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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正月出游遇浪子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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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邯郸梦枕!”
无论何时何地,正月永远是人流量最多、最热闹、最繁盛的时候,江户作为九千岁脚下人口百万的大都市,更是从腊月初起便是为着除夕和正月做准备了。
虽说是腊月十三是大扫除的日子,但是实际上因为要每家每户都出人去清理公用的水井、街道,做生意的要清点盘账,结算自家的账目,应对索要欠账的人,有院子的要扫除自家的庭院,掸尘,更换格子门上糊的纸张,清洗和准备过年时候要穿用的便服、足袋,扔掉用旧了的洗澡用的糠袋,购买装饰大门的门松、给孩子们正月玩的玩具、堆放在玄关的新年的米、挂在真味杆上的鲑鱼干、青花鱼干、海参干等,零零总总,每家每户都是忙得团团转,这大扫除的事,自然是何时有空,便何时做,只不过在十三那天庆祝罢了。
葛城是第一次在岛原之外过年,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在松屋的时候,因为是高高在上的太夫,诸多杂事自然是不劳动手的,而到了江户,二人初来的时候资金有限,只租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并拜托里长做中人,雇了一个自己起名助六的小厮,一个名叫阿玉的二十多岁的下女,其中种种,都是竹芝一人去办妥,待到腊月竹芝带着助六出了门,家中只剩下葛城和阿玉,人手不够,便也得自己动手了。
阿玉是乡下地方来的女人,为人粗壮结实,其貌不扬,也正因为如此,面对神仙一般的东家夫妇,她老是非常拘谨,干起活来倒是非常卖力,来了不过两天,就将杂草丛生的院子整理得干干净净。
男主人出门以后,阿玉一人包揽了所有的粗活,若是葛城想要自己动手,阿玉一旦看到,便会飞跑过来:“使不得呀,老板娘!这种事情,让阿玉来就是了!”
葛城在松屋的时候虽然是太夫,但也是吃过苦头,从引舟开始做起的,不似有的太夫那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别的不说,以娇憨可爱出名的菊屋的若松太夫,看到下人在厨房打鸡蛋的时候说“这是什么东西呀,看着很好玩的样子”,连有壳的鸡蛋的样子都没见过,娇养到那种程度,才叫娇贵呢!自从竹芝出了门,葛城便轻易不踏出家门一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直接派阿玉去买回来,洗刷之类的粗活有阿玉,但是过年用的门松,也是亲手整理了挂上去,过年要穿的衣服拆开来,絮上了棉花,家中诸事,整理得整整齐齐,待到腊月二十六日上,便迎回了风尘仆仆的男主人。
由京都到江户,就是专门替人运送金银书信的飞脚日夜不歇,也得四五天才能来回一趟,竹芝的劳累可想而知。休息了一天之后,清点这次去京都的获利,共得金子三十两,细碎海参银子一贯三百钱,铜钱数百。待到竹芝去拜访过忠八老板,便只剩下了一贯银子和几百文铜钱,日子也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了,那一贯银子,竹芝又花了一半,在吴服町的绸缎庄给葛城定做了一件准备三月时节赏花时穿的千卉百色染窄袖便服,然而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无债一身轻了。
葛城对竹芝开玩笑说:“我听说五口之家的家用,一个月得有八十钱银子才能过活,咱们只剩这么一点家底,不如趁着新年,买了布匹裁成洗面巾,到天满宫神社前去喊‘用了能变美男子’去吧?”
竹芝听了大笑,喊来助六,一本正经地吩咐:“助六啊,家里要雇不起你和阿玉啦,正月初一,你一定要起个大早,戴上大黑天的乌帽子,挑个茶桶,一边走,一边喊‘财神赐福的早茶,八文钱一杯’,一定很多人买,得的钱有多少你自己收着!”
助六是个财迷,早在跟着竹芝去拜访忠八老板的时候,他从白子屋一出来,就一直念叨着“金子啊,金子”,想着东家为了早点回家过年,将携带的货物,在龙虾两钱一只的时候便早早出清了,又是念叨了一整天“四钱,四钱啊四钱”逗得葛城和阿玉笑了整整一天,这时候听到东家这主意,越琢磨越觉得可行:“东家,真的让我自己去卖?得的钱真的归我自己?”
