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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鬼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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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尊者一句话,当真点醒梦中人。
他怎么没想到呢——他怎么偏偏没想到呢——
他见识过焚琴,自然知道那是仙神兵,可天底下知道么?天底下人知道,当年百魂圣子用妖道弦脉做出来的焚琴,竟然是一尊仙神兵么?
正道那么早就开始布下阵法追捕他,怎么魔教全无动静?
百魂教主明明在意到特特给孟昭更换名字,又如何会不在乎圣子出逃?
都是故意的,全是故意的。
百魂教要的不是静夜冬雪瞳。
他们要的是焚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梁姑娘向百魂教内求助,引人来追捕他的时候?
还是当年铁木林下,打头阵的厉槐?
还是更早——更早——在知道孟昭“朝菌”的时候?
是啊,一个不听话的、短命圣子,哪里比得上焚琴诱惑?
更何况拥有了焚琴,他们也能制住静夜冬雪瞳。
陆冬说得不错——厉槐当真是条疯狗。
宋夕想起当年,想起厉槐对当年的宋泉知说:“我们本就是魔道啊。”
是不是那时候,他们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百魂教蛰伏如此年岁,是不是就在等他宋夕发觉真相,与焚琴分开?
是了,是了——只要孟昭在外面,他们总有一天会因为感应碰上;只要碰上,宋夕总有一天会发觉真相。
到那时候,宋夕与焚琴决裂,宋岳他们自会报告教中。那么百魂教用静夜冬雪瞳引开仙门,而后纠集了所有的兵力,安静地,不动声色地,等着焚琴。
等着向来隐匿行踪的焚琴之主找他们合作,等着时机夺取焚琴。
这是一张弥天大网,藏在暗处,毫不见光。
宋夕刹那间头皮发麻,血一阵一阵地上涌,眼见着又流出血泪来。孟昭默不作声地在身上一割,鲜血飞溅出来,落在地上,染作血痕。
宋岳他们与他决裂后,很快去了翡翠门。翡翠门是仙家地盘,百魂教不敢动手,自然是之后,自然是此刻——
宋夕只渴求宋岳是个情痴,最好再痴一些,留在翡翠门半步不离。
但他已经逼近翡翠门,很快看到了阵法,看到了三名雪发双痕的人站在外面,巡视四周。他们隐去了身形与阵法,但自然瞒不过静夜冬雪瞳。
宋夕眼前发黑,又知他们既还设阵,必定尚未捉到宋岳弦妖。他与孟昭一左一右,快如飞矢,形如弧光,逼近两名雪发双痕。
孟昭五指成钩,生生挖出一人心来。宋夕则以箫抵喉,将另一人勒断了气。最后一名魔修吓得瞪大双眼,意图传信,然而眼睁睁见那传音飞出,却被宋夕伸手拽住,轻易捏断了它。而后宋夕一使劲,将魔修摁住脖子,一把抵在树上。
“我说!我什么都说!”魔修脚尖不着地,见孟昭五指鲜血淋淋,正从宋夕身后看他,六神无主道,“求圣子大人饶命!”
宋夕:“还不说!”
他头又开始发昏,似乎能力越强,用的力气越多,头就越发昏沉。他自出生来第一次杀了人,然而又不似第一次杀,他感受着指下脉搏的跳动——那是人命,却又似法则——普通的,天地间无处不存的法则。
一条人命有法则,一朵花也有法则,一株草,一只蝼蚁,全都有法则。
一切仿佛没什么不同。
他感受头昏沉,眼泛红,温热的鲜血落下来,落进唇,落进齿——滋味好极了。
“我们确实困住了焚琴与弦妖,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厉害。”魔修哆哆嗦嗦道,“来得大半弟子都进去搜寻了,剩下——”
话音未落,一条尖尾千鬼鞭从魔修腰间窜出,直勾勾对着宋夕胸腹,意欲将他捅个对穿。可宋夕微微一侧,孟昭已伸手探来,握住鞭子。
魔修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见孟昭收指。
精铁而成,千鬼神魂而炼的本命法宝,在孟昭手里竟如宣纸般不堪一击,轻轻一握,便握得粉碎。
宋夕指下一用力,魔修软倒,滑落在地,已是没了气息。
二人看不懂阵法,却能分辨其移向。宋夕孟昭顺着大阵法则,一路向里深入,期间或遇上几个守阵弟子,都被悄无声息除了性命。
没人能看见他们,没有阵法能拦住他们,更没什么能对付他们。
毒药,符箓,幻术,蛊虫——魔道再是滔天手段,也统统对静夜冬雪瞳无效。
纵然能暂时挡住一个,又如何扛得住另一个?
一对静夜冬雪瞳,才是天下第一瞳。
天光灿灿,树影森森。
鲜血滴落、汇聚,流淌成溪。
四周静极,唯有血腥味起,搅和进风里。
长风无情,只自顾自旋过,卷着魂魄散去。
二人呈螺旋之势,安静但迅速向阵眼逼近。宋夕手头人命愈来愈多,眼越杀越红,却突闻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宋夕猛然惊醒,瞳孔骤缩——梁姑娘!
他忽地什么都顾不得,飞身扑向声源。孟昭一时跟随不上,便暂且置身于后,将路过魔修杀尽。
宋夕越往声音处走,越见寒雾增厚。
及至雾深处,忽而八方魂哭,四面鬼泣,天上地下唯剩无边哀乐,鬼铃凄凄。
“右使大人,您还不出来么!”
