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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未婚妻 ...

  •   圣米洛斯检审区位于东加勒比海和西大西洋之间,包括法属圣米洛斯的二十三个岛屿以及小安德烈斯群岛北部的十一个小岛屿。这是法兰西帝国在西印度群岛的最大行政区域之一,一七一零年的时候,它的首府是位于阿卡里亚斯岛东北部的斯考皮洛城。从有文字记载开始,阿卡里亚斯与其周边诸岛是由印第安人的一支——被称为阿卡里亚斯人建立的阿卡里亚斯王朝统治,直到出现第一批来自欧洲的探险者,之后二百年的时间里,这个而处于战略要地的小岛多次在英、法、西间易手,如今它的统治者是来自法兰西帝国的卡妙德洛林家族。
      圣米洛斯大检审区年轻的总督吕克尔卡妙德洛林侯爵此刻正在行政院的办公室里奋笔疾书,龙飞凤舞地在一摞文件和命令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同时,一边一目十行地扫着文件上的内容,一边听着两侧官员的汇报和请示,间或给出几句答复。
      面向大海一侧的窗子开着,清晨凉爽的风鼓起洁白的帘子,一只飞累了的蜂鸟停在窗台上。
      “哦,大人,新的税率会引起英荷等国的不满,如果外交照令无法解决的话,恐怕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财务官卡隆奋力地挤开排在他前面的官员,看着卡妙总督手里签署的文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减少,着急地说:“而且,这样一来,物价一定会上涨!”
      “你可以买法国货,帕斯卡尔大人。”
      “哦,当然,当然阁下,阿格隆庄园购买的都是我们自己人的东西。”卡隆的汗从斑白的额头上滴下来,他将大法院呈上来的新税率法案压在了最底下,可是照这样下去卡妙一定会在自己说服他之前看到那份法案。“可是,大人,这会引起战争,……”
      “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海军舰队,不是么,帕斯卡尔少校?”宪兵队长巴比隆萨里埃对一旁的副军事总督紫龙帕斯卡尔说,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紫龙动了动嘴唇,他不好说什么,卡隆是他的养父,但在这里他得站在军方的立场上。
      “……舰队需要军费,阁下。”他说。
      “是吧,大人?”卡隆嚷起来,“一旦开战,军费的开支会非常巨大,到时……”
      “因此才要提高税率。”卡妙淡淡地说,他已经将那份法案拿在手里,浅蓝色的眼睛迅速扫过纸面,提起笔准备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要呀,大人!”卡隆一时情急,一巴掌按住法案,嚷起来。
      卡妙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卡隆一个激灵,放开手,后退了几步。卡妙并没有生气,但那冰冷的眼神却在刚才那一刹那让他体会到了寒冰地狱般的冷。
      “大,大人……我……”他擦着头上的冷汗说。
      “没关系。”
      “可,可是……阁下,没,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他仍然不死心地问。
      “有。”卡妙的话让他眼睛一亮,“按照《战争法》筹集军饷,按每人财产的多寡来上缴战争税。”
      卡隆的脸都绿了。
      卡妙提笔签下名字,将法案交给大法院首席法官路尼萨里埃。

      像往常一样,卡妙处理公务的速度极快,不用一个小时与会的官员都散去。卡妙向他的助手和医生艾俄洛斯特里蒂昂交待几句,起身离开,今天他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哦,抱歉,我的大人,我似乎来晚了。”
      卡妙刚走出办公室,一个带着懒懒的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不出意料地对上一对水色朦胧的紫水晶样的眸子。
      “是的,穆,看样子你又睡过头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在英军炮轰斯考皮洛的时候还在做梦。”
      “哦,这个不用担心,大人,我已经考察过了,总督府作为斯考皮洛面向加勒比海的第一道防线,绝对可以撑三个小时以上的炮击。等到它成了一片废墟时,曙光舰队一定能够驶出坎瑟湾。”
      安东尼穆子爵,旧大陆的没落贵族,早年因赌债而破产,不得已背井离乡到新世界闯荡,凭借贵族的身份和敏锐的军事直觉成为曙光舰队的一名军官。他拥有过人的才华,却因树敌太多一直背运,直到遇到洛林与阿卡里亚斯侯爵吕克尔卡妙。
      卡妙瞪了他一眼,“我今天有事。关于舰队以及军费的事我已经交代过紫龙帕斯卡尔,你回去问你的副将吧。”
      “哦,不,大人,我来,只是提醒一下,作为海军上尉和两艘战舰的舰长,您偶尔也应该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
      “穆,你知道‘职责’这个词怎么写么?好吧,我今天有事,过会儿我会去的。另外,把米罗借过来用用。”

      米罗觉得春天真是到了。
      在一年四季炎热的阿卡里亚斯,米罗区分春天的感觉就是它的风。春天的风不再那么干硬了,也不像雨季时那么闷热潮湿,春天的风大而柔和,时而向东,时而向西。这个时候他就解开绑着他长长的蓝紫色卷发的银发带,任凭长发在风中飞扬。他喜欢和卡妙站在一起,看他们石青的、蓝紫的长发在风中纠缠。可惜的是,卡妙很多时候会把他的长而美丽的头发压在冰冷难看的银假发下,上面有时会再戴一顶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宽沿帽子。
      但是今天,卡妙没有带假发,泛着珍珠样光泽的长发就披在他身后,他的黑色帽子上也别了一朵艳红的山百合作为装饰。今天的卡妙,看上去年轻、快乐而充满活力。
      于是,米罗的心情也跟着轻盈起来。
      “卡妙,你是找我来一起吹风的吗?”他愉快地问。
      他们已经在码头上站了一刻钟了。码头上人越聚越多,人们的目光不时地向这边瞥过来,卡妙不得不拉低了帽檐。
      米罗笑起来,为卡妙理了理领口的白帕。他从来不理会旁人这些爱慕、妒忌甚至惊讶的目光,只要能和卡妙在一起他就会很开心。
      卡妙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米罗笑出声来,但他还是抽回了手。
      “我来接潘多拉。”卡妙说。
      米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的眼睛望向海的深处。
      地平线上露出一列白帆,码头上的人们欢呼起来。
      “那,我能做些什么?”