“当然都归你,但是你不去神社烧香了?不去街上看相扑、舞蹈或者火消头的表演了?我听说去年门前町的火消头搭的梯子超过了仙台藩火消头的,今年仙台藩准备的梯子高达五丈六尺呢!”
消头制度是幕府制定的为了防止火灾的制度,江户人口房屋稠密,做饭烧火的时候引燃房屋的事情屡见不鲜,几乎是三月一小火,三年一大火,甚至有“六年一焦土”的说法,当年回向院和尚烤衣袖引发的振袖大火就几乎将整个城市夷为平地。
为了防止火灾蔓延,在火起的早期能够早早扑灭,幕府除了对放火者施以火刑的重刑,在各町设立专职灭火的火消头外,还将八百八十八町划分为不同的区域,由不同的藩国负责诸项事宜。前者称为町火消,后者就是“大名火消”,又称“藩火消”,这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前者自负是土生土长的江户子,对外地来的“大名火消”的老土做派很是瞧不起;后者呢,有藩国参勤江户的藩士撑腰,自然也是底气十足。二者之间为了管理范围、灭火水源等琐事屡有纠纷,甚至有当街聚众持械斗殴的。
每年正月里,每个火消头队伍都会有展现自身绝技的表演,最吸引人的就是在新年的游行中搭起高高的梯子,由每有火情就持着队旗带着队员奔赴现场的火消头拿着队旗,敏捷地攀上高高的梯子,再作睡倒状喊那句著名的“呀!邯郸梦枕!”来表示人生不过一梦的意义。虽说这个表演来源于唐国黄粱一梦的故事,却因着町火消和大名火消之间的争斗,双方互出奇招、争奇斗艳,只为了把对方压下去而变成了江户庶民们新年间最喜闻乐见的节目了。
除了町火消和大名火消的表演,新年时候的杂技、戏剧歌舞表演也是极其吸引人的,街上还有新年时候卖各种各样东西的货郎,甚至别的不说,竹芝早就定了腊月三十的晚上要带葛城去年货市场去,那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葛城早就想去很久了,肯定会玩到很晚才回家,助六又是才十多的大小伙子,正是最贪睡的时候,第二天哪里能早早起得来呢!
“如果东家肯的话,无论多么困难我也要去!我早早出去,卖完了便回来,怎么都不会超过卯时(五到七点),耽误不了东家和夫人去看火消头的表演!东家,你给个准话,我立刻去找街头的六兵卫租扮大黑天的衣服去!”
助六虽说算得上忠心耿耿,独有一点,也许是出身乡下地方农民么子的缘故,对钱财极其执着,梦里都在数着铜钱。早在京都的时候,他的这个性子还差点给竹芝惹来大祸。
当时冰封河流,舟船不通,竹芝携带的货物价值上涨了不止几倍,有个鱼店的老板找到竹芝,表示愿意以市价八成的价格吃下竹芝的全部货物。
当时京都百物物价飞涨,一只香橙卖到了七十文,那个鱼店老板出的价钱是五十文,助六只觉得东家亏了,上茶的时候,一杯滚烫清茶差点泼到了人家老板身上。
虽然说人家老板不介意,竹芝却是看得明白,送走人之后就拿起竹鞭劈头盖脸将助六好一顿打,虽说助六比竹芝还要高出一个头,但是以下殴上,告到官府那里可是要被枷锁示众的,助六一点也不敢还手,在地上打着滚,辩解说:“那老头子是欺负东家年轻,橙子买去,他能卖到一百文,我昨天路过他们家门口,听到他们伙计卖的龙虾一只要三百个铜钱,还是那种断了须子又接起来的!”
竹芝气道:“痴傻子!他卖多少与我何干,我在京都无亲无故,也没有店面,难不成还拿着东西,到大名大商家的门口去叫卖‘三钱银子一只龙虾’吗?经营之道,必须见好就收,最忌想要独吞,断人财路,你一杯茶下去倒是痛快,你我二人的生路都差点被断了!你这性子,若是碰上个记仇的,只怕狱门悬首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被竹芝一顿教训之后,助六的财迷才总算收敛了一点,只是到底本性难改,一听到竹芝说无论卖了多少都只归他自己,便又盘算起来,自从眼见着东家虽然年轻却真的挣到了黄澄澄的金子之后,他对竹芝是言听计从,居然真的租了个戏服,扮成可个大黑天的样子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挑着茶担子去卖茶去了,倒也真的挣了不下一钱银子,这是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