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与狐的日常》梨宵

4、云灵乡

　　华岫去厨房做饭，姜菀坐在门口抱着一堆柴火挥舞爪子练雕刻。妖力控制是个精细活儿，急不来；力道控制却得赶紧学会，不然生活无法自理。

　　华岫做的是萝卜鲫鱼汤。先将鱼去鳞去鳃去内脏，去掉鱼身体两侧的线，又把小葱切成小段，姜和萝卜切片，放好。点燃柴火，挖一勺猪油在锅里用锅铲推开。等到油三成热时，把鱼放下去煎至两面金黄。倒水，放葱、姜、萝卜，再倒两勺料酒，盖上锅盖炖。二十分钟后，打开锅盖，加半茶匙盐和一撮香菜，再炖两分钟，就做好了。

　　鱼汤倒进汤盆里摆上桌案。奶白的浓稠鱼汤上漂着翠色的葱段和香菜。华岫只舀了一小碗汤，其余的都给了姜菀。姜菀盛一勺汤，略吹了吹就尝了一口。鱼汤鲜美，无一丝腥味，华岫把鲫鱼处理得很干净。她再夹起一片萝卜。半厘米厚的萝卜浸透了汤汁，鱼汤的鲜和萝卜的清甜一起在口腔中爆发。咽下去后，身体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了。她剥下一小块鱼肉放在嘴里小心抿出刺。鲫鱼肉质细嫩，奈何多刺，食用的时候必须要耐心，也算是幸福的烦恼了。

　　吃完饭，华岫去收拾厨房，姜菀继续练习。

　　姜菀做了两个正方体。一开始她还总是一不小心就把木头抓成碎块儿，失败几次后她就能把木柴拿在手里了。接下来只要别瞎激动，削去木柴多余的部分就十分容易了。做好后，她摩挲着成果不大满意，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把表面刨光。抬眼就看见正在洗碗的华岫。

　　华岫在锅里烧了点水，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青瓷的碗上，鲜艳的红发在背后松松束着，腰上围一条褐底白碎花的围裙。

　　“怎么样了？”他并未看姜菀，却知道她在看他。

　　姜菀低头说：“做了两个正方体，我想把它们刨得光滑些。”

　　“不用急的。”他将碗在清水里荡了荡，擦干放进碗橱，“您进度很快，已经超出我预料了。”

　　姜菀嗯一声就埋头继续跟木头较劲，长长密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型阴影。

　　华岫忍不住把她与姜源做对比。姜菀和姜源长得完全不像。姜源身材颀长，姜菀个头娇小；姜源是个俊美的风流公子，长了一双仿佛时刻含情的桃花眼，下巴尖尖，薄唇似笑非笑，姜菀却给人以清纯娇憨的感觉。

　　然而在她身上，已经能看出作为君王应有的基本素养。她能迅速接受颠覆以往认知的现实，沿着最有利的方向努力。她总能迅速作出决定，不论是卖房，还是转学，都没令她犹豫。这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她的努力中，是否有对云灵乡，对未曾谋面的臣民的责任感？华岫心里没底。

　　华岫把厨房收拾干净，解下围裙道：“菀君，我们去云灵乡看看。”去看看您先祖生活的地方，看看您的国土。

　　姜菀猜测过，云灵乡的入口在哪里。也许在井中，也许要穿过一面墙。但都不是。房子后面有一片小小的荷塘，严冬使得荷叶枯败，灰黄色的荷枝无力举起莲蓬，只得弯曲着随它沉沉吊在枝上。荷塘上中央立着一座八角亭。沿着汉白玉的曲折的桥到达小亭，亭子地面是一面八角铜镜。他们站在镜上，镜子边缘发出白色的光，他们便下沉穿过铜镜，轻轻降落在一个位于山顶的小石块铺成的广场上了。