      卡妙听出他声音中浓浓的醋意,促狭地眨眨眼睛说:“我想她一定很想念你,因此特地把你带来了。我总得为我的未婚妻考虑周全。”
      “……”米罗盯着越来越近的帆船,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天气很好,挂着白帆的船队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驶来,它们为新世界的人们带来了奢侈品、消息和亲人,然后满载新世界的财富而归。这些商船的一侧,是奉命保护商船穿越加勒比海至波哥大的军舰——“天猛星”号。
      “米罗……”卡妙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对于迟早都要面对的命运,他们谁都无法改变。于是他的心情也随着米罗的沮丧一起沉到了海底。
      “卡妙。”在船的舷梯放下来,岸上等候的人疯狂地涌上码头时,米罗突然说。
      周围异常嘈杂,但卡妙却能清楚地听到他在说什么。
      “卡妙,”他说:“如果这是你的意愿,那我就去做。”他突然笑了一下,努力做出很明媚的笑容:“我只要你高兴就好。”
      卡妙愣了一下,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以至于他思维突然空白,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侯爵阁下?”
      有两个女人朝他们走来,她们都裹着一条长而薄的披肩,仪态雍容大方。
      米罗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后面的那个年轻姑娘就是潘多拉韦尹子爵小姐。他几乎不能呼吸了,潘多拉穿着一条蓝绿色系满带子的薄纱长裙,这使她与六年前那个胸前系着绿色蝴蝶结,总爱穿白纱裙的小姑娘重合了。但那时她还是个只有十二岁的瘦小的女孩儿,而今她已经十八岁,长成亭亭玉立的绝世美人了。她齐蛾眉的刘海儿下一双黑色大眼睛深情而又明亮,长长的乌黑长发在身后垂到腰肢以下,而白净的脸上总带有淡淡的哀伤,让人忍不住地怜惜。她像贵妇一样举止娴雅,仪态万方,却又带着少女的青春与羞涩,很少有男人不为她倾倒的。而卡妙似乎就是这例外的一例。
      “路上辛苦了,夫人。”卡妙托起另一个女人的手,在离那只带着手套的手还有两英寸的地方行了一个标准的吻手礼。
      韦尹夫人微笑着。她一身白衣,身段曼妙,插满鲜花的大檐帽下压着一头棕褐色卷发。她已经不年轻,但笑起来依旧迷人,在她身上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侯爵阁下,”她说:“您还没有忘了十五年前的约定吧?呐,我把潘多拉给您送来了。”她拉着女儿的手把她推到卡妙面前。
      潘多拉没有料到母亲的举动,一下羞红了脸。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卡妙的呼吸。于是,她的头更低了。
      “潘多拉,多年不见,你还好吗?”卡妙拉过她的手吻了一下,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
      潘多拉慌乱地行了个屈膝礼。
      “潘多拉。”米罗打断他们,挤过来,带着邪邪的笑意凑上前,眼睛紧紧地盯着潘多拉,“你还记得我吗?”
      潘多拉打了个寒噤。尽管米罗的声音已经由青涩转变成深沉性感的磁性,但显然潘多拉还是能分辨得出。
      “米罗……”
      “正确。呐,我可不是杀人凶手哟。路尼大法官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
      潘多拉的嘴唇都白了。
      “米罗!”卡妙轻声喝止他。
      但是韦尹夫人走了上来,“米罗?”她像打量一头肮脏的牲畜一样地上下打量着他,“我听说过你。你是总督府上的仆人吧?”
