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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加隆上将 ...

  •   细密的雨点叩击着灰暗斑驳的窗棂,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房间内点着几支蜡烛,厚重的法兰绒窗帘隔住了外面的阴湿,使房间里显得温暖明亮。房间不大,一侧被一个巨大的书架占满,另一侧的墙上钉着航海图,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各种航线和图标。剑和勋章、绶带之类的东西放在下面的桌子上。靠窗的一面是一张看上去年代久远的黑檀木书桌,书面一侧摞着厚厚的文书和报纸。房间的主人——一个紫发青年正在伏案疾书,房间内只听到“沙沙”的纸笔摩擦的声音。他间或停下来思考一下,而后再次书写下去。
      厚重的梨花木门传来几声敲门声,在得到许可后,一个仆人伴随着一阵清新的茶香走了进来。
      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当那杯散发着热气的香茗“叮”一声放在他跟前时,他才无意识地瞥到那秀美红润的芊芊十指和露在外面的半截莲藕样的胳膊。他惊讶地顺着胳膊向上看去,看到一个妙龄少女。
      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袭白细麻布长裙,腰间用宽大的天蓝色蕾丝束着,显得袅袅婷婷,半长的金色长发垂在肩头,隐约露出耳垂上小巧的珍珠耳环。眼睛温顺地低垂着,偶尔抬起来环顾一下四周又垂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少了一些少女的纯情,多了几分世故的哀伤。
      “我不认识您,小姐。”穆优雅地向她点头行礼,“您是敝府上的么?”
      少女低下头恭顺地回答:“是的,先生。我是新来的,前天管家先生刚把我买到府上。”
      穆依稀记起有这么回事。“您是欧洲人?”
      “是的。因为家父破产,才跟随表哥来此处讨生活。”她的声音温柔而卑谦,却透着一股高傲。想必是因为不想做那些土财主的妻子而宁肯作仆人赚钱养活自己吧?
      “你叫什么名字?”穆向后仰了仰,称呼的改变表明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女仆。
      “艾丝美拉达,先生。艾丝美拉达勒盖。”她低下头去的时候,几丝柔顺的发丝滑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米罗夹着他的画架径直穿过城堡一层的长长走廊,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伴随着“吱呀”的声响的,是一阵扑鼻而来的雨后泥土的清香。
      这里是连接城堡与种植园之间的总督府的后花园,随意地种植着一些可以开花结果的植物,比如美洲大陆来的火龙果,深山里的山百合,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兰花蔓草,结出一串串紫色的酸甜的果实。西印度群岛温暖湿润的气候使得石缝中的杂草也争先恐后地疯长出来。这里,是介于人工花园和山野丛林之间的庭院。园子的尽头,结着一排草庐,是黑人奴隶们的住处,平时奴隶们都在种植园深处辛苦劳作,只留一两个女人在这边照管园子。而在收获季和种植季,所有的奴隶都下地干活去了。除了哺乳的孩子没有黑人会留在家里,就连“黑珍珠”也不例外。两年前的那个时节,米罗从其中一桩低矮的房屋里抱出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小鲁比,卡妙也下令从此之后四岁以下孩子的母亲以及老弱病残的奴隶可以待在他们的房子里而不必去田里工作,而且让“黑珍珠”帮忙照料他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奴隶们看待他们的眼神不再是疏远和冷漠,而是逐渐有了真诚和信任。
      卡妙喜欢这片园子,没事的时候会在这里转转,摘些新鲜果子直接塞进嘴里。他很少对奴隶们说话,却从不吝惜自己的善意与宽容。渐渐地,奴隶们开始在这个白种主人面前不再拘束和紧张。看得出来,很多黑人都开始喜欢这两个年轻的白人。
      在那园子的尽头,有一片葡萄园,是从奥地利带来的种子,米罗和卡妙亲手栽种的,但是在炎热的阿卡里亚斯,这几棵葡萄却从未开花结果。米罗曾经建议把这片疯长的葡萄园改种果树,但卡妙却似乎对这来自大洋彼岸的植物情有独钟,还命人将他最喜爱的藤椅搬到葡萄架下,独霸一方清凉。
      清晨的葡萄叶上,还粘着昨夜的雨露,映着朝阳五彩缤纷。连日的阴雨后,终于迎来一个明媚的日子,连空气也感觉格外澄清透明,郁郁葱葱的植物更是青翠欲滴。
      米罗深吸了几口混有植物清香的空气,脚步轻盈地向葡萄架下那个黑色的身影走去。
      卡妙和衣仰卧在藤椅上,闭着眼睛,任葡萄藤叶割裂的阳光洒在脸上,身下铺着一条细软的亚麻床单,床单一直垂在青青的草地上,一侧躺着一本刚由主人手中滑落的书本。
      米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把画架扔到一边,弯下腰捡起那本书,看到封面上写着大大的拉丁文《圣经》,他哑然失笑,随手将书扔到一旁,在卡妙身边坐了下来。
      藤椅上的人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米罗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天边的云,很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说,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
      米罗知道卡妙没有睡,于是继续说:“再这样打下去,迟早有与加隆兵戎相见的一天。到时,我们怎么办呢?”