　　“这里是云灵乡的边缘，算是受影响最少的地方。”华岫默默地在姜菀手肘下托了一把，待她站稳后又撤了回去。

　　从广场往下看，还是正常的南方冬季景象，草木还带着绿意。然而远处的景色却让人觉得不详。草木、山石、天空都仿佛被抽去了生机如，蒙上一层阴霾，变得灰蒙蒙的。有的山丘被不知什么东西给削了大半，河水干涸了，露出散落着小动物白骨的河床。

　　姜菀收回视线：“带我往里面去看看吧。”

　　华岫揽住她的肩把她抱起来，足尖向下一点便飞了起来。于是她看到了如同许多部灾难片里凑在一起的场景。森林里，树木呈浅灰色，二人飞过带起的风甚至令那些树通通化为尘土。草原已化作不毛之地，地面裂开数道长度、宽度不一，却同样深不见底的裂缝，离姜菀最近的那条长十多公里，宽约三十多米。高原和雪山上的皑皑白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突兀隆起的火山群，红色发亮的岩浆在漆黑的石缝里蜿蜒流淌。

　　华岫还为她介绍，这片森林是猫头鹰和鹿的住所，那一处曾经是河滩，水很浅，长着茂密的芦苇和睡莲，许多小孩都爱在这里玩。

　　“那儿是云灵乡最大的湖，您看，水还没干透。”他声音狠平静，姜菀的头抵在他下巴处，看不见他的表情。湖底淤泥上满是腐烂死鱼和水草，恶臭扑鼻。“到了冬天，源君会把湖面冻上厚厚的冰，几乎所有人都会来这里玩。过年的庆典、集市和元宵灯会都在湖面上举行。”

　　姜菀把头埋进华岫的肩窝，闷声问道：“我曾爷爷……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差不多吧，比这好一点。”华岫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想起不论是作为人类还是虎妖，姜菀都还是小孩，又放松下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一下下往下顺，说道：“到了□□破四旧的时候，神仙妖鬼都被视为封建迷信，信仰锐减，云灵乡就又崩了一回。到了。”

　　这里是云灵乡的中心，也是崩毁最严重的地方。两座青山碎成块状，小河被阻断，形成一串堰塞湖。地面上离着一块巨大的淡金色结晶，一个俊美到妖异的男人在里面沉睡。

　　华岫带着姜菀降落，姜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向那个男人，将双手贴在晶体表面。

　　“我能感觉到，我与他存在某种联系。”她喃喃道：“我能听见我的心脏跳动，‘砰——砰——的’。我的血管在发热，像是泡在温泉水里，暖暖的舒服极了。前骨头缝里还偶尔会有点麻痒，之现在全好了。我能在这儿多待待吗？”她凝视着男人的面容，在睡梦中他也眉心微蹙，睡得十分不安稳：“我看着他，就觉得很亲切，好像已经认识多年。他看起来不大舒服，或者，他放心不下云灵乡？”

　　华岫走到她身后，轻身回答她道：“经过漫长的封印期，越是强大的血脉相连的亲人越能帮助您平息觉醒期的不适。相应的，您也会与他一定程度上心灵想通，急他所急，忧他所忧。但您不能为了舒服一直待在这里。”

　　？？？

　　“在过去，像您这样妖力被封印过的例子虽然少，却还是留了些情报的。觉醒期最少也要一年，越是资质好觉醒期越长。但云灵乡最多只能再撑半年，如果您不打算舍弃这里，就要在半年内完全觉醒，留在这里是不可能做到的。”

　　姜菀沉声道：“如果要重建云灵乡，我需要付出什么？”

　　“主要是枯燥乏味的锻炼，身体上的不适乃至痛苦。我还会为您挑选合适的任务，在保证您生命安全的情况下让您直面危险，以逼出您的潜能，加快觉醒进程。”他问：“这样，您还要吗？”

　　长久的沉默后，姜菀坚定地回复华岫，又像是在发誓：“我决不会轻易放弃这里。我的先祖为它付出过生命和汗水，如果仅仅忍受些许痛苦、不适和枯燥，就能使它恢复成原本的美丽模样，那是我赚大了，为什么不要呢？”

　　“我一定要重建云灵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