      “我……”
      “他是曙光舰队的少尉,有时也会在府上帮忙。”卡妙赶在米罗发作之前说。
      管家辰巳已吩咐仆人们将韦尹夫人及小姐的行礼搬到马上。韦尹母女上了德洛林家的马车,卡妙与米罗骑着两匹骏马走在马车的两侧,这一队人马穿过拉斐尔广场和教堂广场,从加百列大街上一路走过,引来无数爱慕与嫉恨的目光,人们躲在街角窃窃私语,却不敢靠近,即便没有宪兵队的护卫,德洛林家族积威犹在。
      卡妙很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间,此刻引来一片赞叹。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黑色外套的下摆垂在马臀两侧。长靴及膝,紧身的黑色裤腿衬出他修长的双腿。黑色的宽檐帽下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明亮而锐利。春风不时地撩起他披在身后和垂在耳际的石青色长发。相对于淡漠的总督,米罗就显得随意得多。深蓝色的军装上肩章和其他代表军队的饰物都被取了下来。上衣只松松地系了下面的三颗扣子,衬衣领口敞着,一直可以看到锁骨。蓝紫色的卷毛随意地披在脑后,看上去有些凌乱。他明亮的眸子是罕见的宝石蓝色的,而唇边则经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邪的笑意。他的坐骑是一匹通体黝黑的阿拉伯纯种马。这是他晋升为海军少尉的那一天,卡妙送给他的,是托珍宝船队从亚洲带来的宝贝。
      在总督府门前,卡妙再次吻了吻潘多拉的手指,对她们母女说:“我想你们一定累了,因此就自作主张将欢迎的宴会定在明晚。辰巳带你们先去休息一下。我与米罗在舰队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如果快的话,明天早上应该能赶回来与你们共进早餐。”卡妙对她们欠了欠身,没有理会韦尹夫人写在脸上的不悦,转身将外套脱下来扔给一侧的仆人,露出外套下黑色的军装,然后又换下帽子。
      “那么,再见,夫人,还有,潘多拉。”米罗在马上用两根手指向她们行了个滑稽的军礼。
      “米罗!”卡妙翻身上马,不悦地说。
      “遵命,我的船长!”
      “他们好像很急。”潘多拉望着他们的背影说。
      “再急也不该冷落了你,孩子!这是一个贵族该做的事吗?”韦尹夫人怒气冲冲地说,推开过来扶她的侍女,自己走进了那扇大门。

      吕克尔卡妙德洛林,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授予海军少尉的军衔。像其他很多贵族一样,这个军衔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是他对这个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的不满终于在某一天使他以“路易卡妙”的名字参军的形式发泄出来。当然这个名字在当天就被军士送到了军事总督安东尼穆子爵的手上。穆在对着这份名单无奈地苦笑了半天后终于放弃了去质问他的同僚的想法,转而用各种方式百般刁难,好让他知难而退。于是在经过四年丰富多彩、层出不穷的历练后,卡妙终于凭赫赫战功和优异的成绩晋升上尉。举手投降的穆于是做顺水人情将法律上本就属于圣米洛斯大检审区总督的“曙光”号和刚失去船长的“宝瓶”号打包赠送。于是沉寂了二十五年的“曙光”号终于有了自己的船长。顺带提一句,下等兵米罗因为经常性地被迫为突然回斯考皮洛的卡妙总督收拾留下的烂摊子,功绩卓著,也在四年内成为少尉军官和“宝瓶”号的二副。
      此刻的他们,正站在“宝瓶”号的甲板上,用望远镜观察周遭岛屿的情况。
      这里是一片珊瑚岛,大片红色的珊瑚礁露出水面形成岛屿,从大陆来的种子将这些小岛装点得郁郁葱葱。海底下铺满了珊瑚骨骼破碎成的白沙,海水在那些区域就变成了澄清的浅绿色,有的白沙堆出了海面,在季风和洋流海浪的影响下就会形成一带狭长的无人岛屿。这里位于阿卡里亚斯与圣基茨之间,大部分的岛屿荒无人烟。“宝瓶”号小心翼翼地绕过暗礁,驶进了巡逻区最大的一个岛的环形港湾。
      瑞洛格岛面积有两个斯考皮洛那么大,是“宝瓶”号巡逻区内唯一有人居住的岛屿。但因地理位置的缘故,岛上居民大多是来自圣基茨的英国人,海盗也会偶尔光顾这里休息和补给。
      这里,几天前曾发生过一起暴动。
      卡妙与米罗在浅水区下了船,带人上了岸。因为水气的蒸腾,岛上的热带雨林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雾气中,周围安静得像真正的荒野,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鸟鸣和密林深处吼猴嘹亮的歌声。米罗的思绪也跟着这些清晨的雾气开始升腾,不久之后这段旷野的美景就会和他的灵感一起印到他的画布中,成为他和卡妙在一起的美好见证。
      他们经过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小村子,人们的眼神并不友好。他们躲得远远的,看着这支装备精良的军队走过。
      “看来,已经结束了。”卡妙警觉地打量着四周,说。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我这三天是干什么了?”米罗佯装生气地说。
      卡妙笑笑不说话。
      队伍在岛上巡视了一圈。
      “还需要去镇上转转吗?”米罗指的是岛上唯一的小镇利拉镇。
      “不用了。”卡妙说:“回去吧。”
      米罗撇撇嘴,“赶着回去和你的未婚妻共进早餐?”
      “米罗。”卡妙勒住马,看着向着大船前进的队伍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了?”
      “……似乎,有哪里……不对?”他思索着说:“米罗,告诉大副,留下一条小船,把‘宝瓶’号开到海里去。我们回去看看!”

