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吉》软耳朵的虫

4、四、正月出游遇浪子 （下）

　　腊月三十，大扫除已经扫完了，公用的水井、街道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过年时候要用的年货也都准备好了，这个时候，就该是街道邻居之间往来送礼的时候啦！
　　“恭喜了！新年大吉！”这一天说得最多的该是这句话了。
　　竹芝所租的小院子在门前町第十七条街道背面，正面的街道多售卖杂物的格子板门面，人来人往，但是背面就十分幽静了，左边的邻居是个叫森岛权六的医生，右边的邻居是个教花道的寺子屋的女师傅芝富子，对面则是算命师和柔道师傅住的地方，总的来说，住在这里是不必担心的。
　　新年在即，竹芝和葛城作为新来的住客，给“对面三家左右两家”邻居准备年节礼物是必不可少的，送的礼物也不必多，给掌管这一带的大家准备的是龙虾两只，牛蒡一把，压箱的鲣鱼干一排，上等青海苔十把；给左右和对面邻居准备的是绢纹纽笠木屐一双，一把牛蒡，三把海苔，两个穿眼青鱼干，寺子屋的女师傅额外多一匣伊势产的水银粉；礼物送过去，各家又分别送来年糕、青鱼干、海苔等回礼，附近的神官还送来了新年历书，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眼看着都要黑了。
　　早在还在京都的时候，竹芝就给葛城讲过老家过年时年市的热闹，当时葛城听得入了迷，说：“可惜不能踏出岛原，不然的话，也真想去看一看啊！”等到打定主意来了江户，二人早就约定好，一定要一起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腊月三十年晚上的年市，据说那里货物繁多，除了正经摆摊的，也不乏穷到了身无分文连年都过不下去，拿着家里的东西出来低价售卖的穷人和坑蒙拐骗甚至出手赃物的浪人乞丐，这种场合，不带着助六和阿玉是不行的。
　　竹芝早就嘱咐过助六和阿玉：“不管发生什么事，或者是人多拥挤，都要跟紧夫人，我倒是无所谓，一定不要让夫人被挤散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各商家也急着出清了货物好过年，贺年送礼的纸扇，白日里还卖一钱三分，到了此处，五分银子还附送装扇子的空盒；绘有七福神乘坐在宝船上的宝船画，“三钱一分一厘便宜卖了”的吆喝声里，成山地过手成交；从千叶、茨城运来的竹枝和松枝，新年时挂在门前的小松川的稻草绳、镜饼，因着大家都已经买好了，只能散乱地随意放置在地上，伙计也不愿去收拾一下，只插着手吆喝“谁要谁要”，更有千奇百怪的种种物事，走着走着居然看到有卖石磨的，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了。
　　四人一开始还能肩并肩地走，但是人流拥挤，渐渐地变成了助六在前头开路，竹芝牵着葛城，葛城拉着阿玉的局面，走着走着，前面突然一群人涌过来，吵吵嚷嚷的，两下里一拥挤，愣生生的把竹芝和另外三人挤散了。
　　因着早前就约定了若是走散就在年市出口的卖烤红豆糕的小吃铺见面，竹芝倒是不着急，只怕葛城和助六阿玉走散。他想找一条小路走出去，奈何人群你拥我挤的，也看不见出口在哪里，正着急着，突然一个力道从身后袭来，狠狠地把他拉出了人群，拽进了一条小巷。
　　“啊呀，这不是竹芝先生嘛！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拽走竹芝的是住在十七大街街尾的木桶店老板的儿子久三郎，这人自负身材高大威猛，平日里素以江户子的豪气自夸，尤爱游荡花街柳巷，打架斗殴，自诩豪杰，本就是个沉迷女色，就酒下饭的浪荡子，谁想一次不经意间撞见竹芝来拜访他父亲，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平日里只爱女色的人，竟也向往起了那美少年的色道，梦里都想着和竹芝说句话。奈何竹芝安定不久就出门去了，葛城轻易不离家门，他整日在竹芝家外游来荡去，只苦恨无缘得见，谁想到只是想到年市消遣消遣看能不能捡个便宜，却正好看见竹芝和家人走散，岂不正是天赐良机！
　　于是只缠着竹芝说三道四：“上次蒙您拜访家父，厚礼实在不敢当，听说你去了京都，也没得亲近亲近，你来这里，是想买什么东西吗？不是我久三郎夸口，这里任谁都要卖我久三郎几分面子，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竹芝摸不准这浪荡子想要干嘛，只当是想要敲诈些钱财，自然是一边虚以委蛇，说些“上次拜访，老板说你不在真是遗憾”之类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久三郎好不容易得见佳人，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放他走，一边说话一边试图拉他的衣袖，竹芝自然是满心不自在，两人这么一纠纠缠缠，距离极近，久三郎闻着竹芝发上的清香，极其激动之下，竟然说：“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都是你，实在是受不了了，可怜可怜我吧！”说着，竟然试图去扯竹芝的腰带。
　　这一下，竹芝真的是大吃一惊明白过来了，反手拍开怒斥道：“你想干什么！放开！”
　　久三郎哪里听得进去，一边说：“求求你了”，一边想将竹芝往巷子深处带，力气大得出奇，竹芝挣扎不开，不得已，只好大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抓强盗！”
