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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海战 ...

  •   米罗并非没有回总督府,只是回去得晚了,正好撞上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一幕:卡妙面带微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未婚妻。于是,他默默地退了出来,没有人会注意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这没什么不对。是的,这没什么不对,一切都很正常。他只是总督府里一个普通佣人,“曙光”舰队里的一名下等军官。没有人会在乎他,在乎他心里的想法。而那个女人,将要成为侯爵夫人。她,卡妙的未婚妻,理应被他爱慕,但问题就在于,她是他的未婚妻。
      米罗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排斥卡妙身边所有的人,甚至于只要卡妙对他们微笑,他心里就会感到痛苦。他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已经把卡妙,把卡妙那不多见的温柔当成专属于自己的了。然而,现实是多么残忍!卡妙是个男人,终究会娶妻生子。而那个女人,已经来到了斯考皮洛。
      又一杯烈酒灌下去,他的意识却更加清醒。这该死的清醒!米罗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周遭乱哄哄的,不时有夹杂着下流话的叫骂声掺杂其间。这是一家水手和士兵们经常光顾的下等酒吧,在西区的一角,偏僻而又危险,每天都有流血事件发生。但米罗却偏爱这里,偏爱这里的偏僻,还有水手们都能买得起的劣质烈酒。
      周围突然静下来。米罗抬了下头。这不寻常,通常是有架要打,暴风雨前的平静,而结果也往往很惨烈。
      “你是,新来的吧?”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问。
      “是的,先生。”有人怯怯地回答。
      米罗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一个很单纯的小子,想必刚服役不久。“
      “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背后那个人显然很窘迫和局促。
      “去,为这里你每个大爷要一杯猫尿。”
      出乎意料的,那个年轻人照办了。啤酒被端到米罗面前,米罗好奇地转身打量了他一眼: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有着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和浓密的金发,身上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海军制服——他来错地方了,米罗想。这个酒吧是宪兵队的地盘,宪兵队和海军一向不和,私斗甚多,他们一看到对方的制服就来气,——当然米罗是个例外,谁都知道他是总督府的人。米罗同情地看了看他,并不打算插手。他转过身,继续喝自己的酒,但是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的莫名的熟悉感却让他开始留心他的举动。
      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先生,对不起,我没有多余的钱了。”
      “砰!”刚才发难的人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玻璃四溅,“婊子养的,你再说一遍!”
      酒馆里五六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那年轻人围在中间。
      年轻人皱了一下眉,但仍然真诚地说:“我是真没有了,这位先生,请您讲话客气些,不要像看上去那么没有教养!”
      “臭小子,你说我没有教养!”
      那几个男人围了上去。
      酒馆的老板、店员早已见怪不怪,将值钱一点的东西拖到后台保护起来。
      米罗皱了下眉头,手指摸过腰间的佩剑,但有人比他更快。
      “住手!”一个红色身影插在斗殴的人群中间,厉声质问:“你们要干什么?”
      “你又是什么人?”那群宪兵打领着那身与自己同样的制服,不解地问。
      “请你先回答我,士兵。”
      “哼哼”滋事者冷笑了两声:“老子是总督阁下宪兵队的一等兵雅克朱佩!”