      “……”
      米罗环顾四周,风吹着杂草簌簌作响。他忽然觉得园子大而空旷。
      “今天人怎么那么少?”
      卡妙总算动了动眼皮,目光向远处瞟了瞟。米罗听到远处的鼓声带动的空气的震动,以及缥缈美妙的歌声。他原本听到的,只是一直没有注意到。
      “他们在庆祝节日?在五月的某一天?”他不记得这个时候土著或黑人有什么节日。
      “谁知道。每月一日的假期,只要不违反规矩……”卡妙懒洋洋地翻个身,枕着屈起的胳膊,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的朋友,一缕石青色的发丝被风撩起,洒落在脸上。
      米罗动了动手指,想替他拂开。但是终于没有上前。他避开卡妙的目光,回答他的疑问:“加隆一个月前托人捎来的信,他已经来到加勒比海域……希望他仍是文职官员。”
      “说不定他一直没有离开……”
      米罗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知道?”
      卡妙戏谑地笑笑:“猜的。他是精通西印度事务的特使,肯定不会长久离开新世界。”
      “……”米罗沮丧地低下头。
      卡妙握住他的手。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劝慰的话语。
      米罗立即站了起来,他依稀听到有尖叫和咒骂的声音,“我去看一下。”他说,给卡妙一个“放心”的眼神。

      野果和鲜花撒了一地,盛有清澈泉水的容器也被打翻在地,蔗糖和面包果粉做成的甜糕被践踏在泥土里。黑色的皮鞭凌空飞舞,“叭叭”地抽打在人们黑色的脊梁上,女人们哭泣着四散开来,口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骂声。施虐者,也是一个黑人。
      “你在干什么,约翰?”米罗一把夺下瘦高个黑人的皮鞭。
      “啊,先生,是您……”猛然间失去武器的约翰看清楚了他的对手,愤怒立即换成谄媚,“我只是在教训一下这些不懂规矩的奴隶。”
      米罗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他们非法集会,违反了阿卡里亚斯的法律。”
      “卡妙允许……”
      “而且,今天不是任何节日。”
      米罗看向四散开来的奴隶们,“那么谁来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他惊讶地发现人群中一个巫女打扮的女人。
      “黑珍珠”惊恐地慢吞吞走出来,行了一礼,“对不起,先生。今天,是我的生日。”
      “您的生日?以前怎么没听说?”
      “是巫神算出来的。”一个黑人小男孩说。
      米罗转了转眼珠,带上笑意说:“‘黑珍珠’,你一定是忘了邀请约翰先生参加你的生日聚会,对不对?这太失礼了……”他对黑珍珠眨眨眼睛。
      但天真的女孩并没有猜到他的意思,只是惭愧地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敢……”
      “而且,在主人的庄园里行这种巫术,米罗大人,请您让开一点,我来让他们懂一点规矩!”
