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与狐的日常》梨宵

2、往事

　　再次睁开眼，时间只过去半小时。姜菀躺在主院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嘴里还有淡淡的甜味。屋内也是典型的唐朝风格，家具不多，大都是矮式的，造型也偏粗犷，矮桌上搁着一支铜制烛台，几只蜡烛静静地燃烧。女子的螺钿梳妆台走的却是晚清民国时期精美华丽的路子。地上铺着筵和席。

　　华岫敲响门，问道：“姑娘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之前您低血糖晕倒了，我给您喝了点红糖水。能让我进来吗？”

　　姜菀攥紧了床单。她不是个喜欢一直逃避现实的人，该来的总会来。事实上，华岫说她是虎妖应证了她的猜测。

　　十六岁生日过后，她身上出现了许多变化。首先是口味完全偏向肉食，胃口也增大了几倍。然后，仿佛一夜之间她有了巡视领地的兴趣。隔三差五就要走一圈，圈内有她家，小学，初中，常去的超市和书店……姜菀有预感，要不是体力不够，这个圈会画得更大。更不要说敏锐到夸张的远超人类水平的五感了。

　　现在，也许一切疑问都能从华岫那得到解答。

　　“进来吧。”

　　华岫推开门后把食案端进来，姜菀一看就收不回眼了：除了茶水，就是烤羊肋，炸猪排，清煮肉丸，炖猪手……全是肉。他确实清楚姜菀的情况。

　　“姑娘先吃吧，吃完我就把情况告诉您。”华岫将食案放地上，扶着姜菀下床坐席上。姜菀没什么不习惯的，姜爸爸生前教她书法和下棋时就是正坐。后来，姜菀练书法、打棋谱时也沿用了这个姿势。

　　“您不一起吃吗？”姜菀不好意思让人看着她吃饭。

　　“我吃过了。”

　　姜菀便不再客气，即便饿得狠了，吃得很快，她的吃相也十分文雅。华岫坐在食案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回忆起姜源，有些怅然。

　　姜菀很快吃完，将茶壶茶杯拿下来，为他倒了一杯茶，把食案推一边：“请吧。”

　　华岫正色接过茶，抿一口，深吸一口气道：“我从头开始讲。”

　　“姑娘要知道，这世上是有妖的。只是几千年来，人间变得越发不适合妖怪了。原本上古之时，寿命长达几千上万年的大妖不胜枚举，呼风唤雨只是寻常，搬山填海也不稀奇。随着世间灵力越来越稀薄，妖怪的能力越来越弱，寿命也越来越短。如今生活在人间的妖怪，寿命少有超过三百年的。

　　姑娘的祖先是诞生于春秋时楚国云梦泽畔的雌虎，单名一个姜字。人称姜姬。当她从一头普通雌虎化为妖时，天地变色，她立于山巅长啸，方圆千里的走兽无不跪伏，连飞禽也噤声。她走遍四野八荒，打响了名声，交了许多朋友，追随者甚众。姜姬喜欢开宴会，歌舞不休举杯痛饮恣意畅快！只是如她一般的强者太少，她的朋友大多寿命短她很多，她时常为友人离世难过。但是，最令她痛苦的是儿子的死亡。

　　她的儿子以姜为姓，名旭。性情温和，能力虽不及母亲，也远超旁人。成年后离开母亲闯荡，很快名声大噪。他与西边豹族的公主结亲，生下二子。姜姬一直都很关注姜旭的消息，很为长子自豪。结果隋朝刚立国，就传来姜旭病重濒死的消息。姜姬匆匆赶过去，只来得及见儿子最后一面。不是意外，只是姜旭的寿命尽了。姜旭生于西汉，卒于隋初，比一般妖怪长寿，但跟他母亲相比短寿太多了。姜姬这才下定决心要建一个适合妖怪生活的乐土。

　　姜旭的两个儿子刚断奶，一个是虎妖，一个是豹妖。姜姬跟儿媳商议过后就把小豹子送回豹族，带着小虎妖离开了，给小虎妖取名松，希望他长寿。

　　适合妖怪生活的地方，是有的，就是小世界。只是大小不一，灵力含量不一，且极少极难找。姜姬运气好，三十年后就找着一个，灵力含量高，却只有两座山一条河。姜姬嫌小，召集部下收集奇珍异宝，亲自布下阵法，用了几十年，在天授元年生生将这小世界扩大了两千多倍，里面有森林，草原，雪山，瀑布，湖泊河流。姜姬叫它云灵乡。她是云灵乡的王，大家就改称她为姜君。

