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与狐的日常》梨宵

5、讲故事

　　其实姜菀没想到自己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曾爷爷产生这般深厚的感情，不忍心叫他有一丝一毫的伤心难过。这让她很不自在，难道妖族凭血脉就可以控制思想吗？或者，其实是华岫干的？

　　仔细想想，比起睡得万事不知的姜源，华岫更有可能做点什么让她对姜源和云灵乡感情变深厚。比起她自己，姜源无疑在华岫心中分量更重。而云灵乡，姜源生于厮，长于厮，又已经为它付出了巨大代价，华岫说什么都不可能让自己把它放弃了。虽然他称姜菀为“菀君”，姜菀却不信他会当真把一个刚认识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当作君王对待。只是她真的，曾有过一丝期待，如今却看清现实了。

　　姜菀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纠结，不要去在意，内心依旧酸楚得像是泡在柠檬汁里。“在他心里，难道我就是这样不懂事的人吗？为了仅有的血亲，只是受点罪，吃点苦，我难道还会拒绝吗？他嘴里说得好听，其实对我一点儿信任也没有。”她心里难受的紧，面上却不愿露出来，只装作不知道，华岫竟然也没察觉。

　　她想把姜源移出云灵乡，华岫没同意。华岫告诉她，因为献祭的原因，姜源在阵法重建完之前是不能离开的。一旦姜源离开云灵乡中央区域，云灵乡就会立刻毁灭到渣都不剩。

　　他们灌了一肚子冷风回到现世，围坐在小火炉旁一边吃现烤的糯米团子一边喝红枣茶，终于暖和了。

　　“世道变了。”华岫捧着茶杯，隔着缥缈的白雾说着老头子一样的话。“今早您还没醒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城隍庙，才知道地狱都差点没了。本来，灵力愈发稀薄，地狱就只能愈发依靠信仰来维持。结果破四旧这事儿一出，人们对鬼神的信仰彻底崩溃。地狱瞬间空了大半——一部分灵魂直接消散，还有大量犯人越狱。地狱工作人员也有折损，剩下的满世界抓犯人，投胎轮回全凭运气。好在只过了几年，大多数越狱的都给抓了回去，地狱也能腾出手把轮回管起来了。只是工作人员都忙得头秃。对我们来说，这是个机会。”

　　姜菀听得有趣，把心里那点酸楚放一边去，问：“怎么说？”

　　“我们以前帮过地狱的忙，现在可以加深合作。他们现在正急缺劳力，只需提供资源，我们就帮忙摆平厉鬼，恶妖。如今妖怪鬼神处境都不大好，多个朋友多条路。”

　　姜菀问道：“我们需要什么资源？”

　　华岫眨巴眼：“还挺多。粮食，灵果，灵药什么的，都要。地狱产的粮食更适合非人物种，营养价值高还更管饱。灵果灵药在现世都是稀罕物，几百年遇不上一个，在地狱却不算难得。”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起身说道：“我先教您一点妖力的运用。然后就去做饭——只能午饭晚饭一顿吃了。您想吃什么？”

　　姜菀转了转眼珠：“小炒肉，海带排骨汤。再来一份开胃的凉菜，凉拌折耳根你吃得惯吗？”华岫皱着眉“噫——”了一声道：“我给您单独做一份，我自己还是吃萝卜丝好了。”

　　折耳根，学名鱼腥草，是南方地区常见的佐料，对它那特殊的鱼腥味，爱它的爱极，恨它的恨极。
　　华岫显然就是受不了那鱼腥味儿的人。“鱼有腥味没关系，可它是草啊！草怎么可以有鱼腥味呢？”

　　玩笑归玩笑，华岫当夫子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他在大门外立下一根木桩，说：“首先，您要能感觉到妖力。它就在您体内，在您的骨骼，肌肉，血液里，在您每一个细胞里。回忆一下，您长出指甲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姜菀回忆着：“我……全身都很热，像是要燃烧起来了，骨骼……骨骼像是加倍的生长痛，我几乎能听见骨骼喀啦喀啦地响。然后……血管胀疼得厉害。”