      “好的,朱佩先生。”那个挺身而出的骑士回答:“我是法里路欧迪亚中尉。”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米罗禁不住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一个身着宪兵队鲜艳制服的年轻人挡在那个兵士面前,他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脸颊瘦长,留着一头过长的白发,制服严谨地扣着,没有肩章或是领饰等可以证明他的地位的东西。
      “哦,哦,长官。”一等兵雅克朱佩碰碰额角,“好吧,这儿的事您管。”他痞痞地一笑,坐到一边的桌子旁,“不过,我好心提醒您,长官,这儿的,对军队看不顺眼的可不都是咱们弟兄。”
      周围的五六个人都没有退下去的意思,反而围了上来。
      法里路皱着眉头看看事不关己的雅克朱佩,手握上了腰间的佩剑。
      “等等,兄弟。”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个被保护人明亮的眼睛里毫无惧色,“先生,这件事与您无关。请您不用担心我,我能应付得来。”他对法里路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您能为我说话,我非常感激,但是……”
      “小子,”法里路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呃?”年轻人一愣,没有去看靠近的几个壮汉,“艾奥里亚特里蒂昂,‘黄金狮子’号上士艾奥里亚特里蒂昂。”
      “特里蒂昂先生?很好。动手吧!”他话音未落,长剑出鞘,劈头砍过来的砍刀当即被横劈为两半。
      艾奥里亚微微一笑,手起剑落,冲到最前面的男人被一剑贯穿手臂。
      米罗眯起眼睛,看着顷刻间先前围着二人的六个男人被干净利落地放倒,剑法漂亮得令人难以置信。
      雅克朱佩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二人互相赞赏地望了一眼,但是不得不立即背靠背准备迎战。先前酒馆里的几十个人都围了过来,面色不善。
      双方都没有说话,战斗一触即发。
      忽然,角落里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我还没有离开呢,你们就要动我军队里的兄弟,未免太不把我米罗放在眼里了。”
      领头的那个水手模样的中年男人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法里路与艾亚哥斯都向来人看去,他们非常惊讶,这群不法之徒竟然对这样一个一步三晃、看上去像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的年轻人毕恭毕敬。
      “米罗大人,”领头人说:“您知道这里的规矩,请不要插手这里的事。”
      米罗歪着头看着他,唇角弯出一个微笑,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声音有些黯哑。他说:“您也知道我的规矩,先生,还是……”他的手指在腰间大剑的剑柄上划过,剑柄镶嵌的冰钻闪过一道寒光,“想问一下我的‘磁’?”
      领头人哆嗦了一下,脸变得惨白,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唇角禁不住抽搐,“不,大人,刚才是说笑,您请便!”
      一群人潮水一样退了下去,顷刻间无影无踪。法里路和艾奥里亚呆呆地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先生,”艾奥里亚说,这个孩子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一定是上帝派您来的,我以为这次一定要挂彩了……请您,和欧迪亚先生接受我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感激之情。还有,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米罗眯着眼打量他,这时忽然说:“艾俄洛斯特里蒂昂是你什么人?”
      年轻人一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一把抓住米罗的肩膀,“您认识我哥哥?您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远处响起一声军号,米罗立即警觉起来,“集合的号声!特里蒂昂先生,我是‘宝瓶’号的米罗,任务结束后再来找我!”