      天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还没有完全沉入地平线以下,密林中已然是一片漆黑。
      米罗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将卡妙包的严严实实,以防森林中那些小吸血鬼们的骚扰。
      有两个人匆匆从镇子的方向跑来,向岛屿的背面跑去。
      ……在山坡后,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一侧是乱石林立的悬崖,海水里布满凌利的礁石,很少有船会从这边驶来。
      他们伏在山坡上的草丛里,彼此靠得很近。米罗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卡妙压着的手,现在这只手的手心里已全是汗水。晚风把卡妙的头发吹到他的面颊上,酥酥痒痒的感觉。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嘴唇发干,浑身发热,卡妙近在咫尺——卡妙讨厌与人接近,即使是米罗也极少有机会与他如此靠近——可他脑中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一滴汗从鬓角滑落,米罗强迫自己将视线与注意力挪到正前方。
      “那,……那是什么?”他问。在山坡凹下去的地点,有一个庞大的黑影,但不难分辨出它的形状。
      卡妙皱起眉头。
      “是船!”米罗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疑似军舰的庞然大物。
      “砰砰”伴随着两声巨响,他们身边飞起一片烟尘。
      “小心!”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卡妙扑倒在地,一连串子弹打在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炸裂的石片四散开来。他心里一惊,是什么让他失去了原本对危险的敏锐感觉。
      卡妙推开他,看到不远处几个卫兵模样的人持枪向这边赶来。
      这里的人一向对法国人不友好,但这些人的枪法显然不是泛泛之辈。
      “快走!”他拉着米罗向前飞奔。
      “……”米罗呆了一下,随即赶上去与卡妙并肩而行。
      四周又涌出一些持枪者,人越聚越多。长这么大,米罗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枪林弹雨。恐惧与喜悦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却在他的胸中激荡。他有意地落后卡妙一点,挡住后面一部分袭击者的视线,但是卡妙修长的手指始终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他看到卡妙翻飞的黑色衣袂,他看到卡妙飞扬的石青色长发,米罗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去注意这些,可是他却止不住心脏的狂跳,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又开始出汗了。
      卡妙的步幅慢了下来。
      “卡妙,怎么了?”米罗警觉地问。
      卡妙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他们面前是一个下坡。可是在暮色中米罗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米罗被他的样子吓着了,他猛然记起卡妙不能长时间做剧烈运动。可是,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他低头看看山坡,突然间抱住卡妙,向山坡下倒下。两个人立即从山坡上滚下,借助重力,速度越来越快。米罗可以感觉到,石头和树枝撕开皮肉,坑洼不平的岩石击打着全身的骨骼,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但四肢百骸的痛觉却鞭打着他的神经。他死死地抱住卡妙,一只手护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脸下,顺势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里,以防碰到坚硬的东西。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卡妙受伤!
      不知过了多久,米罗睁开眼睛,疼痛要拆开他的骨架,让他几乎不能动弹。
      “卡妙……”他惶急地四处望望,发现卡妙就躺在不远处,才稍稍放下心。
      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山坡上。米罗掏出枪结果了他们。
      似乎是被枪声吵醒了,卡妙睁开了眼睛。此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漫天星光垂在山坡上,月亮尚未升起。也许是黯淡的光线使追兵无法明确他们的位置,那两个人影之后再没有人赶过来。
      “卡妙,”米罗焦急地爬过去检查他的伤势,“你没受伤吧?”
      卡妙突然轻轻地笑起来,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耀眼。
      “你笑什么?”米罗有些窘迫地说,懊恼地别过头去,突然他想到什么,邪恶地一笑,“你笑吧!无论怎么样,明天早上你不能回去和你的未婚妻共进早餐了。”
      卡妙笑得更大声了,清扬的笑声在山坡上回旋。
      像是回应他的笑声一样,山坡上出现了一架黑乎乎的长筒状东西。
      米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叫起来,“那是什么?”
      卡妙止住笑,一只手撑坐起来,意犹未尽地带着笑意做出权威鉴定:“火炮。”
      “我是说,他们用火炮干什么?”
      “显然,目标不是追我们的人或是那艘军舰。”
      米罗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清丽的脸,考虑是不是该在什么地方留下一点“男子汉的勋章”。
      “卡妙,那现在怎么办?”
      卡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很显然没受什么伤,“跑。”他说,率先向着悬崖跑去。
      炮口的方向跟随着夜色下的奔跑的两个黑影移动。炮弹已经被装进炮筒。
      “没有路了。”
      他们跑到了悬崖上。
      “是的,没有路了。”悬崖下是咆哮着撞向礁石的巨涛,巨涛下面遍布尖刀一样锋利的暗礁。卡妙看着米罗,黑夜里,他浅蓝色的眼睛明亮而清晰。但米罗说不清,那双眼睛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身后,敌人在逼近。黑洞洞的炮口后,燃烧着的引信喷出耀眼的火花。前面,是黑夜里愤怒的大海,“宝瓶”号的白帆在很远的地方若隐若现。仿佛是从宇宙深处刮来的强劲的风将两人吹得站立不稳。他们的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他们的长发在空中飞扬……
      “米罗,”米罗看到卡妙的嘴唇开启,“你相信我吗?”
