会有事!”米罗语调冰冷地说。
      拉达曼迪斯不会有事,有事的恐怕是……
      拉达曼迪斯的眼睛里已经只剩下卡妙,身体的剧痛和挚爱被夺的愤恨,使他出离了自我,脱离了□□对上帝赋予的灵魂的约束,他在以生命和灵魂搏斗,不胜利毋宁死。像濒死的病人一样,他潜在的力量被激发出来,剑式沉稳,攻势凌厉,一时之间,卡妙竟只有招架之力。卡妙体力上的差距在这激烈的搏斗中立即转化为了劣势,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断有要害暴露给对方。拉达曼迪斯突然大吼一声,低头一口咬住卡妙刺来的剑锋,喉咙里发出一阵受伤野兽般的低鸣,将手中大剑猛地刺向卡妙左胸。卡妙猛吸一口冷气,急忙撤剑闪避,可沉重的身体已不复初时的敏捷。他只觉一阵剧痛,喉头有什么甜腥的液体喷涌而出,周围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不过声音与痛觉一起变得越来越轻,终归于虚无……
      “卡妙!卡妙!卡妙!……”米罗疯狂地摇着卡妙的身体。
      艾俄洛斯一边在为伤员的伤口止血,一边吩咐人把失去理智的米罗拉开。
      裁判迪斯马斯克站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央宣布拉达曼迪斯菲永先生获胜。
      潘多拉几乎是靠在了别人的身上,失声痛哭……

      卡妙在回程的马车中苏醒过来,一眼看到守在他身边的米罗的铁青的脸。
      “别担心……”他虚弱地说:“我只是……在……演得逼真些……”
      “是的,够逼真的。”米罗语气不善地说:“都把自己搭进去了。卡妙,我以后再不敢相信你,我搞不清楚哪些是你真实的一面,哪些是你在演戏!”
      卡妙能够感受到他的怒气,但是他现在却没有力气来说出安慰的话,他的意识变得轻飘飘的,左肩下的伤口却火辣辣地越来越疼……

      傍晚,大理石般的海面风平浪静,如血的残阳将猩红的晚霞铺满了天空,白色的帆船与镶金边的棕榈树像剪影一样在湛蓝的背景上静止不动。港口归巢的海鸟凄厉而杂乱的叫声远远地传了过来。米罗靠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木然地望着远处。走廊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酒精的味道,他努力强迫自己忘却早上发生的一切,但恐惧却如同撒旦的毒牙一样狠狠地咬噬着他的心。
      “吱呀”他身后的门打开了,面色疲惫的艾俄洛斯走了出来,又转身轻轻掩上门。
      两个人四目相对。米罗努力地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他不敢开口去问。
      “血止住了。”艾俄洛斯声音谙哑,从昨天他就一直没有睡,“辰巳和罗蜜呢?”
      “辰巳在善后,而罗蜜……她晕过去了,尤莉迪丝在照顾她……”米罗急切地盯住那双疲惫的褐色眼睛,“艾俄洛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艾俄洛斯能读懂他目光中的担忧与焦急,“如果剑锋再偏一点,伤到动脉的话……”艾俄洛斯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尽管是这样,他还是失了大量的血,目前还没有发现脏器损伤,但是伤口炎症引起的高热已经开始……如果他能平安度过今晚的话……也许,会暂时没事……”
      米罗面无人色,他肺中的空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也许,会暂时没事’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瞒你,米罗。你知道卡妙有很严重的血液病,这次大量失血……的影响现在还没有显现出来……”
      米罗沉默了,过了很久,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勉强听到的声音说:“谢谢你,艾俄洛斯,谢谢你……”
      “米罗?为什么这么说?”
      米罗抬起头,矢车菊色的眼睛里贮满了泪水,“谢谢你,一直包容他的任性。”
      “米罗……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能包容他。”