      德沃男爵的船长室点着两根蜡烛,夕阳尚未落山的时候这里已是一片漆黑。这个狭小的船长室通风不畅,总是让人觉得气闷,这与威武雄壮的“天猛星”号实在不相配。
      拉达曼迪斯就站在船长的桌子前,脸色有些苍白。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说。
      德沃船长是个慈祥的老人,在海上漂泊了一辈子,对下属非常爱护,他慈爱地看着拉达曼迪斯,“菲永先生,看来您的私事已经了了。”
      “是的,长官。我非常抱歉,我想可能因为我耽误了行程。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很好,少尉。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离开阿卡利亚斯。”
      “?”
      “这次是公事。拉达曼迪斯,刚才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是……舰队官兵集合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他黄玉色的眼睛泛出一丝疑惑。
      “是的,少尉。这是机密。穆大人要求我们合作。”
      “可是我们并非属于曙光舰队。”
      “这是给现在圣米洛斯检审区所有舰艇的命令。而且,我们的使命原本也是在加勒比海。”

      凯瑟尔荷恩艾伯斯少校站在瞭望台的台顶注视着海面。大海平静得像大理石地板,黎明的时候,海面上起了大雾,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因为彻夜未眠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的样子和六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生活一如既往地单调,只是如今,他已成为一支编队的队长。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
      “长官,按照您所说的,已经准备好了。”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的水手。这是一个健壮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蓝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出锐利的光芒。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蓝背心,长裤挽到膝盖,赤着脚。
      “很好,法斯船长。”荷恩艾伯斯看着他说:“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当年的小男孩如今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荷恩艾伯斯每当独自面对他的时候总要这样感叹,如今一辉法斯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了,当初那愤世嫉俗的戾气也掩盖在成熟锐利的表面之下了。
      一辉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他心底的疑惑:“他们会来吗?”
      他们会来吗?荷恩艾伯斯少校又把目光投向迷濛的海面,“应该会的。”这实在不应该从一个军事指挥官的口中说出来,但是他知道一辉清楚他们的处境,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困惑。按照常理,法国人在得知自己的殖民地被侵占后一定会派出军舰,对方无论是英国人还是海盗,这都是挑起战争的行为,难道法国人真的无动于衷?还是……?
      “我相信您的判断,先生。”一辉说:“不过我不明白,那天您为什么不准攻击法国人的‘宝瓶’号。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无论如何战争都不可避免。如果击沉那艘船,还可以为我们赢得时间。”
      “换做其他军舰当然可以,但是‘宝瓶’号不行。”
      “为什么?”
      荷恩艾伯斯不露感情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宝瓶’号的船长路易卡妙,就是圣米洛斯地区的总督。而且,那一天他很有可能就在船上。”
      “那又怎么样?”一辉的口气充满不屑和不满,“他的性命比大英帝国一个编队的官兵更宝贵吗?”
      “你忘了吗,一辉?”
      “什么?”
      “元帅的吩咐。看来你早已忘记了。元帅离开的时候命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伤害法国总督。一个瑞格洛斯岛挑起的最多是局部冲突,如果杀死了法国总督,那就是两个国家的战争。”
      “可是,凯瑟尔,战争总要爆发。”
      “是的,战争总要爆发,但不是在元帅不在的时候。”
      一辉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提督,我出去转转,如果碰到法国人,就和他们打一场。”
      “别忘了我们的计划,船长。”
      “放心吧,提督。你应该相信我一辉。”

      就在一辉向他的长官告辞,领着他的“皇后岛”号战列巡航舰离开瑞格洛斯港口的时候,在离岛三十海里的八点钟方向,一艘小商船上的人被带上了巨大的战舰。
      “长官,我们真的是商人,因为在大雾天气里迷了路,所以才撞上了您的船队。”一个中年男人向他面前的一群军官中看上去温和雅致的年轻人求情。
      紫龙帕斯卡尔扫了一眼旁边递过来的商船上的航海日志,皱眉对一旁“天龙”号上的大副说:“维达尔先生,我记得曾下令行动中不得扰民,您能向我解释一下这件事情么?”
      “啊,船长先生。”金发的大副诚惶诚恐地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巧合。”
      紫龙没等商船船主开口就反问:“难道你没有听到他们是因为这鬼天气的原因吗?”然后他转向商人,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是英国间谍吗?”
      “当然不是!”商人立马举起手来,“上帝可以作证!”
      “可是,大人。”大副尽职地提醒,“他们已经遇上我们了,如果再不小心碰上英国人的船,那我们的行踪就会被暴露。”
      “那没有问题。维达尔先生,把他们的船拴在补给船后面,等到安全的地方再放他们离开。”

      “那是什么?”甲板上的两个年轻船员首先发现了在乳白色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庞大黑影。
      “船,当然是船,笨蛋!快去报告船长!”
      很快,一辉和他手下的军官也看到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朦胧黑影。
      “长官,会是哪方的船?”
      一辉眼底冒出一股戾气,“无论是哪方的船,都是敌人,准备迎战,上尉。”
      “可是,长官,不会伤到英国船只或是民船吗?”
      “英国战舰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又瞥了一眼那艘向这个方向缓缓靠近的船只,敏锐地认出了那艘有过一面之缘的战舰,心狂热地跳动起来:“‘宝瓶’号!他们来了!”他握了握拳头。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你溜走,哪怕违抗将军的命令也是一样!人的心思在兴奋激动的时候往往更加敏锐,他想到一个办法,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卡恩上尉,”他吩咐大副,“把上次缴获的那套法国人的行头拿出来。”
      不到一刻钟,英舰“皇后岛”号就变成了法舰“皇后”号。
      “长官,”大副小声地说:“这能骗过法国人吗?”
      “只要他们有一丝迟疑就够了。火炮准备好了吗?”
      “是的,船长,照您的吩咐。”

