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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归乡 ...

  •   “宋夕!”一声冷呵,宋夕被整个撞上了树干。古树陡然折断,连带他一起翻落在地。
      宋夕仰躺在断树残枝里,喘着粗气。他感受树枝尖锐,割进他肌肤,有了丝轻微的疼痛。这疼痛里藏着真实感,然而又太过轻微,反而生出股荒谬的不真实。甚至他举起手时,才觉满手鲜血——别人的血,在这一手淋漓的血里,他根本找不见自己的伤口。

      孟昭道:“你,还好?”
      宋夕艰难坐起,抬眼去看,只见四周尸骸遍地,满目残肢,鲜血浸进泥里,弥漫着诡异的深红。宋夕俯身欲呕,然而心底浮起一股兴奋,一股久违的,见了血的兴奋——它们就像藏在最深处、最底下,如今给一勾子勾了出来。

      宋夕喘着气抬头,却见孟昭也是一身的血,白衣早已染红,作了血衣,肩臂衣服裂开,留了好几道伤口。孟昭实力强于宋夕,天下能伤他者不过焚琴,然而此时看来,竟是像被宋夕所伤。宋夕茫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静夜冬雪瞳?”突然一个嘶哑声音传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去找黄泉尊者了么?”
      宋夕扭头,却见那长老仍然活着,手里扣紧了梁姑娘颈项。宋夕刚动一步,长老就冷笑道:“你不能杀我。”

      “他用梁姑娘的心头血——”无涯拖着受伤的腿,艰难走到宋夕身旁,“定了御兽契。”
      宋夕戾气上涌:“你——”

      孟昭拉住他手臂,无涯道:“你可冷静,不然孟昭就白费功夫,制住你了。”
      无涯才保住小命,想起来还有几分后怕,离宋夕远了一步:“若非孟昭赶来,你险些将这里屠光。”
      不应该啊,这段时间他也从长辈那里听到些消息,宋夕若是阴阳坟阴眼相化,那鬼魂入体只会如虎添翼,怎会失去理智到如此境地?

      孟昭仍是垂眸,却将宋夕手臂握得更紧。钳住的、强迫的,然而又坚固的、紧贴的暖意,无端让宋夕头脑冷静下来。
      宋夕向着那百魂教长老,语若寒冰:“你要如何?”

      玄门有许多方法能与兽族订下魂契,互守互伴。御兽契更是其中上上契,但此契单对人族为佳,对兽族却是下下。
      一旦订下此契,兽族即成兽宠,无条件服从人族,甚至性命也寄于人族之身,一旦该人族身死,相应的兽族也随之身亡。

      长老道:“你们放老朽走,老朽便留她一条命。”
      言罢,他一提手,梁姑娘给吊着脖子,快喘不上气。她嘴唇干裂,尾巴已不再摆动,眼见是失了气力,奄奄一息。

      宋夕急了:“你先松开!放便放——”
      无涯也急,却尚比宋夕冷静些,打断他话道:“怎么个留法?”

      长老嗤嗤一笑:“自然是老朽走远了,再给她放开。她如今已是老朽灵宠,伤不了老朽,老朽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
      他已看出,这几人弱点便是弦妖。只要能控制住弦妖,日后有的是办法,再追他们踪迹,从长计议。

      宋夕心瞬间冷了,脑海里又有声音浮上来,轻言曼语:“杀了他——杀了他——”
      可孟昭正握着他的臂,于是他知道不能。他死死盯着那百魂教长老,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他恨得指按进掌心,要剜下自己一块肉来。

      “呵。”梁姑娘却突然笑了,她不知从哪来得力气,兀地仰起头,也直勾勾盯着百魂教长老,“你当我是什么?”
      “水缸里的一条鱼?”

      她颈项还有勒痕,断尾拖地,一身鲜血,好不狼狈。
      那长老还不明所以,她却笑起来,撑住尾巴:“我是永无海底,七弦乡里的弦妖。”
      “纵使一万年前,也没有哪个人族,胆敢把弦妖当宠物!”

      无涯突觉不对,飞身上前:“姑娘先住手!”
      宋夕见他动,也飞身一窜,直奔长老。那长老见他们过来,手里瞬间浮现出一张符箓,然而他还不及动手,突觉颈侧剧痛。
      梁姑娘露出獠牙,恶狠狠从他脖子上咬下一块肉来,几乎咬断他半个脖颈。
      她吐出带血的肉,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折辱我?”