      米罗皱起眉,但在他说话之前,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明显不悦的情绪插了进来:
      “我不记得有赋予你高于别人的权力,约翰先生。管理这个家是辰巳先生的职责。”
      米罗转过身,看到卡妙和管家辰巳出现在这片小小空地的一侧。卡妙面无表情,光头的管家面色不善地扫视了一眼诸人,听到卡妙的话后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凶狠地环顾众人。
      奴隶们在这个阴狠管家无声的压迫下都低下头,忍不住瑟瑟发抖。
      “看来,侯爵大人的好意被滥用了。”他说,声音阴沉,“每月一日的假日被用来召集违反本地法律的非法集会;而且在加百列大教堂辖区总督大人的家中行巫术。你们本来是下贱的奴隶而已,违犯了家规就应该接受最严厉的惩罚!大人……”他弯下腰,向卡妙请示。
      辰巳在来到总督府之前就是阿卡里亚斯出了名的忠仆,在得到卡妙的允许之前他绝对不会擅自下令。
      “不,主人!”“黑珍珠”跪在卡妙脚边,苦苦哀求:“主人,这都是我一人之过。他们是为了让我快乐地度过……都是我请求他们来的……请您降罪给我一人……或者,请求您让我承担所有人的责罚。”她痛苦和悔恨的泪水流了满脸,眼睛里满是恳求。
      “塞西莉亚,”卡妙冰冷地俯视着她,“不要以为我宠爱你就可以做出格的事。你的惩罚将远重于其他人。但别人也脱不了。”
      “哦,主人。”“黑珍珠”颤抖起来,“我愿意领受全部惩罚,因为这全都因我而起。”
      “‘黑珍珠’,”辰巳说:“这样你会被活活打死。”
      “黑珍珠”将头伏在卡妙脚上,“主人……”
      “即使被打死,你也愿意?”
      “是的,主人……”
      “不,先生!”其他黑奴仿佛如梦初醒,纷纷跪了下来,“我们是自愿而来,是自发的。这跟‘黑珍珠’无关。”男人们挺身而出:“这是我们的责任,先生,我们愿意连女人们那份一起承担!”女人们则说:“我们与男人们一起劳动,也有能力承担自己的惩罚。”
      “卡妙……”米罗紧紧盯着卡妙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恳求。
      卡妙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众人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微风吹拂落叶的声音。
      一只蜂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停在了一朵兰花上。
      “塞西莉亚,”他说,众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他弯腰拉起女奴的胳膊,“我原谅你们了。但是,下不为例。”
      奴隶们都难以置信地欢呼起来。
      “你们可以自由地信仰你们的宗教。但是,我是天主教徒,所以请不要让我知道。”
      辰巳弯腰行了一礼,表示遵从。
      只有米罗,在卡妙转身的一刹那,看到他狡黠地向他眨眨眼睛。那份童真和愉快令米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他们将要离去时,背后突然传来女奴怯怯的声音:“主人……米罗先生……”
      “黑珍珠”从怀里掏出两串贝壳编成的长项链,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向二人走去。
      “其实……”她一紧张,法语也变得磕磕绊绊起来,还夹杂了几个母语的词,“我原想……请您……您二位……但是,但……但是……对不起,我,我保证……保证不会有……下次……”她颤抖的手托起两串项链递到二人面前,“请……”
      米罗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过其中一条,戴在脖子上,“很漂亮,‘黑珍珠’,是你自己做的吗?”
      “黑珍珠”红着脸点点头。
      米罗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更喜欢你单独为我唱一曲,就我一个人。”他笑嘻嘻地看到“黑珍珠”把头低得更低了。“卡妙?”他的眼光瞟瞟她手上的另一串项链,对卡妙说。
      辰巳皱了皱眉,卡妙与米罗身份不同,贵族怎么能随意接受黑奴从肮脏的泥潭里挖出来做成的东西。但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该提醒卡妙时,卡妙已将项链握到手中。
      “谢谢你,塞西莉亚。”他微笑着说:“很漂亮。”他凑近比他矮一头的女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下,不仅是奴隶们,连辰巳和米罗也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地看着卡妙。一个白人奴隶主吻了一个黑人奴隶!一个贵族绅士吻了一个下贱的黑奴!一个殖民者吻了一个奴役的猎物!
      但卡妙似乎没有周围人的觉悟,他后退几步离开茫然不知所措的“黑珍珠”,拉着米罗转身离开。

      米罗从甲板上下来,推开他自己房间的木门。
      这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蓝黑色的海水拍打着船舷,拍出一片片白沫。海面上风不大,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一缕缕凉风,白色的雾气从水面上升腾而起。
      米罗困倦地靠在床头上,这是他和大副的房间,狭小拥挤,只有两张床和一套小桌椅,在他们床头靠上的地方有一扇开着的小窗户,带着腥咸味的海风就从那里灌进来。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站在窗前望着苍茫大海,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咒骂。半夜被叫出来出海显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更何况是去解救被海盗围困的西班牙人。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拂上腰间的佩剑,心里庆幸没有叫醒卡妙。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一笑,月光下卡妙安宁的睡颜又浮现在眼前:大圣米洛斯的总督在睡梦中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毫不设防,石青色的长发海浪一样流淌在白色的床单上,细麻薄毯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月光透过窗子涌进来,映得他肤色更加莹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黑影,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规律地微微颤动。米罗不忍心打扰这美好的情景,会心地一笑,悄悄退了出来。
      他闭上眼睛,似乎还能闻到卡妙卧室内那淡淡的青草香味,夹杂在海风中飘忽不定。
      青草香味?!他猛得睁开眼睛转过身,看到卡妙就在他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其实卡妙并没有笑,只是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透露出了喜悦的信息。
      “卡妙?”米罗惊讶地喊:“你怎么在这里?”他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现在天还早……”
      卡妙偏了偏头,带点顽皮的神情看着他:“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我是‘宝瓶’号的船长,‘宝瓶’号有出海任务,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呢?”