      “米罗大人,您说那是英国的船?”一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青年的脸凑到米罗面前,米罗依旧在二层甲板的藤椅上闭目养神。大副不在,今晚“宝瓶”号归米罗指挥,下层军官和士兵们在他面前从不拘束。
      “这个时候,只有英国船只才会在这里游弋。这个不用看就知道,小拜安。”
      “哦?那么来了一艘假扮成法舰的敌舰,国籍不明。”
      米罗懒洋洋地向狭路相逢的战舰看了一眼,“如果之前国籍不明,那么现在可以肯定,那就是英国人的战舰了,这个时间和地点,也只有英国人才会这么无聊。”他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
      “那么,要开炮吗?”
      “不,再等等,小拜安,至少要等到戏剧的高潮。让火炮手之外的所有人都到甲板上来!”
      当“皇后岛”号与“宝瓶”号靠近时,一辉看到的就是对方所有官兵列队致敬的情景。
      “看来,他们上当了。”一辉不屑地笑着向他的大副说:“命令火炮准备!”
      “哦,不!”他的副官回答,脸上神色惊恐。正在他们的侧方上风向,“宝瓶”号船身伸出二十几门大炮,正对着“皇后岛”号。船头的侧弦上,站着一个飞扬洒脱的留着长卷发的年轻军官,正对着这边扬帽致敬。
      一辉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呆了片刻才从嘴里骂出一句脏话,不等他向身边的人下命令,对方的火炮已经近距离轰了过来,他只看到船舷的碎片和人的肢体被气浪一起掀到了空中。而自己,被一个黑影推开,重重地摔到甲板上。

      爆炸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在空旷的海面上传到很远。
      “战斗开始了!”
      “战斗开始了!”
      “战斗开始了!”
      在瑞格洛斯岛,岛屿西北方三十五海里和正西方十海里的地方,三个声音同时说道。
      “怎么办,长官?”“壁虎”号上的大副说:“要出击吗?”
      “不,再等等。探子来报,刚才在我们左侧三十海里处有一支法国舰队。法国人很可能还有后续部队。‘皇后岛’号本来就是诱饵,让她战斗到最后一刻。”荷恩艾伯斯说,闷湿的海风吹起他几缕淡金色的头发。夜色正浓。
      而此时,另外两边的舰队正加紧向冲突地点航行。

      艾奥里亚特里蒂昂还不到二十岁的生日,参加这样大规模的海上会战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听到远处海面上传来的隆隆炮声,他紧张得全身发抖。
      “害怕吗,上士?”一个威严的声音说。
      “啊,啊,船长。”艾奥里亚惊慌地立正,他不知道船长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心里惴惴不安,他知道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有可能会被重重地处罚。
      “害怕吗,上士?”船长又和蔼地问了一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他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平时严肃谨慎,很得人心,“你是第一次参加海战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遇上这种事也会发抖。上士,胆怯并不可耻,可怕的是内心的软弱。可以看得出来您是个骑士,请为您的荣誉而战!”
      “是的,船长!”士兵骄傲地昂起头,受到激励的心暂时将怯懦驱逐了出去。