　　这样的工程哪怕对姜君而言也太过耗费精神了。她唐末就逝世了。”

　　姜菀听得入神，“然后呢？”

　　华岫饮尽茶水，姜玫立刻为他添上。华岫继续讲：“松君是第二位王，卒于南宋晚期。松君有三子，长子岚君生于晚唐继承王位，次子溯殿下入赘豹族，幼子碣殿下年幼夭折。

　　这是云灵乡第一例幼崽夭折事件。之后，又陆续有幼崽夭折。大家都很不安。如果不是人为，在灵力充足的情况下，幼崽除非先天不足却被生下来，或者受重伤才有夭折的可能。经过调查，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不是人为，是云灵乡出了问题。

　　姜君留下的阵法是需要继承姜君虎妖血统的后裔来维护的，放着不管时间一长就会出错，错误多了灵力就会紊乱。这种程度的紊乱对成年妖怪和妖怪体内被妖力保护的胎儿来说不算什么，对出生不久的新生儿却是致命的。好在松君和岚君很快就将阵法修复了。

　　岚君活到清初，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源君。”

　　他垂下眼，摩挲着茶杯，回忆着与挚友的初次相逢。

　　“源君生于明朝正德三年，成年后出门游历。万历四十八年的冬天，我被他救了。

　　我出生在北方森林里，家人都是普通的狐狸，只有我懵懵懂懂地开了灵智，长得也格外慢。明明我是一窝幼崽里最大的，弟弟妹妹们都早早成年独立了，父母也年老亡故，我依旧是幼狐的体型。好在我终究比没开灵智的动物聪明些，总能捕到猎物，就这样活了下来。

　　遇到源君的时候，我快要化妖了。化妖前我需要大量食物，大肆捕猎的结果就是激怒了野猪，被咬断了一条腿。即将丧命时源君打死了野猪，还为我治疗。化妖后我就跟着源君行走，十年后源君带我回云灵乡。”

　　华岫眉眼舒展开来，和姜源相处的日子应该十分开心吧。

　　“源君真的很出色。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没有不擅长的，笛子和琵琶奏得极好。好饮酒歌舞，善交游。作为友人，他真诚热情；作为君王，他极具威信，武功赫赫，多次打退觊觎云灵乡的敌人。

　　民国建立后，源君又一次出门游历。十九年后，1933年春天，他对夫人，你曾奶奶一见钟情。”

　　姜菀问华岫：“我曾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岫道：“夫人叫周虹，是上海书香人家的女儿。她是个温婉娴雅，大方得体，才思敏捷的女子，云灵乡的大家都很喜爱她。”

　　华岫面色沉重，“1939年，源君当了父亲，半年时间不到，云灵乡就出事了。幼崽陆续夭折，活下来的也变得体弱多病。就连成年的妖怪也因灵力越发稀薄紊乱感到不适。当年阵法错误掩盖了更深层的隐患。我们都以为最初的小世界，也就是那两座山与一条河是最稳固的，结果云灵乡就是从这里开始逐渐崩溃破碎。修补阵法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不能阻止小世界的崩溃，云灵乡将在一年内消失。

　　源君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能创造出新的阵法，把原来的小世界和姜姬扩大的部分融合成一个整体，自然最好。可他没时间了。花了一个月整理资料，根据姜姬手札揣摩她的思路，仅仅开了个头，就不得不停止。云灵乡的崩溃速度快得超出他想像。他只能在云灵乡的最中心献祭自己的全部妖力，令崩溃速度和灵力逸散速度减慢，直到继承人出现，完成他来不及完成的任务。”

　　“我爷爷不是继承人吗？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华岫组织一下语言，斟酌着字词道：“这么说吧，不同种类妖怪与妖怪结合的后代只继承一方血统和妖力，最多带有一点另一方的外貌特征。人类与妖怪结合就不同了，生下孩子必然是半妖，血统和妖力都要打折扣。在云灵乡，不管是修复原有的阵法，还是创造新的阵法都必须让血统和妖力都达标。半妖要纯化血统所需机缘可遇不可求，过程九死一生。源君不能冒这个险。”

　　“他做了什么？”姜菀隐约有了猜测，“我爷爷和爸爸都没显示出任何不同于常人的力量。”

　　华岫愧疚地看着她道：“献祭的前一天，源君让我将妻儿接来”顿了顿，“给儿子下了封印，使本该属于您爷爷和父亲的妖力、血统集中在你身上。”

　　“砰！”姜玫双手狠狠砸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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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下去，努力更新！
关于不同种类妖怪结合的后代的血统问题，作者用了另一本小说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