　　巷子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路，正好有几个佩着长刀短刀的武士经过，听到呼救声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只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出来玩被无赖子盯上了，为首的武士拔出刀，大声呵斥：“谁在那里，在干什么？”
　　久三郎见势不妙，慌慌张张地往巷尾跑了，几个武士追了一截，实在找不到，返回来将气喘吁吁的竹芝带出昏暗的巷子，借着灯光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然而仔细看去虽然鬓发衣襟凌乱，却是个实打实的美少年，几个年轻武士就有点脸红。
　　“实在是太感谢诸位了！”
　　为首的武士三十上下，问：“你是哪家的少爷？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瞧瞧热闹也就算了，这个时候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竹芝低着头，只连连道是，那几个武士看起来也是有事在身，吓唬了几句，指出走出年市的方向后也就走了。
　　这其中有个二十上下的武士叫庄司右卫门的，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看，走在他前面的武士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都别忘了少爷的正事，以后你们想干什么我不管，现在什么心思都先给我收起来！”一番敲打，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竹芝待到那几个武士都走远了，才轻轻喘了口气，整理好衣服，逆着他们走的方向穿过人流，找到了卖烤豆糕和杂煮的团十郎的茶店，葛城、阿玉和助六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虽说走散了，助六倒是兴高采烈，远远地便迎上来：“东家，快看，我买的丰岛箬笠，才花了十三文，还是用旧纸联成纸袋装得好好的，卖的人说才用了两三次呢！还有两双草鞋，虽说旧了点，不过只花了五文钱。”
　　竹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么，你倒是捡了个好便宜。”走进了店里，店里的殷勤伙计早已给葛城和阿玉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烤年糕、萝卜杂煮和咸红豆馅的糕点，喝下一大碗味增汤，才感觉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葛城心细，说：“在外面走了那么久，头发都松了，我给你束一下吧。”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
　　竹芝说：“外面人太多了，挤着挤着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了，幸亏遇到了好心人。”只字不提刚才的遭遇。
　　吃过了糕点，暖和了身体，四人再次出门，不过这一次没再出什么事，随意地在卖旧货的街道买了几件小东西之后，葛城提议：“明天还要到街上去看表演，听说除了火消头，还有最近非常有名的柏屋三胜的演出，我们今晚早点就早点回去吧！”
　　助六颇不情愿：“老板娘，这还早着呢！况且，还有好几个地方没走完，一年也就这一次······”不过等竹芝提醒“你不去卖早茶啦？”他就欢欢喜喜地改了主意了，回程途中，他还嫌刚买来的箬笠太大不好携带，学着那些摆摊的扯着嗓子大喊：“三十文三十文，便宜卖了，丰岛产的上好箬笠”居然也给他卖了出去，于是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回到门前町的家中已经将近子时，洗漱之后，葛城拿来两张新年时候放在枕头底下祈求新春好梦的宝船画，竹芝接过来一看，上面绘画着头装饰着鹤、尾装饰着龟、满载财宝的宝船，财神、辩才神、福禄寿和沙门天王坐在船上，和一般的七福神的宝船画不同，不期然想起刚刚的年市中，有人在卖一尊残臂、损皿、独钴的不动明王像，被人议论说“呜呼，自身富贵都求不来的不动明王啊”的情景，不由笑着说：“世人都求新春一梦好兆头，一富士、二鹰、三茄子，这么多的祈求，神灵又怎么顾得过来呢！”
　　葛城笑道：“人生本就黄粱一梦，说是祈求神灵护佑，也不过是‘乘风破浪橹声脆，唤醒众人长夜梦’而已，不过人世苦短，就算不知神灵听到与否，也还是趁着热闹，祈求一梦梦到富士山的鹰吧。”
　　竹芝说：“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刚刚那句回文诗，倒弄得我想织个回文锦才不辜负了。”彼此打趣，孩童般彼此玩闹着睡下，虽无好梦，倒也安稳一觉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

　　义贞：真不容易，我终于在背景里出现一下下了（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