      “皇后岛”号与“宝瓶”号在瑞格洛斯岛北部公海上展开激烈角逐,相互盘旋,若隐若现,一会儿相隐于浓雾之中,一会儿并排航行在波涛之间。他们都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米罗感到心中最原始的狂热被唤醒,他能够感受到腰间的“磁”也因自己的兴奋而躁动不已。两条战舰势均力敌,“宝瓶”号因为先发而略占上风,但这并不能保证她击败对手。必须占领对方的战舰!双方的指挥官同时在想。很快,两条船逆向靠近,缆绳被抛到了对方的船上。
      “小子们,看你们的了!”拜安从二层甲板上跳下,引来一片热烈的回应。双方军士都拥有同样高涨的热情。
      一辉拔出佩剑接连砍断三条法舰上抛来的绳索,当他再次举剑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在剑柄上,爆出一片火花,剑被震得脱手而出。他震惊地抬头,看到对方甲板上,刚才那名挑衅的军官正缓缓放下长火枪,动作优雅地重新填上火药,上膛,再次瞄准……一辉连忙卧倒,在他刚才站立的高度,一颗子弹冒着青烟嵌在身后的钢板上。
      一辉彻底被激怒了,他拔出佩剑,顺着法国人刚抛过来的绳索滑过去——中途顺便解决了那个法国士兵——稳稳地落在“宝瓶”号的甲板上。他的脚一踏上法舰,就举目寻找那个年轻军官的影子。他愤怒的目光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船尾。
      米罗悠闲地靠在一侧缆绳上。长长的卷发垂至腰间。他没有系披风,笔挺的黑制服包裹着他健壮的身体。他的唇角挂着慵懒的笑容,眼神却犹如原野上饥饿的猎豹焕发出野性的光芒。
      一辉承认这是张英俊到令人难忘的脸,而且,似曾相识。
      果然,那人开口:“我在等你,小子,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宝瓶’号的船长?”他依稀记得“宝瓶”号的船长是阿卡利亚斯的总督。
      “我们伟大的船长和大副先生都有公务在身。看来您已经不记得我了,一辉先生。”
      这种口气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辉一愣之间,对方的大剑已经平刺过来,一辉连忙拔剑迎击,两剑在空中交击,碰出刺耳的声响,一辉堪堪躲开,虎口被震得麻木。一颗炮弹在他们身畔不远处爆炸,火光映着压下来的大剑,剑身犹如淬血一般反射出暗红的光泽。
      “米罗!”一辉终于认出了他的对手。
      五年前他们曾在英国人的府邸见过面,那时候他们分别是法国总督府和英国特使府上的仆役,在那段日子里他们曾一同得到加隆杰米尼先生的指导。时隔五年,他们意料之中地举剑相向,毫不犹豫。
      一辉的剑风阴狠冷厉,势大沉稳,剑剑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招式。相比之下,米罗的剑势轻灵诡异,时而闪避时而侧击,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击,却又招招留有余地。一辉的剑术是在场场实战中磨练出来的,他的好勇斗狠的性情使他在战斗中鲜有敌手。但是米罗是剑术大家,自幼受名师指教。一辉的剑法与他相去甚远,渐渐落了下风。米罗的脸上始终挂着了然的笑容,仿佛是猎人面对陷阱里做最后挣扎的困兽,这令一辉更加恼火。
      突然间一阵猛烈的炮声响起,顿时爆炸的烟雾和碎屑迷住了视线,他们暂时停手,退后一步,看到“皇后岛”号上火光冲天,炮弹像冰雹一样倾泻在她的甲板和两艘战舰之间,一时间甲板上堆满了尸体和断肢,大量船员落入海中,惨叫声不绝于耳。直到一轮攻击稍停,他们才能勉强辨认出烟雾中驶来的一艘艘巨大的黑影。法舰是以精确和远距离作战而闻名的,即便浓雾削弱了这种优势,也能准确地分辨出敌我双方的战舰。
      “宝瓶”号与“皇后岛”号距离过近,受到波及。米罗和一辉扶住船舷和缆绳才勉强站稳。船医从他们身旁匆匆经过,跑向被炸伤的三副。
      “看来,你的船处境不妙,船长先生。”米罗笑着说。
      “是吗?”一辉冷笑,举剑向他的对手迎上去。

      凌晨时分海面上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浓雾开始消退,但能见度还是很低。这样恶劣的天气按照常规是不适合出海作战的,但是一队又一队的战舰出发,从各个方向加入战团。
      将近四点钟的时候,一支由四艘战舰组成的小编队由瑞格洛斯岛出发,悄无声息地划过海面向北航行。就在距离他们必经之路半海里,瑞格洛斯港口两点钟的方向,一艘巨型战舰悄无声息地停靠在那里。如果没有大雾,编队中的人一定会清楚地看到那艘令她的敌人胆战心惊的一级战舰——“曙光”号。
      而此时,她只是安静地停泊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参与战斗的意思。在靠近船头的甲板上,这艘战舰实际的主人卡妙德洛林正坐在靠近船舷的藤椅上,他全身裹在黑色天鹅绒大氅里,像一座雕塑一样长时间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脚下在黑夜里近乎蓝黑色的海水。艾俄洛斯特里蒂昂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立在他的身后,肩上垂下的白色披风在夜风里轻轻抖动,像天神一样威武而英俊。他们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只是用心在阅读着远处正在发生的战役。