　　“您回忆一下血管胀疼的感觉，想象有一股力量沿着血管流淌，来到手臂……来到指尖……对，让它附着在指甲上！”姜菀尖锐的指甲上有血色的光一明一灭，“保持住，别让它散掉。”那光仿佛风中的烛火，颤颤巍巍，忽明忽暗。姜菀控制着妖力，努力把它变成平稳的水流而不是一串稀稀拉拉的珍珠项链。她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过了两刻钟，姜菀终于能够维持住指甲上的妖力了。它随着她的意愿变明变暗，变长变短。华岫欣喜地发现姜菀天赋竟然不下于姜源，心中涌动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只是为了避免姜菀骄傲自满，面上只装作“尚可”的样子点了点头。

　　“您试试隔着一丈远，对着木桩挥动爪子，要把爪印留在上面。”姜菀挥一爪子，没痕迹，再挥一爪，木桩断成了五截，截面光滑如镜。

　　“……”华岫假装没有看到姜菀绯红的耳廓，“刷”地移走地上残骸，“刷刷刷”搬来一堆木桩，隔两步立一根。“没事，继续。”他说：“想象在您挥动爪子的同时，妖力顺着您的力道飞出去。要做到能自如控制它飞的远近，速度，力道。”

　　华岫出去买菜，姜菀留在原地继续挥爪。幼年所学的书法和围棋充分锻炼了她的耐心，她不会觉得枯燥，只会心如止水地沉浸在练习中。天赋加上专注，她很快达到了要求。

　　姜菀去水缸舀一瓢水洗了把脸，正好华岫回来了。华岫检查过木桩上的痕迹，又让她现场演示一番，心里喜得跟什么似的，大手一挥放她去玩。

　　姜菀提一张小马扎坐在厨房门口看华岫系着围裙忙活，突然觉得华岫很有贤妻良母的气质。她摇摇头，把这个诡异的念头甩出去，问道：“你之前说的，帮过地狱忙的事，是怎样的？”

　　华岫把排骨切成小段放锅里煮：“那是1930年春天，源君路过陕西，还没进西安城门，就感觉到城里冲天的戾气。”

　　那是厉鬼，虽说是新鬼，可怨恨极深杀意极重，竟比积年的老鬼更棘手。源君一打听才知，那鬼名为宋瑜，生前本是个落魄贵族家的独子，一心想着努力上进恢复家族荣光。谁知乱世之中，人命如漂萍，家族一夕遭灭门，他却因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蛋被高官抢去做了娈童。他强忍着没寻死，就是想找机会逃出去复仇。结果那高官又拿他讨好喜欢性虐的上级，让他生生被玩死了。希望破灭，受辱而死，家族血脉彻底断绝，宋瑜一死化作厉鬼复仇。

　　华岫给姜菀做科普：“厉鬼怨气不消无法转世，要么留在地狱，等仇人寿终一起在判官面前对质，看仇人下地狱受刑，怨恨消除去投胎；要么自己动手报仇雪恨，只是这样做在投胎前要在地狱花几十年受刑。自己动手的厉鬼往往会被戾气和怨气侵蚀理智，向无辜者动手，背上额外的命债。那罪责可就大了去了。”

　　“源君遇见宋瑜时他刚刚杀了两人——抢他做娈童的高官和他的上司。之后由于有源君的帮助，他保持理智顺利干掉了灭他家门的人。之后他做了三年狱卒赎罪，赎完后也不投胎了，一心一意要追随源君，就做了源君的部下。”

　　“好了，开饭了！”华岫把两条食案飘在空中送到大厅。

　　折耳根被切成手掌长，拌入酱油，醋和白糖，咬在齿间口舌生津。海带丝切得细细的，带遥远的海风的气息，与排骨醇厚朴实的肉味完美结合。汤中只放了一点盐，最大限度的凸显出食材的原味。煸过五花肉与青椒交相辉映，吃起来口感滑嫩，麻辣鲜香，还微微回甘。华岫那边菜色与姜菀一样，只是分量只有她的一小半，折耳根换成了用盐和糖腌制一小时的萝卜丝。华岫见到姜菀看自己的菜，以为她想尝尝，就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在她的碗里。姜菀尝了尝，又甜又脆。

　　吃完饭，华岫收拾干净后，找出一台古旧的留声机和唱片打算听听音乐时，一朵幽绿色的鬼火晃悠悠地飘进来，在华岫手指上闪了闪熄灭了。他抬眉对姜菀说：“菀君，我们有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