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徐南一

30、叶刻森（29）

　　在宋子清确认自己被叶刻森从□□里删除的那天，她把窗户打开，坐在窗边，面对着偶然会吹进来的风，脑袋好像被这风清洗了一遍。
　　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下子发生的。
　　虽然被删确实是一下子发生的，你点击一个人的头像，在鼠标上按下右键，选择删除的选项。这个人就永远地消失在你的列表之中，顺带着你也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人的列表之中，非常地干净。
　　但这件事并不是一下子发生的。再往前推，叶刻森和宋子清已经没有联系很久了，没有像更早以前那样，每天晚上在网上聊天聊得不亦乐乎，早就没有了。很早以前叶刻森的头像在宋子清这里就是灰色的。她又不蠢，他那种人会二十几三十几天不上线吗？“在线对其隐身”这种手法她熟悉得很，因为她一直都对叶刻森“隐身对其可见”。她不希望看剧的时候被打扰，但是她也不希望叶刻森找她的时候被隔绝。
　　宋子清曾经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试图发送一些问题，但没有过任何回应，她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烦人，往往都是隔一天发几条的，最后都不是问题里，只是一些普通的陈述句，类似于“我今天吃了番茄炒鸡蛋但是里面居然有蛋壳”这种。
　　而最后她被移出列表，充分说明了她还是很烦人。
　　更往前，明明寒假之前两个人还是在一起吃下午饭的，寒假过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宋子清很久没再去过那个小石桌，毕竟去了也没意思，不如就规规矩矩地待在教室里。而且她发现她吃饭其实用不了一个小时那么长，教室里也没谁说话，甚至可以把空余的时间用来做作业，晚自习再发多久的呆也还是能做完作业。
　　就是那个时候，那个电话，没想到居然是最后一个电话。之后再没有理由拨出他的号码。可是宋子清也试图给他发了短信。对哦，短信。但那个也没有那么烦人，宋子清还记得其中一条短信内容是：你是不是换号码了？
　　现在想想也真是白痴至极。要是他真的把号码换了，我发这种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子清被风吹着脑袋，风很温柔，把她因为发现被删的愤怒慢慢抚平。又把她对他褶皱的记忆抚平。
　　她开始从头，从最最开始的地方梳理这段关系，如果他能允许把这称之为一段关系的话，不过现在那也无关紧要了。
　　一开始是深夜的巷子，那是第一面。再后来是学校的篮球比赛，篮球场——哦，你看吧，你忘记了具体的细节，那个时候有女生给他递水，那大概是他的女朋友。他后来又说过这些吗？没有吧，你甚至都不敢开口去问。好不好笑。
　　再然后呢，同一个初中，很巧。你心里是不是默默地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缘分什么的，还暗自窃喜来着。实际上你再仔细想想，那个小学来到这个初中的人少说也有三分之一了吧，你把这称为缘分，那你得有多少份缘分啊？
　　之后你去偷看别人打篮球，甚至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就躲在角落里面，还要装作自己不是在看男生打篮球只是经过而已。哦！更过分的，你还每天跟踪人家，鬼鬼祟祟，像个疯子，又像个变态。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的侦查能力很厉害。其实那个时候人家就已经发现了吧？所以他才知道你，想起你是谁。你想想吧，你要是一个男的，你发现一个女的天天阴魂不散地跟着你，你会怎么想？你再想一想你好像见过这个女的，哦！在小学的时候，她不是天天跑来偷看你打篮球吗？好变态啊，好恶心啊？
　　结果你不但没意识到自己的恶心，你还把这当做是一种缘分，沉迷于幻想，幻想这是什么言情小说里的情节。你不要否认，你肯定有，你脑海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幻想，幻想里面你是女主角他是男主角，你就是每天沉浸在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以至于混淆了现实和幻想。你不是还想在他没出现在小石桌的时候质问他吗？不是还以为他是被朋友绑架才不能出现在小石桌吗？
　　哦！你是不是还把那次KTV的事情当成是他就是故意出门来接你来着？然后呢？你约人家去看烟花人家理你了吗？人家去了吗？
　　别再幻想了。哪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一直缠着人家所以搞得人家烦了把你删了，你最好自己也识趣一点赶紧自动消失，起码还能留一个好印象。
　　宋子清终于感觉被风吹得有点冷了，关了窗户，坐回电脑前，拿起手机来把叶刻森的电话号码删掉。之后她打开电脑，点开桌面上的游戏，玩了几局，觉得没意思极了，立马退出游戏，直接右键把游戏删除。
　　她以为她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结果没有。她的情绪甚至会反复，她在上课的时候发呆，一不留神想到这件事情，之后她又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前她遇见不想再想的事情，往往只好去想叶刻森，现在叶刻森变成了她不想再想的事情，她还能再想什么呢？
　　章南很久以前对她说的话终于从她的耳朵跑进她的脑子，于是她比以往更加努力地听讲，更加努力地抓住老师的声音，躲在老师讲课的声音里面，她就可以被知识点们死死扼住。然后把这件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情挤出脑海。
　　然而事情当然往往并不遂人愿，她成功地用学习来转移这件事情的注意，于是让她的脑袋变得很累，等晚上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作业做完，游戏被删，不想看剧的时候，这件事情又会跑回她的脑海，并且以更加激烈的姿态，迫使她忘记花了一天下午理清的种种，最后仿佛失去理智般地点击添加好友，熟悉地输入那个□□号。
　　是的，她当然记得。这串数字她甚至可以倒着背出来，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还记得一开始她为了给叶刻森留下深刻印象，故意撩起袖子来把那串数字写在手臂上吗？她现在觉得做出那个举动的自己像一个前所未有的白痴，并且命运也给了她同等力度的惩罚——她想忘却忘不掉的一串数字。
　　叶刻森似乎对她的添加无动于衷——加也无所谓不加也无所谓的那种无动于衷。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肯定记得这串□□属于谁，他又不是一个白痴，她甚至没有更换头像和名字。
　　“很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
　　尽管他的头像是灰色的，但他既然同意了添加好友，那他肯定在线。所以他确实一直在隐身。
　　“我只是想说，对不起之前一直在打扰你，让你觉得烦了。”
　　“就这样，真的对不起。”
　　宋子清快速地打完这些，直接关掉聊天框，在列表里点击头像，点击右键，点击删除。
　　删除之前她有留意过对面有没有“正在输入”，但很快她意识到没有必要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她今后不会再对这件事情抱有任何希望，到这里结束了，或者说回到一开始的状态。就算她记得这串数字，就算她能倒背这串数字，时间是良好的解药，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串数字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