      “什么?”
      “在佐迪埃克山上,我告诉过你,上帝不允许我死去。所以……我们最终将会活着。”
      米罗点点头,他明白了卡妙要什么,犹豫着伸出手去。
      他们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下一秒,米罗被一股力量拉着飞了出去。他们的脚离开了悬崖,下面是汹涌的波涛,头顶是无垠的宇宙。他们摆脱了一切的束缚,在天海之间乘风翱翔,风神托起他们的身体,向着遥远的孕育着光明的地平线送去。黑暗将他们吞没,他们自由地漂浮在无垠的宇宙中,置身于一片一闪即逝的和永恒的星光中。
      他们仿佛长出了翅膀,飞向了梦想中的世界,在那美好的国度,他们的手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紧紧相握,永不分离。
      “ ”
      卡妙看到身畔那双蓝紫色的眸子正坚定而深情地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冰凉而愤怒的大海生硬地接纳了他们。
      在入水的一刹那,米罗突然将卡妙的身体拉近,翻身到他下面,轻轻抱住了他……

      潘多拉从床上坐起来。
      在洛林,现在已经是上午时分了,可是在阿卡利亚斯——她看了看窗外——夜色正浓,只在东方出现一线浅蓝绿色的晨光。她按了按胸口,知道自己睡不着了,起身穿好衣裳和鞋子,又披了一件薄纱披肩,走到窗前。在她熟悉的欧洲,冬季的严寒尚未消退,积雪堆在路的两侧,寒风刺骨。但是在这里,在这片她曾经呆过的陌生土地上,却已闷热难耐。她将窗子打开,好让清晨凉爽的空气透进来。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种温热的天气。晨风夹着大海的腥咸味徐徐吹来,缓解了她心头的烦躁。她长吁出一口气。
      后院厨房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大多数仆人这个时间还在睡觉,只有需要早起准备早点的仆人开始忙碌起来。这间客房位置很好,低头就可以看到她曾经最喜欢的花园,而对面,则是米罗小时候曾经住过的阁楼。
      阿卡利亚斯的三月,花园里的玫瑰花、野蔷薇、新移栽的郁金香都争奇斗艳地开着,一只羽毛艳丽的小蜂鸟正抖开它美丽的翅膀在晨光中的花丛中忙碌。很久以前,她曾经在这里采摘刚盛开的花朵来编织花篮。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少年老成的卡妙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关切的眼神。
      她的脸微微发热起来,但是一个快速闯进花园的身影打断了她的思绪。
      拉达曼迪斯菲永少尉!
      她立刻认出了他。不会看错的,那挺拔魁梧的身影和一头朝天吼的淡金色短发。她顾不得换衣服,慌忙走了出去,长裙在安静的走廊上窸窸窣窣。
      “拉达曼……菲永少尉!”她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小心地向那个站在花园中的身影快步跑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潘多拉。”拉达曼迪斯看着她说,刀削般的脸上严肃而冷峻,“后院的门没锁,我就进来了。”
      潘多拉觉得心跳得快起来,每次与这个男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莫名的心慌。尽管他并不十分英俊,但是她却不敢逼视他的眼睛。这种感觉,是与和卡妙在一起时害羞的心情不一样的。
      “您来找我?……找我,做什么呢,菲永先生?”
      “潘多拉,”拉达曼迪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叫我拉达曼迪斯呢?”
      “不,菲永先生……”潘多拉转过身去,心里莫名的失落,“我将要成为卡妙侯爵的妻子了。”
      “那又怎么样?只要你不喜欢……”
      “不,拉达曼迪斯!这件事我是自愿的!”
      “……”拉达曼迪斯沉默了,他浅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少女晨光中那娇小曼妙的背影。这个花园里弥漫着玫瑰和郁金香的香味,但是她才是那朵最美丽的花。
      “那么昨天,是他一直陪着你了?”他忽然问。
      潘多拉的身子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她什么也没有说。
      “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让我们先休息一下……”
      拉达曼迪斯突然粗鲁地扳过她的肩膀,逼视着她的眼睛,“他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找他,刚见面他就把你一个人丢下?他现在在哪里,潘多拉?别告诉我他根本不在家!”
      “不……”潘多拉惊慌地吐出这个字,她不知道该怎样说好,心里却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根本不爱你!”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天在码头上……我看到了……他看你的时候,那不是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心爱女人时的眼神……他不爱你……”
      “不,别说了,拉达曼迪斯!”潘多拉转过身去,眼泪涌了上来。她告诫自己早已过了流泪的年纪。“你根本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并不爱他!而我,拉达曼迪斯,爱你,潘多拉小姐!”
      潘多拉震惊地看着他。晨光中,他的侧影无比坚毅。仆人们渐渐起床了,但是没有人过来这边。
      她缓缓地摇摇头,“不,”她轻声说:“不,拉达曼迪斯先生,我不能……我必须……”
      “不,潘多拉!”拉达曼迪斯上前一步,急切而又坚定地说:“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和一个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共度一生!”
