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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迷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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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到极致,便是这般滋味吧。
一幕幕凄迷往事,连绵着不断重现在眼前,真实的就在身侧,却无法介入无法改变。笙歌落尽,是芙蓉锦账里的浓情痴缠;繁华深处,是相携相伴的乱剑飞红。那是属于他们的一番爱恨情仇,一个走向红尘的奢靡,登上九五宝座,寿终封禅;一个踏入无间的幽冥,往复徘徊千年,化成孤鬼,千般情,万般恨,终抵不过时间的冲刷,化成了烟,散成了雾,粉落轻尘,再难重聚。
千年已过,恩怨随风,可现世的人儿,却仍然走不出这一场迷梦;锦绣山河,已变迁了几百转,伊人已逝,可这封尘了几世的记忆,还是困住了后来的人。
田娃子只觉天旋地转呼吸凝滞,万千愁苦盘结在心头无法遣散。恨自己,可是那人不是自己,是啊,以他的乡野粗俗,如何能拥有千年前斯人睥睨众生的非凡气度。
头痛欲裂,心力憔悴。想他田娃子在这奇异的空间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游离于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看碧落将所有事情对那皇叔和盘托出却无从制止,看申离以一个笑容与月浓作别却无法提醒,明知月浓负剑远行面临的便是无情剿杀憾然而终却束手无策……到头来才惊觉自己可笑又可怜——所有的,都是属于他二人的过往,又哪里容得他介入和改变?
懵懂之中蓦然心悸,突然有人轻拍他的脸。好似隔世的锺罄穿透层层迷瘴,唤醒了意识,睁开眼便看见一人正俯身看着他,见他转醒便抓了抓头发,一脸困扰的喃喃自语,“……难道是我做的过头了?”
田娃子恢复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这,这是哪里?”
韶黧敛着眉看他,一本正经地,“我是不是该道一声恭喜啊,你终于从观尘镜里爬出来了。”
田娃子转头看了看,果然身边还是先前那面镜子,泛着迷离朦胧的微光。韶黧一双眼看着田娃子,轻叹一声,“你也该知道了吧,你方才看到的便是月浓与你的前世了,不知有何感想?”
田娃子埋下头沉默不语。
韶黧打量着他,自言自语一般地,“紫微星君座下流恒落入凡间,轮回一世却不愿回来,执意洗去一身命数重入红尘,言道帝王的命格实在无趣,只会成为拖累,莫不如做个逍遥的山野莽夫来的简单快乐。帝座因事务繁忙疏于管理,他便寻了个间隙断了慧根重涉人间,哪料到,”韶黧一双眼看着田娃子,“私逃这罪名也就罢了,偏又与鬼结缘,扰乱轮回三道。若是被天帝知晓,只怕我等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话音一转,“原因我解释过了,流恒小友,你莫要怪我无情啊。”
田娃子听的云里雾里,疑惑不解,正待发问,却听韶黧轻咳一声,继续道,“作何感想呢?你终该了悟吧,月浓那厉鬼,不过是念在你乃是申离的转世,与你的相守情意,有几成是针对你田娃子本身,你,该心里有数吧?”
早已知晓这便是问题所在,可那又如何?他只恨前世的自己果决狠辣,牺牲挚爱换来一生功名,如今他便是田娃子,非是为了弥补,非是为了报偿,他只愿做这一世憨傻的娃儿,一心一意的去爱他的月浓,这样便就够了。
见他默然不语,韶黧抓了抓头发,“还真是麻烦啊,唉,你何时才能走出这一场迷梦……真是孽障。”
田娃子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我不管其他。此一生,田娃子对月浓不离不弃。”
现在换成韶黧沉默了,过了半晌又抓了抓头发,“大麻烦啊大麻烦。也好,你且听我详说,所谓鬼,乃是由怨念凝结而来,聚气炼形,殊于常人。当哪一天,它的仇怨纾解,便会消弭于无形,化散为虚无。月浓与碧落一干鬼怪,虽与寻常鬼类有异,可幻化出实体,但终究是鬼,脱不了最根本的约束。也就是说,滟璍宝珠的庇佑只是辅助,他对于申离的难解情缘才是维系之本源。月浓的尸骨早在他的坟里化成了灰,你现在看到的,皆是幻象。之所以你还看得到他,便是因为他还爱着或是恨着前世的申离,你眼中每一刻的月浓,宠溺你呵护你包容你的月浓,都是每一刻苦苦眷慕着申离的月浓。这样,你明白了么?”
他每说一句,田娃子的心里便抽疼一下儿,待全部听完,眼泪已是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掉,可嘴里仍不肯认输,“那又怎样?他即便不爱我,又如何?申离早已不在,今世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韶黧瞧他模样,无奈摇头,“为何还是这般执迷?一切不过是迷梦一场,你与他终是南北殊途,互为因果——申离是月浓的前因,而你便是月浓的终结。莫要到了无可挽回时方觉后悔,及早抽身,才是正道,否则,痛苦的是你自己。”
田娃子抬起衣袖抹了抹脸,“现在就很痛苦了,为了他,心甘情愿。”
韶黧再次默然,良久之后轻叹一声,“算了算了,我的点拨也只能到此为止。一切即已注定,又能作何改变?”抬手轻轻摸了摸田娃子的头,“你受这一世的苦楚,也因你前世许下了承诺,”顿了一顿又道,“我这就送你回去,走吧。”
二人出的门来,田娃子转头看着华丽的庭院,一时茫然。正迟疑间,突然从侧门窜出个影子来,定睛瞧去,却是一条青碧的小蛇,拇指粗细,摇摆几下儿便到了近前。
韶黧站在一边默然不动,那条小蛇速度奇快,直奔着田娃子袭来。田娃子是怕惯了蛇,虽是很小的一只,也不由得浑身哆嗦,拔腿便跑,那小蛇紧追不舍,身形一挫便扑上了身,张口朝着田娃子颈间一咬。田娃子吓得大叫一声,颈间刺痛。韶黧伸出手来,只轻轻一抓,便抓了小蛇的头部,那蛇却好像气愤异常,拧动身体,挣扎不休,更是吐出小小的信子,挑衅一般的嘶嘶出声,对着韶黧怒目相向。
韶黧将小蛇提到近前,凑近脸打量半晌,轻笑道,“暴躁的脾气,何时能改?你日前来我的园里偷果子也就罢了,我不追究,”看了田娃子一眼,继续道,“哪曾想你胆大包天,居然还敢来偷我的观尘镜,不散了你的功力收服了你,有损我的名声。”
田娃子缓下心神,看了看韶黧手中的小蛇,“是,是你养的么?蛇是最歹毒可怕的东西,你养他做什么?”
那小蛇摇动尾巴扔在挣扎,听他说话却突然停了动作。韶黧朝手里看了看,轻笑一声,“你的话说的不错。”语必竟将那小蛇揣进怀里,口中默念一声,“时辰到了,你且回转吧。万望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