      艾奥里亚注视着不远处孤独的战舰,她已千疮百孔,只剩下四门炮还可以勉强发射。动力舱被打坏,甲板上火光冲天,可她还是不放弃,没有船员逃生或是投降。他年轻的心被这种苍凉悲壮所感染,肃然起敬。
      而在“宝瓶”号上的“皇后岛”号的船长一辉法斯与他心爱的战舰一样遍体鳞伤,可是他的战斗力和求胜的欲望却越燃越旺,这令米罗也感到震惊。
      “壁虎”号及其编队赶到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他们开足马力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却还是慢了一步,“皇后岛”号几乎被击毁,而一群法舰正围着她轰炸。荷恩艾伯斯眼睛里喷出了怒火,命令编队全速冲入战场。一艘法军战列舰正泊在“壁虎”号与“皇后岛”号之间,船体一侧赫然写着“黄金狮子”。
      “左满舵!”他大喊。“壁虎”号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法舰的射程之内。
      “黄金狮子”号的船长发现右侧出现英国战舰时为时已晚,对方的炮弹准确地命中了她的主桅杆,巨大的主帆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壁虎”号上愤怒的火炮将她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宝瓶”号。
      在一辉听来,“黄金狮子”号上的爆炸声无疑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他再次站起来,带着骄傲的冷笑看着他的对手,脸上狰狞的伤口令他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扭曲,“现在换我来说了,米罗先生,你们的船危险了。”
      米罗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他向东方看了一眼,突然单膝跪在甲板上,将大剑的剑身平贴于胸前,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低头,在剑柄的某个位置留下了深情的一吻,然后他站起来,看着惊诧的一辉:“您的义务也该尽到了,接下来是我们之间的战斗。巴尔安!”他朝战斗中的士兵们喊。
      “交给我,代理船长!”少年跃过人群,跳到舵盘畔,兴奋地大叫:“‘宝瓶’号永不沉没!”
      不远处“天龙”号船长室内,副军事总督紫龙帕斯卡尔与各船的大副一起坐在航海图前。
      “对方援军已经到了。”
      “不急。”儒雅的青年说:“这是来自瑞格洛斯岛的英军,并非穆大人想要的舰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第一舰队很快就会自一点钟方向到来。请各位部署一下,一旦发现有来自北方的新的援军,立即撤出战局。”他望着领命离开的军官的背影,自言自语:“如果英军的指挥官认为只有‘宝瓶’号是诱饵或是领路者,他们就注定要失败了。看来,英国人并不是穆大人的对手呢。”

      几乎是同一时刻,瑞格洛斯港的戍守卫兵发现了一艘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大船。
      “少尉,”“天猛星”号的老船长慈祥地望着他器重的属下,“自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以来我并没有给予你任何特殊的待遇。今天有一个机会,或者应该说是严峻的考验,我想也许该考虑一下我的老部下。孩子,看到这座由英军把守的岛屿了吗?拿下它,就是我们本次的任务。现在它内部空虚,几乎所有战舰都被调走,但是你不要小看它,它的卫兵和土著人的力量不容小觑。你愿意接受这项任务吗?”
      “船长,”拉达曼迪斯说:“请给我二十个人,一个小时后这座岛屿就是我们的了。”
      船长皱了皱眉头,“您确信只需要二十个人吗,菲永先生?请不要太轻敌。”
      “不,先生,恰恰相反。我是把它当做一个拥有两艘以上战舰或是几百名官兵驻守的岛屿对待的。我们需要的是勇气和奇袭,人太多会适得其反。”

