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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也许是考虑到竹芝可能一怒之下拒不配合,侍女们只是给他松松地挽了个垂发,结成一束用金边的丝带扎起来。
      待到一切着装完毕,天色已渐渐暗淡,有侍女拿来澄亮的铜镜,竹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镜中的美人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自朱,倒是颇有几分祸国殃民的意思。
      龟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处。
      “三胜小姐,请随我来。”
      她冷冰冰地说,便有两个粗使下女虎视眈眈地看着竹芝。
      竹芝斜睨了她一眼,忽然一笑,恰如月华初盛,那风情连龟代也不禁一怔,待反应过来,只是沉默地提着印有仙台藩鹤纹的灯笼在前面带路。
      他们从阁楼出发,绕过曲折蜿蜒的长廊,进入一间桧木地板上铺设了榻榻米的内堂。
      内堂长有四间,宽有三间大小,各处点起了蜡烛,照映得处处通明。一进去,迎面看到的是四扇拉开了的绘有京都诸名山盛景的屏风,房间的中间摆放了由松竹梅鹤龟插设而成的蓬莱装饰台子和手挂台,放置着用纸折出的精美的雌雄蝴蝶,上下手各设置了新婚夫妇对坐时的四角白木方盘,上面放了婚礼用的各式菜肴,旁边则安置了斟酒用的酒提、长把酒壶、瓶子等。
      看起来是个很正常的婚礼场景,但是坐的人不对——上手应该是新郎的位置,坐的不是竹芝以为的重四郎,而是伊达义贞,除此之外,只另有一个低着头跪坐一边、应该是准备斟酒的侍女。
      这不是他以为的要他以三胜身份出席的重四郎的婚礼——这是一场,标准的,权贵之家纳妾礼,如果是娶妻礼,摆设装饰会更加隆重。
      ——这是“三胜”与伊达义贞的婚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放在那里的纸蝴蝶是两只雄蝴蝶。
      伊达义贞今天身着的是一袭大红色的长袖和服,他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很温柔地招呼说:“雪名,过来呀。”
      跪坐在旁边的侍女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竹芝看着他,过了很久,久到龟代准备动手拉他的时候,他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坐到了义贞对面的下手座。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有很多话想说,甚至有很多话想骂,但是千言万语,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如果只是想要美人,世间的美人何其之多?就算是想要众道中的若弟,相信以伊达义贞的身份地位,只要开口,绝对有的是底下的家臣旗本抢着将自家的孩子送来充作侍童,就如之前的重四郎一般。
      完全令他想不到的,义贞回答他的是:“你拐跑了我一个爱妾,那你就得赔我一个爱妾呀,是不是,丹羽家的——司?”
      已经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被念出来的那一刻,如同轰雷在耳边炸响。
      “天和元年,也就是大概三十年前,浅草豪商石川六兵卫的妻子和京都难波屋十右卫门的妻子斗富,事后被幕府没收财产并逐出江户的商户有十五户之多,其中就包括了丹羽家。”
      “被逐出江户之后,丹羽氏当时的家主病死,长子自杀,幼子改姓后远走他乡,后来在出云之地以酒为业,重新起家。”
      “因着先人的缘故,改姓后的丹羽家一直在偷偷摸摸和一些反对幕府的人来往,以致招来了幕府的怀疑,家主夫妇在壮年之时相继暴病身亡。”
      “而这家最后的小少爷呢,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挥霍掉了所有的财富,一掷千金去博美人一笑,同时还敢跑到幕府眼皮子底下的江户,这才逐渐让暗地里看着的人认为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也可能是新的将军年幼上位,他们没空再管的缘故吧。”
      摇曳的烛光映照之下,竹芝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向的从容淡定如同初雪化去般隐去,他神色空茫而苍白,恍眼看去,几乎令人怀疑那不过是五月节里女孩儿拿着玩耍的衣着华美服饰的偶人。
      父母熟悉的嘱咐,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司啊,以后去江户吧,真想再看看飞鸟山樱花盛开的盛景呢。”
      “司,活下去,什么都不要做,切记!”
      母亲生前温柔的絮叨和父亲临终前的命令交替反复,曾经在多少个战战兢兢的夜里萦绕耳旁?新的姓氏之下掩盖着三十年凝固的血泪,被家人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名字不能写上已经湮灭的家谱,而曾经试图擦去往事尘埃的大伯家的哥哥,在他六岁那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前往播磨的路上,长房一脉彻底断绝。
      不知不觉中,竹芝已经泪流满面。
      “父亲死前命令我说,不要再记得丹羽司这个名字。”
      生不过蚍蜉,漂游似秋叶将落,父母一去,看不见的暗影便窥伺周围,只等着一有苗头便斩草除根。睡去不知明日能否醒来,既然如此,何不及时行乐?便有了烟花柳巷,春宵苦短;樱李杏桃,只恨春迟;身乃无系之舟,随波逐流,不过谨记父母之命,留此孑然一身而已。
      遇见葛城,是巧合,也是天命,当时新君幼主继位,一直围绕着的阴影渐渐淡去,以赎出葛城为契机,抛出父母积累数十年的财富引走虎视眈眈的狼群,终于换得了一夕安稳。然而世事之无常,神灵亦难预料,当时松屋一世之诺也是真心,谁又能想好不容易有了留恋之人,转眼却仍是别离不知聚日呢?
      “在我身边,你可以随心所欲。”义贞回答。
      这个男人天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是大名没有继承权的次子,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过继到另一个名门作为养子,他却能凭着自身的能力与嫡出正统的兄长分庭抗礼。面对竹芝,说他巧取也好,豪夺也罢,一步步地,他打造了一个看不见的黄金牢笼,将自己想要的美人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斟满清酒的漆器酒杯被侍女送到了竹芝面前。
      龟代拿起了一只同样的杯子:“少爷的好意不敢违抗,恭敬不如从命,老婆子便觍颜做这个司仪啦。”
      伊达义贞含着笑凝视着他,对着他举起了手中同样的酒杯。
      竹芝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太累了,他实在太累了,丹羽家的事情一出,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而事情至此,已无处可逃,无处可去,何不一醉?
      何妨一醉。
      他面前矮几上的大中小三只酒杯被一一斟满。
      三三九度,夫妇之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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