      “卡妙……”米罗叹了口气,“你的伤没有痊愈,这一带的海风潮湿阴冷,很容易发作。而且,这次只是驱赶几只海盗船,有我还有巴隆先生就足够了。”
      “我不能总把责任扔给我的大副和二副。反正近来行政院也没事。大圣米洛斯的公务都在海上。”他站在狭小的房间中央环顾四周,最后走到米罗的桌前靠着床头坐下,随便翻着米罗床上凌乱的物品,就像那些是自己的一样。
      米罗涨红了脸看着卡妙翻出一只很久没洗的脏袜子,馊了的牛肉干和被老鼠啃掉书角的一本拉丁文小说。
      “堂吉轲德?”卡妙念着封皮上的几个大字,意味深长地看了米罗一眼,埋下头去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米罗把床上凌乱的衣物收好,拉上窗子上破旧的粗布帘子,又摸出一支蜡烛点燃放到卡妙身畔,并把原来房间里昏暗的小油灯也挪到窗侧,然后出去寻了些热水,将床下罐子里藏着的咖啡粉拿到厨房里煮开端来,之后就坐在卡妙身侧,安静地看着他。
      卡妙安静地看着书,他的心思一半在故事上,一半在米罗上,他能感受到那热切的目光正在自己脸上徘徊,咖啡的香气掩盖了甲板下的霉腐气息,他的心也随之升起融融暖意。
      白皙的手指碰到瓷杯,将杯子往前顶了一段距离,逡巡在书页上的目光却没有抬起。
      “哎?”
      “我不渴。”冰玉相击样的声音回答。
      蜡烛爆出一个灯花,“哔啵”一声。
      卡妙将手中的书往地上一丢,向后靠在枕头上,看着摇晃的天花板长叹一声。
      “?”米罗用目光询问。
      “如果可以,”卡妙似是在喃喃自语:“真想像海盗一样自由地游弋在海洋上,追寻天涯海角。”
      米罗坏坏一笑,向前靠了靠,身子前倾,“那么,你愿不愿意……嗯,搞一条属于咱们的船怎么样?”
      “好啊。”卡妙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当船长,你当大副。”
      “那么说定了!”米罗抓起卡妙的右手,与自己的右手击了一下,“我们要有属于我们自己的船!……也许还会雇佣一些船员……除了补给,我们永远自由自在地飘荡在海洋之上,也许我们会像鲁滨逊一样在野岛上生存,也许会像阿布罗狄那样劫富济贫……好吧,你不想当海盗我们便不当,我们去做快乐的渔民……老了,就到某个美丽的海岛安度余生,或者,托身于永恒的大海……”他两眼发光,为那构想出来的美好图景而激动兴奋着。
      卡妙安静地看着眉飞色舞的米罗,“你是认真的?”
      “当然!”米罗俯下身子,蓝紫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卡妙的眼睛,“你是否……”他舔了一下嘴唇,感到有些紧张,“卡妙,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浪迹天涯?”
      温热而急促的气息喷在脸上,卡妙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烧。他很想说愿意,可这个词却卡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承受不住那饱含殷切期望的目光,别过头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尴尬。
      “进来。”米罗说,他又恢复了那个沉着勇猛的海军指挥官的形象,蓝紫色的眼睛深沉而幽暗。
      “米罗大人!”一个年轻水手推门而入,忽然惊讶地发现了正从床上站起来的另外一个人,“船……船长先生!”
      “出了什么事?”