      潘多拉摇着头,后退几步,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
      “跟我走,潘多拉!”拉达曼迪斯说:“本来我是要与你告别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潘多拉,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去面对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天猛星’号后天就要启程,我们可以搭乘她一起离开。我们去波哥大,或是回法兰西……”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头,“跟我走,潘多拉!”
      “潘多拉!”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打断他们激烈的思想斗争。
      潘多拉惊慌失措地拉开与拉达曼迪斯的距离。“妈妈。”她心虚地喊。
      韦尹夫人从二楼窗子上探出身子俯视着二人。潘多拉不敢抬头,但她能够想象出母亲紧皱的眉头和严峻的脸。她一定看到了!
      “菲永上尉也在?这么早,您出现在总督府的花园里,意欲何为呢?”
      拉达曼迪斯不想和这个冰冷的夫人讲话,潘多拉只好替他开口:“菲永先生是来向我们,还有……吕克尔道别的。”
      “道别?您要离开这里了吗,菲永上尉?”
      “是的。”
      “那真是太好了。过会儿见到侯爵,潘多拉会向他转告的。您军务在身,一定不便久留。祝您一路顺风!”
      拉达曼迪斯僵硬地向她欠了欠身,告辞。在经过潘多拉身边的时候,他恋恋不舍地望了她一眼。潘多拉转过脸,拭去腮边的泪水。

      “从哪里来的船?不知道。船为什么会在那里?不知道。船上的人在那里做什么?不知道。”塔洛斯湾军事总督穆准将的旗舰“星光”号的船长室里,穆正以均匀的步速绕着两个人踱着步子。他优雅的步态完全符合最苛刻的贵族礼仪的要求。“那么,我亲爱的船长,您带人到那里去,究竟干了什么?”
      “你不能这么说,穆,至少卡妙发现了……”
      “我在跟你的上司说话,米罗少尉!现在还没有轮到你!”
      米罗不服气地撇撇嘴,不再说话。
      卡妙沉静地看着穆,问:“你想要知道什么?”
      穆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微笑,“你想到什么,卡妙?”
      “英国人。”
      “理由?”
      “直觉。”
      “!!”穆哭笑不得,“好吧,我的船长,我承认您的直觉有时的确很准,不过我总得有一个交代。另外,拜托您不要每次都只说这么几个字。”
      “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南美护送珍宝船队,他们也无意在西印度群岛掀起战争。‘海上阿芙洛狄忒’,虽然他的承诺不可信,但这些年来他从未袭击法国军舰,因此以他的个性,在当时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贸然出击。那一带另一支海盗檄,刚刚被阿布罗狄打败,尚未恢复元气。荷兰人更不可能,他们无需与我们作对,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除非他们想要挑拨英法殖民者的关系。但从当时的情形来看,他们似乎没有料到我们的出现。”
      穆点点头。
      “因此,只有英国人或是英军支持的海盗——这两者并没有实质的区别——才能解释得过去,从地理位置看,也只有英国人出现在那里才能不被发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几天前的暴动与英国军舰的出现有一定的联系。米罗刚刚处理完那个事件,他们一定没有料到我们这么快又返回那里。而且,恐怕留在那里的驻军早已凶多吉少。”
      米罗猛地想起,昨天在瑞格洛斯,的确没有见到自己留下的人。不过他当时的心思,早已完全放在了卡妙的身上……
      穆点点额头,故意皱着眉头说:“希望您的分析是错误的才好,不然我们就要有的忙了。”
      “……”
      “好吧,阁下,我知道您有事急着回家。去吧,我批准了,留下米罗善后就好。他非常熟练。”
      卡妙欠了欠身,微笑着问:“那么穆子爵能否赏光今晚的宴会呢?”