      就在艾俄洛斯与米罗在二楼走廊尽头谈论卡妙伤势的时候,他们身后的卧室里,一个人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
      厚重的亚麻布窗帘割断了晚霞的余晖和海港的喧闹,房间里唯一的光来自床头桌上点燃的一支细蜡烛,惨白黯淡的光照在床上人惨白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和酒精的味道,混沌而闷热。床上躺着的人只盖着一件细麻布的薄毯,左胸上还渗出点点殷红。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只手垂在床边,看上去毫无生气。
      黑影动了动,悄然向床边靠去。
      “米伊美。”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透着些许的虚弱。
      黑影站住了,看到床上那刚才还像死人一样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您果然醒着,大人。”米伊美用谈论好天气般的愉快声调说,又向床走近了两步。灯光映出他金红的头发和天使般的容貌。
      “你好像很自信?”卡妙又闭上了眼睛,他感到说话都很吃力。
      “我可不像艾俄洛斯大人那样整天提心吊胆。您的生命像神一样坚韧,在完成您的使命前,又怎会轻易死去?!”
      “那么……”卡妙半睁着眼睛,努力平复声音中的颤抖,“什么事让你亲自过来,米伊美?……我不记得……曾下过这样的命令。”
      “杰克大人让我给您带句话,我怕别人不保险,就只好自己过来了。”
      卡妙弯了弯唇角。
      少年并不介意,“夫人自从有了小少爷之后,就很少再去凡尔赛了……”
      卡妙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不过如果需要的话,她依然能从那里获得必要的消息——我想这对您或许是个好消息?”
      “……”
      “欧洲的战事已接近尾声,大臣先生已经准备好前去谈判。欧洲,还有包括圣米洛斯和美洲、欧洲、亚洲等地的殖民地的命运很快就将宣判——这对您也许是另外一个好消息?”
      “……”
      “好吧,杰克大人让我给您带的话是凡尔赛或是洛林想必很快就会有书信给您了,请您做好迎接一切的心理准备……我不知道他费尽心思让我为您带这句话来是什么意思?而您,对这一切难道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卡妙没有回答,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眼睛半开半闭,现在似乎连那双冰蓝色眸子里锐利的光芒也消失不见了。
      “王室的另一位路易法兰西先生降临了,他的父亲是神圣陛下的长孙……”
      卡妙依旧没有反应。米伊美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去查看伤者是否安好。虽然他说的轻松,但是当他见到重伤的卡妙时,依旧难以抑制心中的忐忑。
      “殿下?”他弯下腰,轻轻呼唤。
      “那么你呢?”卡妙突然问:“我的三管家?”
      米伊美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脸上浮现出自嘲的微笑,“如您所知,绘梨衣及她的手下被人救走了。隆奈迪斯已经查了几年,他们就像是躲进了地狱一样杳无踪迹。有一股我们尚未察觉的力量潜伏在帝国内部。近来,我们的敌人,缅因公爵、内阁大臣等人的内部也有一股莫名的势力深入其间,让他们不知所措。我有预感,卡妙,搅乱我们双方视线的力量来自同一个源头,而且,他们即将掀起暴风雨。”想了一下他又加上一句,“而红衣主教阁下依然保持中立。”
      卡妙轻轻叹了口气,“按你们的计划去做。你和杰克拥有绝对的自由。”他深吸了一口气,左肩的疼痛和体内的灼热让他无比难受,他努力保持着清醒,“还有一件事。拜托你……带,潘多拉……和她的家人离开。”
      米伊美走上前单膝跪在床边,抓起卡妙的手吻了一下,“遵命,我的主人!”