      “报告长官,前方海域出现大雾,巴隆中尉请您到甲板上去。”

      浓雾像一张不透明的屏风一样树立在海面上,遮住了任何想偷窥她内部秘密的视线。卡妙借着海上的微光和前面“阿卡利亚斯”号上的灯光,用望远镜才能勉强看清前方传令官的旗语。
      这半支编队的战列舰暂由军衔最高的“闪电”号船长德遽尔托少校指挥。显然德遽尔托先生认为这片浓雾对于他的编队威胁不大。前方船只的船尾很快隐于浓雾中消失不见了。
      雾区内部要比之前想象的大得多,能见度不超过一公里,四周一片黑暗,头顶是一片灰白色的雾气,月光星光完全透不进来。前方战舰早已失去了踪迹,只能靠信号弹爆炸的响声推测其方位。
      “宝瓶”号上一片令人压抑的死寂,船员们只能听到船只劈开波涛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应对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风很小,船只能以缓慢的速度前行。卡妙命令船上灯火熄灭,悄悄地在黑暗笼罩的浓雾中向前滑行。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前方漂流的雾气中渐渐显出。
      “船长?”二副悄悄地说。
      卡妙点点头表示看到了。
      “那是什么?”
      “海怪吗?”
      “……海盗船……”
      “是我们的战舰?……”
      “没有声音……没有人。”
      甲板上的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嘈杂的喧哗,人心的恐惧在这宁静中加倍放大出来。
      “安静!”米罗大喊。但一声巨响比他的命令更有效地遏止了船员们的喧哗。他只觉得四周空气急剧地搅动起来,甲板护栏碎成的木屑在气浪中翻滚上天,巨大的火球在甲板上冲天而起。他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大脑一步将身旁的卡妙死死压在身底。周遭惨叫声、爆炸声不绝于耳,在混乱中他听到一个少年惊恐地尖叫:“是英国人!”
      卡妙推开他坐起来,在明亮的火光中他们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二级战舰:“海王子”号。
      卡妙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英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从袭击的方式看应该是蓄谋伏击。如果没有记错,这片海域正是“曙光舰队”的活动领域,用这样猛烈的炮火袭击,目标不应是武器装备落后的海盗,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击沉来往的商船,那么他们等在这里的最可能的目标就是已是敌人的法国舰队。但是,如此精确地知道他们的任务和航线,是西班牙人还是……法国人?
      这些想法掠过脑海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米罗已经跳起来大声喊着:“火炮手反击!准备反击!全体人员!巴尔安,去甲板下!”
      卡妙迅速扫视了一下战况,下令:“左转舵!”
      舵手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掀下了大海,米罗抹了一下眼角流下的血,跳过去亲自把舵。
      两条船迅速接近,猛烈的炮火摧残着双方的船体。
      “报告长官,后方发现战舰!”
      “右侧,长官,右侧!
      卡妙翻上二层护栏,不用望远镜,从战舰影子形状上他就可以判断出是英国战舰。在他们四周至少有三艘以上的战舰将“宝瓶”号团团围住。危险的战况反倒使他内心更加清明:前方的战舰一定已经听到炮声。如果他们赶来支援,那么一定会陷入早有准备的敌舰的陷阱。但是,……——卡妙想——刚才他们一定眼看着前面四艘战舰鱼贯而过,却为什么只伏击排在最后的“宝瓶”号?是兵力不足?还是……根本是冲“宝瓶”号而来?前者显然不成立,因为已经过去的法舰在听到同伴被袭击后一定会想办法救援,这样英舰反倒陷入被动。
      卡妙观察了一下四周,英舰并没有得手后即离去的迹象,他们的目标是——将“宝瓶”号击沉,或者……等待回来救援的法舰的到来。
      卡妙的心头一沉。对面战舰上英军踌躇满志的样子更令他坚信英舰胜券在握。他心中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船长……”巴隆拖着流血的伤腿爬到他面前,“该怎么办?”
      卡妙咬着牙不语。阵阵炮火映得他脸上明明暗暗。
      “妈的!”米罗抽出剑,“和他们拼了!”
      船员们也纷纷拔出剑,准备以死保卫战舰。
      “船长,”巴隆喊:“燃放信号弹,通知前方战舰支援!”他忘了这隆隆炮声早盖过了信号爆炸的声响。
      “不!”卡妙下令,口气缓慢而清晰,“米罗,左转舵!停止战斗,全体船员准备,原路返回!以最快速度逃离这片海域!”
      周围的船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船长,似乎都没有听清他的话。
      “船,船长……”
      “这是命令!”卡妙冷酷的目光在炮火连天的黑夜熠熠生辉。

      “海王子”号。
      “将军,您看?”