      海面上刮起了风,雾气在加速消退。
      “雾退了。”艾俄洛斯提醒。
      卡妙点点头,英国人的援军应该已经赶到了,事态正向穆预料的方向发展。今夜可知他们的元帅不在军中。“艾俄洛斯,来援的会是第一舰队还是第三舰队呢?”
      “根据传来的消息推测,应该是坎伯兰公爵率领的第一舰队。”
      卡妙向他展颜一笑,“希望上帝保佑我的战士们平安无恙。”他站起来向船舱走去,“吩咐起航。”

      半月从云雾中透出模糊的影子。东方的天色正在变浅。蓝黑色的波涛拍打着船舷。白色的帷幕缓缓拉开,海面的视野开阔起来。零星的炮声断断续续,火光将海面照得如同白昼,双方都逐渐看清在混战中的对手。
      “船长!船长先生!”艾奥里亚忍受着全身的剧痛,跌跌撞撞扑到二层甲板的舷梯上。不久前还和蔼地与自己说话的船长仰面躺在阶梯上,全身浸在一滩鲜血中。不远处是手握望远镜的大副,半个身子已经不见。他抬起头四处看看,海面在炮火声中反而显得静谧,不远处“狼”号正在缓缓下沉——她战斗到最后一刻,被围着她的英舰打成了筛子。海面上漂浮着尸体和船只的碎片,四周的英舰损失惨重。
      紫龙帕斯卡尔在从一点钟方向来的第一舰队加入战团后率他的编队从各个方向分头撤出战局。浓雾中不明就里的英国生力军错将荷恩艾伯斯少校的第三舰队当成了曙光舰队。当他们发现的时候,英军已有三艘战舰毁坏在自己人的炮火之下。
      年轻的坎伯兰公爵朱利安梭罗站在甲板一侧,注视着不远处敌舰的下沉。他感到加勒比海的夜风从未如此的寒冷刺骨。当英军在云开雾散后看到己方军舰编队的惨不忍睹后,愤怒的弹药像暴雨一样倾泻到掉队的两艘法舰“狼”号和“黄金狮子”号上。士兵们都杀红了眼,誓将最后一个活着的法国佬置于死地。
      “长官,”“波塞冬”号上一个下层军官对朱利安报告:“荷恩艾伯斯少校请求登舰。”
      他刚回过神,突然身后的海面响起一声巨响,战舰剧烈地摇晃起来。不远处的“黄金狮子”号正在用最后的炮弹做着反抗。
      “开炮!开炮!”“黄金狮子”号上的三副一手按住烧焦的肠子一边在炮手身后大喊。身受重伤的几个火炮手在他的感染下扑到炮台上重新推上弹药。
      愤怒的“波塞冬”号三十六门炮筒都瞄准了千疮百孔的“黄金狮子”号。一轮轰炸后,“黄金狮子”号开始进水,最后的三个炮台彻底哑火。三副那沙哑的督战声也消失了。
      艾奥里亚察觉到身下的人动了动,接着他看到船长睁开眼睛,灰色的眼珠转了转。
      “特里蒂昂……”船长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的,长官。太好了,您还活着!”艾奥里亚喜极而泣。
      船长摇摇头,“特里蒂昂,你现在,是,代理船长……将……务必……活着的人……带,出去……”
      又一阵气浪将艾奥里亚掀下舷梯。船长永远闭上了眼睛。
      艾奥里亚爬起来,他的视野一片鲜红,有温热的液体流了满脸,身上的军装湿漉漉黏在身上,分不清是海水还是鲜血。甲板上堆满了船员的尸首,死状惨烈。“黄金狮子”号成了人间地狱,依旧活着的船员无一不负伤,他们手持火枪徒劳地向这边驶来的巨型战舰射击。没有人投降!这就是船长的“黄金狮子”号!是他艾奥里亚的“黄金狮子”号上的兄弟!他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力量,他站起来,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都不再疼痛。
      “菲利普,”他向看到的第一个士兵喊:“放下救生艇!让活着的人都上去!”
      “长官……”士兵不甘心地喊。
      “弃船!这是命令!”他抬头看着那艘越来越近的英舰,嘶哑地大喊。
      “波塞冬”号是仅次于“曙光”号的巨型战舰,配有七十二门大炮,是加勒比海上最具威慑力的战舰之一。“黄金狮子”号与她相比简直是婴儿与巨人的差距。
      “黄金狮子”号上的官兵陆续下到救生船上。“特里蒂昂!”艾奥里亚的长官在喊他。
      艾奥里亚扶了一把舵,发现船依旧能够转动,海上起了风,船上的侧帆和三角帆依旧完好无损。
      ——“艾里,你是个懦弱的孩子!”
      “上士……请为您的荣誉而战!”——
      他握了握拳,拔剑砍断了救生船的绳子,小船在风浪中迅速离开。他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敌舰,银白的舰身上赫然写着“波塞冬”,船身在激战中几乎没有损伤,船头站着一群年轻的军官,他们的头上,米字旗与黑底海浪旗一起翻滚。他咬了咬牙,转动舵手,“黄金狮子”号在海风的鼓动下重新驰骋起来。他看到了对方甲板上,官兵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炮口上的炮弹凌乱地发射出来。他骄傲地大笑起来,豪迈的笑声中,“黄金狮子”号一头撞上了“波塞冬”号。
      “哥哥,我不是只会给家人丢脸而已。”
      “ ”