      蜡烛早已燃尽熄灭,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
      卡妙偏了偏头,看到伏在床沿上的毛茸茸的蓝紫色脑袋。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甚至不记得米伊美是什么时候、怎样离开的。现在他的伤口已经不像开始时那样疼痛,头脑也开始清楚起来,只是喉咙干得冒烟,身上也依旧乏力。
      他轻微的动作立即惊醒了米罗,后者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然后卡妙看到那双矢车菊色美丽的眼睛里一点点聚起惊喜的光芒。
      “你……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饿不饿?要不要叫艾俄洛斯……”
      “米罗……”他没有再说下去,眼睛里盛满温柔的歉意。那深情的目光如同胶剂凝结了时间,也冻结了米罗的言辞。
      米罗坐在他身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米罗突然很想哭,有一种甜蜜却哀伤的感动自心底涌出,此时两人的心思是一样的,不用言语,他们突然读懂了对方想要说的话。
      ——对不起,米罗。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
      ——我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所以……请不要再做傻事。
      ——谢谢。
      米罗放开他的手,扶起他,小心地喂他喝水。他们都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然而他们的心田中破土而出,疯狂地生长。这棵此刻还名为幸福或甜蜜的树苗在将来的某一天却成为痛苦回忆的源泉。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面。
      “……对不起,我,我敲过门了……门没锁……吕克尔,你……你醒着吧?……”屏风后传来忐忑慌乱的声音。
      米罗将茶杯放过一边,扶卡妙躺下,语气不善地问:“你来干什么?”
      “对不起!我,……我……”
      “米罗,”卡妙说:“我想跟潘多拉单独谈谈。”
      米罗瞥了一眼从屏风后现身的女子,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过会儿叫艾俄洛斯过来看你。你气色还不好,别说太多话。有事拉铃,尤莉迪丝就在外面。”
      卡妙给他一个放心的微笑,点点头。
      “吕克尔,我……”潘多拉不安地绞动双手,黑色的大眼睛里涌上泪花,“对不起!”
      卡妙示意她在床边坐下,“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潘,不,应该是韦尹小姐。”
      潘多拉惊讶地看着他,但是她只看到了他真诚而温和的目光。卡妙向她伸出手,“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潘?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希望的。如果在将来,你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能够像你的兄长一眼为你提供帮助。……米罗也是一样。”
      潘多拉颤抖着抓住卡妙的手,“当然,吕克尔……卡妙……哥哥……谢谢你!”
      她的眼泪落下来,但却开心地笑起来。卡妙也微笑着看着她。
      “哦,那些……珠宝,我已经交给辰巳先生,”她站起来整顿衣裳,有些不安地说:“请原谅我母亲……”
      “不,潘多拉,那些是给你的。我的一点心意,还有那几件礼服,就当是……你的嫁妆……”
      潘多拉脸红起来,深深埋下头。
      “卡,卡妙……”
      卡妙伸手拉铃,女仆出现在他们面前,“请舒默船长。”然后他对潘多拉说:“您有什么打算呢?”
      潘多拉摇摇头。
      “菲永中尉不可能带着您在海军服役,而韦尹夫人也需要一个可以颐养天年的地方。如果你们愿意回去的话,我的朋友舒默船长会将您安全送回去的。”
      潘多拉长叹一口气,即使回到法国,他们也是一无所有了。但这些事她在卡妙面前说不出口,面对这个移情别恋的未婚妻,卡妙已经付出了太多。
      “谢谢你,卡妙。”
      一个长相丑陋干瘪的男人敲门走了进来,对着卡妙深深鞠了一躬,露出黄黑的牙齿对着卡妙说:“您看起来好多了,大人。”
      卡妙了然地微微一笑,对潘多拉介绍说:“隆奈迪斯舒默先生是先父的至交。您尽可以信任他,他会将您和您的家人平安地送回家中。还有,”他对隆奈迪斯说:“罗蜜年纪大了,想回家看看,也请您在路上好好照顾她。”

      加勒比海。丘比特岛。
      涂满阳光的白色沙滩上,年轻的作曲家奥路菲正翘着腿仰躺在细软的沙子上,眯起眼看着天空的白日。他的袖子和裤腿都高高地挽起,赤着脚,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间或翻过身在身旁的沙地上写下一串串符号。
      “奥路菲,”一直在树下摆弄贝壳做成的酒具的俊美青年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后,“你应该去找一个妻子。”他一只手托住腮,看着遥远的海平面若有所思。
      “我会的,阿布罗狄。等我找到阿波罗之子遗失在银河之畔的竖琴,并且能够奏出感动哈迪斯的曲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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