      元帅的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你们不是要报仇吗,克修拉?”
      “是,将军。”提督心领神会,下令:“跟上去!”

      如果可以选择,贝尔杜戈上尉绝对不会来这片海盗出没的水域护送珍宝船队。
      因为洛尔卡公爵在南美洲与英国远洋舰队争夺仙女岛,被抽调出来护送商队的只有两艘战舰,二级战舰“美人鱼”号在阿卡利亚斯北随载满黑奴和黄金的商船去了墨西哥湾,于是护送去北美商队的任务的就只有自己的护卫舰“蝙蝠”号。
      “怎么办,船长?”军官们聚集在他周围等待命令。
      “船长,弹药快要用尽了!”
      上尉浓眉紧锁,听凭炮弹在甲板上炸裂。作为船长而言他太年轻而没有经验,能够得到这个位子他美貌的妹妹功不可没,只是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便遇上了海盗的袭击。他仿佛看到自己被押上军事法庭的情景。
      “还是没有消息吗?”他问大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在刚发现海盗时,贝尔杜戈船长就向岸上派出求救人员,却如同针入大海杳无消息。
      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月光照耀千里,夜色清明,地平线上并没有其他战舰驶来。
      海盗们炮火零星,似乎只是戏谑这艘昔日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西班牙军舰。从一开始他们就对珍宝船队置之不理,而是围攻“蝙蝠”号。只要这唯一的一艘战舰失去战斗力或落荒而逃,珍宝船队的货物就是唾手可得了。“蝙蝠”号虽然弹药充足,训练有素,却远不及这些终年飘摇在海上的海盗船灵活自如。随着巨大的桅杆倒下,船员们陷入一片恐慌。
      月光下海盗旗清晰可见,游弋在周围的海盗船近得可以看清立在船头得意洋洋的大块头海盗头子。
      贝尔杜戈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绝望。
      “船长!船头!”舵手兴奋地大叫起来,指着四点钟方向:“船!船!”
      大副一把抢过身边人手中的望远镜,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两艘巨大的战舰乘月光而来。

      “什么声音?”“闪电”号的船长,此次行动的指挥官德遽尔托少校侧起耳朵倾听浓雾笼罩的海面上的声音。
      “好像是……炮声……”一个下层军官小心翼翼地回答。
      遽尔托的心沉了下去。他已经可以确认编队中的战舰遭到了伏击,但有几艘船和哪艘船遭到袭击都是未知。敌人隐藏在这浓浓大雾中,既不知道他们的数量也不知道他们的方位。
      不安和恐惧在船员们中间散播开来。
      “长官?”
      “下令……”他迟疑了一下,严峻的脸上青筋跳动,“继续前行!”
      “可是,长官……我们后面的船怎么办?”
      “释放信号弹,告知我们的方位。现在要做的是尽快驶离雾区,否则随时可能全军覆没!掉队的船只,他们的船长理应能够做出判断!”

      在加勒比海域,除了一级战舰英国的“海飞龙”号、法国的“曙光”号和西班牙的“仙女”号以及传说中的海盗船“维纳斯”号之外,最快的就是英国远洋舰队的“海王子”号。这个传言并非凭空捏造,至少冲出雾区的“宝瓶”号上的全体船员是这么认为的。
      海上起了大风,雾气像被驱赶的羊群一样迅速退了下去。东方天幕的颜色开始变浅,但漫天的星辰仍像碎钻一样熠熠生辉。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战舰停泊着,月光下“海王子”几个词清晰可见。
      米罗皱起了眉头,手抚上腰间的剑,还没有等他有所表示,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二层甲板上飘了下来:
      “右转舵,开火!”
      命令在安静的甲板上传播开来,船员们愣了一下,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执行下去,巴尔安和米罗亲自在船舱、甲板两层火炮处督战,受伤的大副拖着刚刚草草包扎的伤腿亲自把舵。炮弹立即像雨点一样倾泻到敌舰上。法舰火炮一向以距离远和精准闻名于世,这对于在英舰射程之外而言是个巨大的优势,即便是早有准备战斗的“海王子”号也被猛烈而精确的炮火打得措手不及。
      “妈的!”克修拉大声咒骂着,在火炮手身后挥着剑:“顶住!顶住!”
      “上校,我们的火炮还打不到他们!不如转向从其船尾靠近!”