      穆长叹一声,“刚才‘宝瓶’号的船长和二副有紧急军情报告,在下不得不连夜处理。还望侯爵阁下见谅。”
      “哦,这样。潘多拉一定会非常失望的。”
      米罗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人互相打趣,刚才因为潘多拉而酸涩下来的心情重新又轻快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仍旧在一起。

      总督府为欢迎未来的女主人所举行的舞会是阿卡利亚斯多年以来最奢华的。
      巨大的水晶吊灯上插满了一千支燃烧的蜡烛,将整个大厅映照得金碧辉煌。壁纸、布幔全都换上了最新的式样,来自意大利的水晶、金银器具、波斯的地毯、巴黎的蕾丝和花结,将整个府邸装扮得富丽堂皇。来自东方的瓷瓶中插着大把大把的玫瑰和蝴蝶兰。冒着淡淡烟气的精致手炉里燃烧着来自南亚的香料。
      接踵而来的宾客们也在这阿卡利亚斯最豪华的宴会上竞相攀比。丝质的长裙,兽皮的长靴、五彩的羽扇、粗大的雪茄,当然还少不了大胆的挑逗与虚伪的恭维。
      卡妙挽着未来岳母韦尹子爵夫人的胳膊在门口迎候来自各方的宾客,而真正的女主人却迟迟未能露面。
      潘多拉坐在铜镜前,看着女仆尤莉迪丝将她长长的黑发盘到头顶。珍珠耳坠安静地垂在腮的两侧。她脸颊红润,却愁眉不展,心里烦恼的事很多,眼前就是一件。韦尹家变卖了一切动产支付了仆人们剩下的工钱,又购买了到斯考皮洛的上等船票之后,母女二人能够维持体面的打扮和用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们显然买不起在这样奢华的宴会上所穿的礼服。母亲又穿着那条旧的白裙子出去应酬了,真不知道在阿卡利亚斯所有体面的贵妇们面前,她如何自处。夫人是个高傲的人,可是为了维持女儿的婚事所必须的用度,她勇敢地去面对别的女人异样的目光。
      尤莉迪丝察觉到了她的忧伤,但她什么都没说。
      “小姐,”总督的奶娘罗蜜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侍女,拖着一个蒙着大红色丝罩的托盘,“来试试吕克尔给你订做的新衣服。”
      两个侍女将丝罩揭下,一件华贵的长裙展现在她面前。
      “韦尔斯利夫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的,”罗蜜笑咪咪地说:“刚送来,差点儿就耽误了舞会。”她伸手拉着潘多拉的胳膊,“来吧,男人们总希望他们的爱人能穿着自己给她们准备的衣裳。”
      当潘多拉出现在新装饰的旋转楼梯上时,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
      她的黑云一样的长发盘在头顶,用镶满了钻石的银质发卡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两弯细长的眉毛,两湾黑潭样的眸子带着水色顾盼生辉,圆润小巧的耳垂上坠下两颗大大的白色珍珠,白皙丰腴的手腕上带着与发卡同样款式的镶着碎钻的银手镯。
      她是今天晚上的皇后,将所有别的女人都比得暗淡无光。这固然是因为她惊人的美貌,同时也是因为她身上华丽高贵的衣饰。这件长礼服是从巴黎来的韦尔斯利夫人的心血之作,用了最上等的东方丝绸,由无数个东方美女绣满了金黄色的玫瑰和花藤,宽大的袖筒自肘下一直垂到地面,袖口是丝绸压成的一道道波浪样的褶皱。裙摆很大,没有用裙撑,也没有用立领,(以下省略描写衣物华丽的若干字,请自行脑补)
      人们都用震惊的、艳羡的、嫉妒的、崇拜的目光看着她缓步走下。
      几个贵妇咬着嘴唇小声嘀咕,“已经破产的韦尹家族,能买得起这件裙子吗?”
      不仅是女人,连男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财务官卡隆帕斯卡尔贪婪地注视着那一身珠光宝气。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在阿卡利亚斯,最富有的,不是总督阁下,而是他卡隆。
      卡妙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迎上走下楼梯的公主,嘴唇在她纤长的手指上碰了碰。音乐响起,王子和公主率先步入舞池。
      轻快的华尔兹舞曲传入新世界不过是近几年的事,但因为颇受上流社会年轻人的喜爱而流行起来。潘多拉宽大的裙摆,正好适合旋转的舞姿。
      一对对男女进入舞池,在他们身畔起舞。
      “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人对这对新人有异议了。”宪兵队长巴比隆萨里埃刚把一块甜点塞进嘴里,便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子爵小姐才貌双全,我看他们挺般配的。”
      巴比隆转过身,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凡海辛爵士,您又迟到了。”
      刘海儿遮住半张脸的米诺斯笑嘻嘻地说:“永远迟到,也许更会令人记住。”他瞄了一眼正向这边走来的财务官,微笑着上前打招呼,“大人,怎么没有见到公子?”
      卡隆垂头丧气,正在为自己在财富上的失败而懊恼,没好气地说:“军方的事,我们还是少打听的好。倒是您,爵士,为什么没有去跳舞,反而窝在这样不起眼的角落,和我这样落伍了的老年人在一起?”
      米诺斯微笑着说:“您客气了……”
      忽然一阵香气袭来,接着一个系着银蓝色长披风的贵妇从他身边经过,对他妩媚地一笑。白纱长裙宽大的裙摆拂过他的裤腿,深蓝色蕾丝花边与宽大的裙纱摩擦着,长长的浅蓝色带子随着腰肢的扭动而左右摆动。裙子的胸口开得很低,透过银蓝色绸纱披风,隐约可以见到圆润酥白的双肩和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长长的湖蓝色卷发从肩上倾泻而下。她美目含情,水气朦胧的浅蓝色眼睛充满了诱惑,左侧一颗泪痣,更衬出她风情万种。
      米诺斯有一瞬间的失神,那贵夫人已经从他身边经过。
      “年轻人,”她对坐在长沙发上的巴比隆说:“我可以坐这里吗?”
      巴比隆受宠若惊地站起来。
      “别紧张,我的孩子。”她用羽扇掩住嘴微笑,蓝眼睛深处都是娇媚的笑意,她把披风放过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巴比隆:“我来晚了。不知道能否有幸与您跳下一支舞?”
