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行客不知名

3、劫道

　　四周一片寂静，唯独冷冽剑光，折着腾腾杀气。
　　青年轻笑一声，叹道：“唉——唉，既然无人瞧见，那区区就不打扰了。告辞。”

　　言罢，但见雾气翻涌而起，掩住青年身影，连带着他那群一言不发的手下，共同消失不见。

　　众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天光清透，铁木静默。其间铃兰若雪，纷繁相接。

　　中年人一路跟着宋夕宋岳，见他们寻到师父，才转身欲去。师父在后面连声道谢，攥紧了宋夕的手，面上惊吓未褪。

　　中年人走了两步，抿唇，到底开口道：“方才那人——是历槐。”
　　“此人可谓百魂教圣派头一号疯狗。独好童孩生魂，最善偷袭，使得一手出其不意、乱人心魄的魂铃。”

　　他声音不低，左右正道俱能听见：“带后辈的请务必看好，否则着了道，哭都没的哭。”

　　提醒至此，中年人也不再逗留。他手里牵着陆河，另一手抛出法器，带二人离开。

　　那一厢，师父仔仔细细检查了宋夕宋岳一遍，就差扒衣服看了。宋岳嚷：“师父！我们是男孩儿！”那圣女偶一听名字就是附身女娃娃的。
　　宋夕倒是任由师父查，嘴里问：“师父，历槐说得人是谁呀？”

　　师父一愣，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宋夕：“就问问。”

　　师父正掏宋岳的兜，掏出来一块粘腻的玉米糖，看得他眉头都皱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宋夕不解：“不能说么？”

　　“小兔崽子！”师父将糖抹回宋岳兜里，“你再敢塞糖在口袋里，我撕了你。”

　　师父在转移话题。
　　宋夕心里想，但他没继续问了。他已经问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含糊其辞——也许这是玄门某个公开的秘密。

　　而公开的秘密总会知道的。

　　许是历槐这一吓，带着女孩儿的几家纷纷走了。师父四处打听，得知这铁木铃不像是短时间内能开的，只得怏怏道：“先回去，若花开了，为师再叫上几个师兄弟一起来。”

　　铁木铃花期短，只开须臾，这一回去没准就看不到了。但他这次仗着玄门太平许久，赶得急，没叫人，又一共带了四个娃娃，到底小心为妙。

　　待离了铁木林一程。因着云箫宗的车队暂时不路过这儿，师父将他们四人收进袖子，直接飞回去。这一招名叫袖里乾坤，宋岳羡慕的紧，常幻想学会了，日后好装许多糖。

　　袖中一片漆黑，宋岳突然贴近宋夕耳朵，悄悄问：“诶——宋夕。”
　　宋夕：“嗯？”

　　宋岳：“你说真有人眼睛是白的？那他看东西怎么办？外面东西也是白的？”
　　宋夕摇头：“这我可不懂。”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我觉得他看得清。”

　　那个兜帽人反应灵敏，不像是视力有碍。倒是百魂教那位“魔头”，一直闭着眼，真瞧得见路？

　　不同于宋夕，宋岳的好奇心快将天挤破了：“你觉得？你怎么知道。而且师父为何不说呀，还有那位陆仙子的长辈……”
　　他一堆问题砸下来，宋夕就一个个解释：“是因为你刚才被师父拉住的时候，险些撞上人——”

　　“撞上人？”宋岳不解，“我没撞上人啊。”

　　宋夕：“险些。”
　　他将指贴上宋岳头顶，示意兜帽人身量，“差不多比你高些，一位白衣人，戴着兜帽，就从你后头经过。”

　　宋岳茫然：“什么白衣人，没有啊。我后面不是一片空地么？”

　　言罢，他还去问三师弟要证明：“阿云，那时候我身后有人么？”
　　宋云还小，奶声奶气：“没呀。”

　　宋夕猛地怔住，他差一点就要说，那个白衣人便是魔头找的。然而他停住了，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没由来的冷。

　　天生门那名大汉似乎在怕兜帽人。事实上，铁木林外许多人都像在怕他。那他是怎么大摇大摆穿过人群的？那个兜帽遮得并不严实，宋夕轻轻一瞥就能瞧见。

　　难道——
　　宋夕打了个冷颤，突觉四周一震。

　　他们听到师父喝道：“什么人！”

　　天旋地转，心跳如雷。
　　接下来，宋夕听见一个阴柔含笑的声音：“道友，区区只是想要个人。”

　　历槐？

　　宋夕蓦地反应过来，紧接着他听师父道：“管你要谁，让开！”
　　那笑声如影随形：“那可不行。”

　　宋夕一把拉过几个师弟，紧紧护住。继而闻一声箫音。箫本凄清，苍凉若泣，云箫宗的箫却偏好音如尖刀，直指要害。传言云箫宗的顶级好手连刃成谱，一曲阳关三迭请敌黄泉。

　　可师父显然不是这样的能人。
　　他只求杀招，不管曲调。音刃接二连三，刺的宋夕耳朵疼。在这纷乱嘈杂的箫声里，历槐却不慌不忙躲开，还径自鼓掌道：“不愧是云箫宗，好曲——好曲。”