      “蠢货,那样他们早溜了!”如果不是雾散的太快,“宝瓶”号不会这么早就发现他们。
      “二点钟方向!”他朝舵手大喊:“赶到前面去拦截!”凭着“欧洲第一快”的“海王子”号,他不相信“宝瓶”号能从他手中逃脱。
      “想来比试一下吗?”米罗拔出佩剑,看着左右两侧随着雾气褪去而露出的几艘敌舰,蓝紫色的眼睛中泛起红光。卡妙就在他身后,无论身为军人还是卡妙的朋友,他都退无可退。
      卡妙站在二层甲板上,平静地望着月光下海面上出现的几艘英舰,手扶在栏杆上。
      “卢梭先生,”他喊向下面甲板的一名老水手,“由你来掌帆!巴隆先生,与‘海王子’号持平,不用管其他的敌舰,全速前进!进入雾区!向北行驶!”
      卡妙镇静的声音安抚了船员,他们重新充满了勇气和信心。四艘英舰从四个方位将炮弹倾倒在“宝瓶”号上,“海王子”号已经在他们面前半个船身的距离,逐渐脱离了“宝瓶”号的射程,而让“宝瓶”号进入了她的射程。英舰的炮火以威力和猛烈见长,顷刻间“宝瓶”号船体受到重创。
      米罗百忙中回头去寻找那抹石青色的影子,只见在一片飞扬的木块弹片间,在一片明灭的炮火中间,卡妙始终站在二层甲板最显眼的地方,平静的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冰蓝色的眼睛中带着凛冽的坚定,任身旁炮火的气流将他的长发在黑夜中扬起。
      米罗张了张嘴,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他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从心底流遍全身。他拔出了长剑……
      不断有人倒下,死去,但没有人退缩。米罗坚信,他们也获得了与自己刚得到的一样的力量。
      卡妙与他们同在!
      上帝与他们同在!
      就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他们接近了雾区边缘!只要进了雾区,英舰就很难再找到他们的踪迹!

      德遽尔托少校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惨白,他看到随自己而来的四艘战舰,唯独缺少了“宝瓶”号,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接到报告,有人看到卡妙总督上了“宝瓶”号。

      主桅杆倒下的一刹那,所有船员遇救的希望都变成绝望,笑容僵固在脸上。
      一艘巨大的战舰横亘在他们面前,随着雾气的褪去而渐渐清晰。
      “海飞龙”号!
      传说中的英国远洋战舰令人闻风丧胆的一级战舰“海飞龙”号!
      “各位!”卡妙说,他的声音冷冽而平静,船员们都仰起头看着他,他站在二层甲板上,从下面望去就如黑夜天使,“你们是法兰西帝国最英勇的人!伟大的法兰西以你们为骄傲!你们用自己的牺牲换来同伴的平安!从现在情况看来,我们的同伴已经安全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我命令你们:保重自己的生命,以期在将来为我们的祖国再做贡献!现在,卢梭先生,请挂起白旗,所有人留下武器,乘小船离开。如果被英国人俘虏,在不出卖帝国的前提下以保证生命为前提。”
      “长官……”人群中有人失望地喊。
      卡妙举起手示意大家平静,“我们已经无可作为。只有两个选择:死亡还是投降?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回来,无谓的牺牲是懦弱的表现。”
      “作为船长,我的责任是完成任务和保护船员。如今我已完成第一个使命,请让我执行剩下的权力。”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炮弹仍在他们周围肆虐,激起的巨浪冲上甲板,带走了几名年轻的水手。恐惧重新占据了船员们的心头,他们纷纷在巴尔安的指挥下放下小船。
      米罗走到舵盘旁的大副身边,伸手试了试他的颈动脉,然后对卡妙摇了摇头。
      米罗扛起两个伤员跳上小船,对卡妙大喊:“船长,快点!”