      第一支与第二支曲子的间隙,卡妙将潘多拉交回她母亲的身边,并约定一会儿再跳下一支舞。子爵夫人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很多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对人儿。相对于潘多拉的奢华,卡妙显得朴素得多。依旧是一袭黑色的晚礼服,式样简洁大方。阿卡利亚斯的上流社会逐渐适应了总督身上这种永不改变的颜色,卡妙英俊的容貌和高雅的气质掩盖了这种颜色的单调,以至于他的衣饰举止渐渐被阿卡利亚斯年轻贵族们竞相模仿。
      接下去是轻快的小步舞曲,男女分成两列,两支队伍踏着节拍分分合合,舞伴们时而拉着手贴在一起,时而隔着一段距离,相互绕圈。
      拉开的距离让潘多拉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一些,她不习惯与卡妙近距离接触,更不敢抬头去迎视他的目光。卡妙一直注视着他的舞伴,却不开口,这让潘多拉觉得有些尴尬而紧张。
      “阁下,”她低着头,在一次两人并肩的时候小声说:“您气色很好,看上去以前一直困扰您的疾病已经痊愈了。”
      “看上去?”卡妙执起她的手,她在他的带动下旋转起来:“事实上医生说现在的我随时可能死去。”他微笑着说,看着她的眼睛。
      卡妙感觉到她的手颤动了一下,接着听到她说:“不,不会的。你别乱想。”
      他们分开了。
      在这支队伍的最后,两个舞伴也在低声交谈。
      “今天晚上,可以光临弊居吗,德拉马尔夫人?”
      穿深蓝长裙的美艳妇人抿着嘴微笑,“您太心急了,先生。而且,晚上不戒严吗?”
      巴比隆笑着眨眨眼睛,“您忘了吗,夫人,我是宪兵队队长。”
      “可是军队呢?被军队的人碰上可不好。”
      “他们在瑞格洛斯岛发现了英国人,现在忙着呢。”
      “唉,”德拉马尔夫人无奈又宠溺地笑笑:“您真是……”
      卡妙玩味地看着潘多拉,脸上带着绅士般的笑容,等到他们再次拉近距离时才说:“如果,我在婚礼之前死去,您就不用嫁给我了。”
      潘多拉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去——她因为踏错了步子,被相邻的女宾狠狠踩了一脚。
      “哦,对不起。”她小声说:“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阁下,我都将是您的妻子。”
      他们与身旁人的舞伴跳了一次,又回到原地。
      “潘多拉,这对你不公平。你不想去改变它吗?”
      潘多拉凄然地笑了一下,“改变它?先生,只有一种情况婚姻才有可能被阻止。那就是,您不同意这门婚事。”
      “那不可能。”
      他们又一个交叉换位,与斜相对的异性舞伴一起跳起旋转舞步。在他们回旋的一刹那,一抹湖蓝色的身影吸引了卡妙的注意。
      “?”那个曼妙的身姿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唉,我亲爱的孩子,”德拉马尔男爵夫人宠溺地对巴比隆萨里埃微笑,眼角的余光瞥到远处警惕的目光,“今晚我恐怕不能赴约了,因为,”她咬了一下嘴唇,看上去楚楚可怜,“我那粗暴的情人找来了。”说完,她对她的朋友嫣然一笑,用披肩蒙住头,从一侧的侧门迅速地消失了。留下她不知所措的舞伴愣愣地站在原地。
      “抱歉,潘多拉。”卡妙放开了他的未婚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穿过舞池离开了宴会。

      加百列大街上,参加宴会的下层官员的马车摆成一条长龙。因为宵禁的缘故,街上很难见到平民的身影,只有一些趴在马车上瞌睡的车夫和远处巡逻的几个宪兵。空荡荡的教堂广场沐浴在惨白的月光下,与热闹的总督府形成鲜明的对比。
      卡妙站在大街上,刚才那个湖蓝色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中。
      “怎么了,卡妙?”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是一个有着棕褐色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英俊而温和,他是卡妙从欧洲带来的私人医生艾俄洛斯特里蒂昂。
      “是阿布罗狄。”
      “海盗‘海上阿芙洛狄忒’?”艾俄洛斯有一点吃惊,不过很快笑道:“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巴比隆那个蠢货!”卡妙低声说:“回去搞清楚他跟阿布罗狄都说了些什么!”
      “是。”
      “对了,米罗呢?”
      “我想他大概不愿意来了。”艾俄洛斯用两根手指夹住一张纸笺递到卡妙面前:“杰克的信。”
      卡妙接过来瞥了一眼。那张纸笺在他手指间燃烧起来。卡妙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随风飘散。“米伊美呢?”
      “他仍然没有消息。”
      “这不像他。号称‘地狱冰王子’的他,这么多年,竟然没法摆平一个杀手组织?”
      “你在怀疑他?”
      “不。”卡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对他的信任跟对你们的一样。只不过,一定有什么人或事,暂时妨碍了他的行动。”

      潘多拉勉强走到角落里,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洒落下来。她能够感到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她甚至不敢去看她母亲冷峻而漠然的脸。
      “韦尹小姐。”一个突然钻进她耳朵的男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慌忙地拭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体面,有着一头长而凌乱的白发的年轻男人站在她面前微微欠身, “请问您能否赏光与在下跳一支舞呢?”
      “……”
      “您不记得我了吗,小姐?”他的唇角挂着慵懒的微笑:“我是您的朋友,荷兰商人米诺斯凡海辛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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