      长老:“你!”
      你不要命了么?

      夜眠骤然出现,蜂拥而上,将百魂教长老啃成骨头。梁姑娘断尾一拍,软倒下去。唯有无涯冲得足够早、足够快,一个欠身接住她,一并摔下,当了垫背。

      梁姑娘拼尽了最后力气,如今周身剧痛——那百魂教长老不仅死了,还是给她杀死的,御兽契自然格外凶猛。她周身上下皮肉皲裂,碎开,血很快漫了出来。

      无涯接着她,动也不敢动,只能念法诀招出储物袋,倒了丹药,混着血喂进她嘴里。

      “师父!”
      远处有人飞身而来,一下跪倒在梁姑娘身旁,喃喃道,“师父,师父——”

      正是宋岳。
      也是一身褴褛,伤痕累累。
      他声带哽咽,手都抬不稳当,颤抖着想从无涯怀里接她,又终究不敢,无力停下。

      宋夕正恨到极点,满腔邪火腾到脑海,无处发泄,冷声问他:“你倒逃得痛快,为什么不交出焚琴?”
      “交?”宋岳冷笑,咬牙道,“你当我不想交?”

      宋夕:“那为什么不交?”
      宋岳猛站起来,狠狠一推他:“因为你!”

      宋夕僵住,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动也不动。宋岳连声不停,咄咄逼人:“因为你!因为焚琴是天底下唯一能对付你们的东西!所以师父让我快走,她留下来!我当然想把焚琴交给他们,但师父不许我交——”
      他吼道:“你满意了么!”

      “都什么时候了!”无涯托着梁姑娘,扭头喝道,“你们能不能不吵了?”
      无涯丹药不停地倒,恨不得将身家全掏出来,挑了最好的喂进去,可喂着喂着,梁姑娘终究偏了头,道:“没用的。”

      她因着丹药,面上不再那样惨白,此刻收回了獠牙,垂着眸,尾巴也顺服地卧着,不再挣动。依稀间,依然是那个梁姑娘——那个温柔的,说话轻声细气,叫人听不清的梁姑娘。
      “夕儿。”她轻轻道,“别听他的,到师父这里来。”

      宋夕终于忍不住了,重重跪倒,失声痛哭。
      梁姑娘一抬手,却无力摸他的头,只能搭在肩:“别哭了,你都这么大了——个子都这么高了——那天,那天你问我,问情是真的,还,还是,诺是真的——”

      宋夕语带颤音:“我不问了,师父,我不问了。”
      他想去碰她,又不敢,手抠在地上,抠出泥洞来:“你就是我师父,怎样都是。”

      梁姑娘笑了,她笑起来真美,笑声又柔又轻,像杨柳枝拂水面,扫一扫,然后停了。
      无涯抱着她,却觉她无处不在流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转着眼去看宋岳,深深地看,像是想把他记在魂魄里,不忘掉:“夕儿——小山,你们一定要好好的,都好好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我带大的,我的儿——”

      宋岳双膝跪地,就这样怔怔看着梁姑娘,额角青筋直跳,两眼通红。

      “你们谁都没错,都是,都是我对不住,我,我不该动你记忆,不该——不该动陆河记忆——骗你——瞒着你——”梁姑娘喷出一口血,终是眼神涣散,不知看向什么,语无伦次,“可是我答应了任平生,我答应了他——”
      “我真得,真得,好想回家——”

      乡隔迢迢路,万里念家归。
      当年不过是晚了一步,从此天高水远,七弦乡隔着海,隔着云,云又叫山给挡了,再看不见。
      一蹉跎,便是上万年。

      她快死了。
      梁姑娘快死了。
      可她张一张口,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的吐血。

      身边人围着她,仿佛在说什么,在哭什么,在喊什么,可她都听不见了。
      她只是忽然觉得不痛了,甚至身躯暖和起来。
      感觉像三四月的春,像东风,像暖阳,像很小很小时候,娘亲或者姐姐的怀抱——
      娘亲——姐姐——
      家——

      她睁大眼,隐隐听见了黄粱曲,好像七弦乡那么多那么多弦妖——都在远远地,远远地同她唱。
      “七弦乡的好酒醇呐,七弦乡的好曲甜呐,七弦乡的好姑娘呐,该回家了。”
      “七弦乡的好姑娘呐,该回家了。”
      梁姑娘笑了。

      梁姑娘合上眼:“好。”
      回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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