      卡妙抽剑砍断了系小船的绳子,目送着小船在黑夜中被风浪推出很远。
      “卡妙!……”米罗蓝紫色的眸子中映出一片火光。
      甲板上已燃起冲天的火焰,照得海上如同白昼一般。
      卡妙努力忍住被烟熏得想要流泪的冲动,帮助最后几名重伤员下到另一艘救生艇中。
      “船长!”船员们仰头看着他们的长官,已经准备砍断绳索。
      卡妙向着东方泛起晨光的海平面望了一眼,抓住了缆绳……
      一个炮弹在他的身侧炸裂,强大的气流将近旁的小船掀翻……
      “不……”
      米罗眼睁睁地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被抛上了天空……
      “不……”
      他绝望地喊着,在其他船员反应过来之前跃入了海水之中。
      “卡妙!”他穿过海平面下被爆炸和行船激起的阵阵气泡,潜过落水的船员脚下和“宝瓶”号的船底,在海下苦苦搜寻着那个石青色的身影。在爆炸的一瞬间他的感觉就被剥夺了,灵魂深处只剩下一个信念,□□似乎只在这一个意识的支配下行动,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他只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前游去。
      卡妙在水中清醒过来,海水呛得生疼。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努力找到平衡浮上水面。他开始庆幸自己的好运,他还记得自己被气浪冲到了半空,然而却没有在甲板上摔得粉身碎骨,也没有撞到随处可见的船体的碎片,甚至没有受什么伤,如果说非有什么伤的话,左肩上与拉达曼迪斯决斗时留下的伤口似乎裂开了般地疼痛。突然间,一颗脑袋在他面前露了出来,令他吃了一惊。
      米罗浮出水面换气,在战舰的另一侧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那个让他担心到恐惧的人正立在水中,胸部以上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假发早不知遗落到何处,石青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顺着肩膀流淌,在海水中漂荡开来。他周遭的海水因为有规律的踩水而荡开一圈圈涟漪。他的神情带着若有所思的迷惘,在月色里仿佛传说中的人鱼。
      卡妙看着突然出现的米罗,神情里带了一丝惊愕,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可以感受到那个人身上浓郁的悲伤和不敢置信的狂喜。米罗静静地立在水中,背对月光,一绺绺卷发上水珠闪闪发亮。他突然朝卡妙游过来,动作幅度很大,卡妙只看到一片乱窜的珍珠,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入怀里,像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卡得他无法呼吸。他能够感受到米罗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手臂也不自觉地有了回应。
      他们第一次靠得那样近,在流泪的冲动过后,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猛烈地冲击上来,他们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中,躯体紧紧扣在一起,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们,而他们彼此契合,已成为无法分割的一体,他们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脏的悸动;石青和宝蓝的发丝缠在一起,在月光下成为绚丽的靛青色。不用语言,他们能知道对方的感受,能体会到对方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灵魂在此刻合二为一。
      “ ”
      月亮向海平面垂下去,战斗已经结束,海面上一片宁静。东方呈现浅蓝色,穹窿样的天幕上却依旧群星闪烁。
      一个巨大的黑影停在他们面前,船上抛下绳索来,一个士兵用蹩脚的法语向他们喊话。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抓着缆绳爬上甲板。
      向他们喊话的士兵在他们尚未站稳脚跟就解除了他们的武装。在甲板上他们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这些精疲力竭的士兵们用目光向他们致敬。
      “不愧是洛林家的卡妙和米罗,竟然能抵抗到这种程度。”一个深远如同远古之音的雄浑声音说,声音中带着疲惫的笑意。
      这声音对于卡妙和米罗而言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们在停顿了几秒后才看向二层甲板上被众军官围绕的一个伟岸的男人:他的深邃如同远古智慧的星辰,飘扬凌乱的长发在夜色中呈现如同海水般的墨蓝色。他下巴稍尖,唇角上扬,带着傲视群雄的狂傲的微笑,一袭笔挺的黑色军服,却没有带肩章绶带,他站在那儿不怒自威,全身上下涌现出大洋深处的霸气。
      “加隆……”米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加,加隆……老师?”
      “是加隆上将,小子。”他蓝色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熟悉的骄傲,“很高兴能在这里招待你们,大圣米洛斯的总督卡妙侯爵阁下,还有你,米罗中尉。”

      “长官,是‘白鸟’号。”
      西班牙城港口执勤的法尔塞斯上尉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确信他看到的的确是他们失踪半个月的珍宝船队中的“白鸟”号。
      “快,派人拦住他们!加西亚,去报告总督!”
      先后被“蒙太朗船长”和“海上阿芙洛狄忒”洗劫过带着珍宝船队中的所有客商与生还军士的“白鸟”号在海上漂泊十几天后终于到了西班牙人位于加勒比海中的一处殖民地——西班牙城,虽然等待他们的是无尽的盘查和军事法庭的审问,但比起被击沉的“蝙蝠”号和被海盗船“维纳斯”号拖走的装满货物的“珍宝岛”号,他们应该感谢上帝的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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