　　魔头还没出手，师父就快将宋夕吹吐了。兼之他长袖甩动，袖里乾坤翻江倒海，掀得宋夕坐都坐不稳。

　　猝然一声响，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刀，师父袖口竟生生撕去大半。长风灌入，师父捂袖不及，四人被卷了出去。

　　历槐：“哦？原来在袖子里。”
　　他后退一步，似乎不准备亲自动手。四面蓦地生出无数随从，穿着百魂教的衣，手里提刀来砍。师父一个折身，长箫抵住刀刃，但闻刺啦一声，刀刃碾过，带起火花。

　　宋夕一转，将自己挡在三个师弟身后，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三人一叠，砸得他心肺要蹦出来。历槐笑一声，突然暴起，身如鬼魅，直逼上前。然而师父掌下猛一用力，狠狠劈开群刀。他提箫而动，箫音成刃，封住历槐前路：“以多欺少，卑鄙！”

　　历槐：“过奖了。毕竟——”
　　他两指一动，显出个银白的铃铛来。师父瞳孔猛然放大，不顾那些随从，以背接了三刀，吹响长箫。箫声狂乱，然而历槐只是笑提铃铛，静看音修防范于他，转眼间又吃三刀，忍不出喘了口气。

　　历槐看准了这口气，乘机轻轻一摇。
　　铃声脆响，伴着雪发青年的笑：“我们本就是魔教呀。”

　　从师父被拦，到魂铃响彻，不过几息。四个弟子最高才筑基，别说刀光箫影，连话都未听全。宋云还没来得及从大师兄身上爬起。

　　电光火石间，宋岳脑海“嗡”的一声，随后周身剧痛，直接栽倒。宋云本爬了一半，却顿时瞳仁翻白，重重砸回宋夕身上。宋夕两眼发黑，被砸得头晕脑胀，只听师父吼道：“你敢！”

　　接下来，宋夕感觉后颈一凉。似有风过，衣襟勒住脖颈，将他人提了起来。身上压着的两个师弟骨碌碌滚到一边，他看见师父半面血淋淋的身，瞪大的眼。青筋崩起，飞身追来。

　　“啧——”历槐一把掐住他脖子，在耳边呢喃笑道：“小友，睡个好觉。”

　　等宋夕再醒来时，四面围着一圈百魂教的人。眼前被堵得结结实实，看不出是什么地方。而历槐便坐在他正前方，翘着脚，手里把玩着一把长箫。

　　几乎宋夕睫毛一动，历槐就发问道：“说吧。你在哪看到他的？”

　　宋夕抿唇，他盯着历槐手里的长箫——那是宋夕的箫。
　　宋夕答非所问：“你杀了我师父？”

　　“没有。”历槐出乎意料地耐心，甩着手里箫道，“你师父，还有那三个小娃娃——我一根寒毛也没碰。”

　　宋夕皱眉。显然，他一个字也没信。他眼里盯着历槐，一言不发。几滴汗黏在他额发，要坠不坠。

　　宋夕显然是怕的，但显然，他也不像是非常怕。起码在历槐看来，那怕的程度有些太轻微。

　　少年的容貌还未长开，然而眼角隐隐向下，眉形锋利，初露棱角。这眉眼多少有些冷漠，配上僵硬的颈项，哆嗦的唇，将落未落的汗。有些矛盾的，浮于外表的，虚伪的害怕。

　　这总叫历槐想起一个人，只可惜那一位，如今连虚伪的害怕都不愿意给了。

　　历槐重复一遍：“我问你，他在哪？”
　　宋夕：“谁？”

　　历槐笑了：“你知道我在问谁。”
　　“若不是为了留力气对付那一位，你的好师父早死了。”

　　历槐上前一步，俯下身，睁开眼——出乎宋夕意料，魔修一双眼俱是墨色，宛若深潭。他容貌俊朗，然而肤色森冷。许是常年不见阳光，有股阴潮的鬼气。
　　一黑一白两道竖痕垂落，划过眼睫，配上那对漆黑的眸子，像一对图腾。

　　“我一到那，可就注意到了你。”历槐笑道，他打量着宋夕，像在打量一盘好菜，“阴阳之交，人鬼止步。”
　　“小东西，你能看见无阴之阳，无阳之阴。”历槐嘴里一字一句道，如愿看见宋夕脸色更白——这就有些过了，以至不大像那位了，“你是阴阳眼。”

　　天地两极，俱在眼中。

　　宋夕：“你们看不见他。”
　　历槐：“所以你还活着。”

　　阴阳眼灵力极高，于鬼修而言是大补。可他们魂魄又与常人无异，能碰到全凭运气。若非他追查到铁木林外，随口一问，留意到这小子神色不对——惊吓，却又不知道那位的身份，想来只能是不小心瞧见了。

　　本还叹捉不到天生门的叶家灵胎，谁料得因祸得福，撞上只阴阳眼？历槐实是心情愉悦，觉得若是找不到那一位也没什么损失了。

　　何况那位现下许是全然隐去身形，他们也只有动用圣目才能追上。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看见，想来这对阴阳眼灵力不低。

　　历槐把玩着手里的箫，而后五指一弯，长箫应声而断。
　　他柔而又柔地笑了，像情人的低语，“来，乖乖告诉我——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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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比心（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