宋夕一怔,飞身踏至高树,垂目去看,却目眦欲裂。
梁姑娘身为弦妖,显出真身后,常年腰下一片迷雾,勾着焚琴,悬浮于空。此刻迷雾竟然散去,只见一条修长银白,近似鱼尾的弦尾,从裙中探出,在地上垂死拍打。
而这条弦尾如今伤痕累累,甚至大半地方被生生锯断,鲜血横流。
“右使大人——”说话的是个雪发双痕的百魂教长老,蓄着银须,慢条斯理道,“老朽知道您还在这里——只要您将焚琴交出来,老朽便饶她不死。”
他一把拽住梁姑娘头发,将她扯得仰起头:“或者左使大人告诉老朽,右使逃去了哪里?”
“嘶——”梁姑娘身上无一处完好,具是青紫,更有几道伤口被割开,露着里头嫩肉。她龇牙道,“做梦!”
长老冷笑一声:“妖道还挺凶。”
说罢,一脚踩在她弦尾断口——断口有一根银白的骨头,正是弦妖妖脉。梁姑娘痛得翻身乱滚,弦尾死命挣扎,然而越挣越痛,愈发浑身抽搐。
“喊啊——憋着做什么?你不是挺凶么?”长老抚须笑道,“痛便喊,喊给右使大人听听,指不定还来救你。”
弦妖、弦妖——
那再是弦妖,再是骗他困他,也是他宋夕的师父!
宋夕恨得牙口打颤,翻身下树。谁知腿却被一拽,狠狠拍在地上。他扭头去看,却见脚踝裹着一团浓雾。宋夕三两下蹬掉,可更多的雾气汹涌而上,将他裹出人形。
“瞧啊——”长老笑道,“右使大人这不就来了么?”
“大人可要交焚琴?”
宋夕一言不发,直逼其去。然而四面八方人影乍现,遮天蔽日,近如囚笼。
漫天雾起,鬼影重重,围得密不透风。
宋夕手一挥,打散鬼雾。
长老挑眉:“竟还有些本事。”
可随之更多雾气汹涌而上,将宋夕淹没,耳边鬼铃声响,如影随形,似附骨之疽,寒音凄切,哀婉万分。
他落地处分明离梁姑娘近极,可鬼雾下,这咫尺之遥却远如天边,怎么也迈不过去。
“宋兄,是宋兄么!”
忽而有人喊道。
宋夕一愣,他一把扒开身上迷雾,看见无涯也被绑在一侧。宋夕深知阵法非自己所长,当机立断,狠下心转移方向,奔向无涯。无涯比梁姑娘好不到哪去,但不知碍于什么,百魂教并未将他杀了。此刻他额角一道深伤,皮肉翻起,鲜血沾得满脸都是。
“停!别过来!”无涯嘶声道,“宋兄若信我,便不要打这鬼雾,由它侵入。”
宋夕一愣,无涯飞快道:“此乃九转困仙阵,仙门中人全无办法,与凡人无异。”
“这小子——”长老道,“叫他闭嘴!”
立刻有魔修上前,狠狠钳住无涯,将他头向地上一撞。
宋夕却听出不对来了,他从头到尾并未露脸,只有鬼雾缠绕,逼出他人像。但不同于这个百魂教长老,无涯这句话,显然是知道了他是宋夕,而非宋岳。
宋夕咬牙,果不再抵抗,任由重重雾色,盖在他身上,浸透他魂魄。
长老笑而摇头:“不自量力。”
他知道无涯身份尊贵,是清寒观数一数二的小辈,故而未下杀手,免得与清寒观结仇。但正是小辈,他也当无涯阵法不精,九转困仙阵,全阵九九八十一个阵眼,变幻莫测,难以揣摩。加之鬼雾缠绵不断,源源无尽,就算是仙人来了,也要困死里头。
的确,正因鬼雾不断,不理鬼雾,直攻阵眼,是可堪破此阵。然而这鬼雾乃是千万冤魂所化,由着它们侵入心脉,只怕给夺了舍,丢了性命。
到时候自顾都不暇,如何破阵。
长老想的不错,宋岳自然不成,可宋夕是谁?
他是阴眼。
自阴阳坟成的那一刻起,他便镇压着万千冤魂鬼魄。孟昭的静夜冬雪瞳源于人世肉身,他的,却生自九渊幽冥。
层层叠叠的鬼雾,几如冰水,冷透心扉。
宋夕头疼欲裂,白瞳染上血红。
似有人在他耳边叫喊,又好似隔着天涯——
他们在喊着不够,不够——
血、更多的血——
魂魄、更多的魂魄——
宋夕看见陡然接近的距离,看见放大的脸,瞪大的眼。他看见猩红的血——它们温热,湿热,很快又炽热起来,分不清是自己眼里落的,还是别人身上淌的——它们烧了起来,惶惶的热,窒息的热,绝望又快意的热。
它们是血还是火?
烧上头,烧上眼,烧上识海——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害我——”
“伤我还不够么——为什么又要害我身边的人——”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成千上万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啸嘶鸣,它们大笑、大哭,它们此起彼伏、徘徊不去,它们斥责又诱惑、尖锐又甜蜜:“杀了他们——全杀了——”
“杀了他们——”
大开杀戒。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要啰嗦:
日常比心(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