      克修拉菲奥里纳狠狠地将单筒望远镜摔在甲板上。当他赶到时,卡斯特港已被海盗洗劫一空。在苦苦追击了一个晚上后,那该死的“维纳斯”号还是从他的视线里溜走了。尽管不甘心,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维纳斯”号恐怕是目前加勒比海域最快的船了,甚至比号称“欧洲第一快”的他的爱舰“海王子”号还要快。
      “上校,再往前就会遇上法军或是西班牙人了。”
      克修拉看看西方将要落下的明月,“他们现在恐怕还在瑞格洛斯激战……”
      “哦,不长官,您看……”
      天边出现了一支编队,正驭风快速接近。“海王子”号上的官兵立即紧张起来。克修拉接过大副手中的望远镜。
      “……是‘波塞冬’号。”他说,船上立即欢呼起来。“哦,不……不敢相信!……”
      朱利安率领的第一编队共有三艘巡航舰被击沉,另外还有两艘战列舰毁损严重,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他登上“海王子”号时一脸严肃,为无数女人所痴迷的英俊的脸上带着擦伤,额角一片淤青。
      “朱利安,”克修拉说,心里考虑着要不要把海盗洗劫卡斯特港的事告诉他,“你们被打败了?”
      “不。”朱利安面色沉重地说:“我们胜利了。但是在归途中遭到了伏击。”他闭上眼睛,十几艘法国战舰突然出现在编队两侧的噩梦般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卡斯特港被海盗袭击了?”
      “是的。”克修拉一愣,“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不是你让威廉赛利亚少尉告知我,让第一舰队尽快支援的吗?”
      “赛利亚少尉一直都在我身边。”他指指身边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
      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黎明的晴空。东方的海面上泛着紫色的云霭,天幕变成浅蓝色,启明星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海风很大,万里无云。一只海雕尖叫着划过苍穹。
      “是元帅,元帅回来了!”士兵们兴奋的叫声打断了两位提督的谈话。官兵们都跑到船头,看到从东方朝阳升起的地方,一个只有一只小白帆的小船上站着一个人。他穿着蓝色粗布短衣裤,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发披在身后,在晨曦里被光线衬成几近墨色。他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一双盛满傲气的眼睛却明亮得可怕。
      在列队官兵的一片口哨声中,他登上了“海王子”号,两位提督一左一右迎上前来。
      “将军,欢迎回来!”
      来人环视了一下甲板上的官兵,像国王在视察他的臣民,“朱利安,克修拉,命令舰队全体立即返回卡斯特。赛利亚少尉,请把命令传达给荷恩艾伯斯少校,这次由您亲自找出那名假冒您的身份破坏您名誉的人。”他看了看两侧疑虑的官兵,微笑,“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已经来到了这片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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