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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百越有莲(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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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的另一处,彼岸花几乎开成了片海,入目之处尽是血红,无数纤细的蕊丝摆弄着身姿,点点红粉逸散空中,仿佛拢了层血雾,如魅似幻,让人难以视物。
然而血雾中心却有不同,生生空出了一方清明,似有意退避。
数丈大的圆池边铺满了莹白暖玉,大量水汽袅娜升腾,池中人仿佛云中仙般,面容掩映在水雾内,如瀑青丝被紫玉簪挽起,隐约可见细长的颈项,以及玉背之上须臾便消失的赤鸟图腾。
慢慢地,水汽逐渐消散,那绝世姿容便显露出来,南亦莲双眸紧闭,眉心微蹙,片晌,心口处半现水面的银鱼图腾似活了过来,略摆了摆尾,绕着心口徐徐游曳着。
良久,池面缓慢凝结了些许细碎的薄冰……
同尘亭中,时烈已有许久不曾开口,商情也未再多言,只静默看向前方泛着银辉的和光湖。
夜幕如斗,覆压整个湖上,湖水如鉴,倒映漫天星辰。
亭边生着不少并蒂莲,或粉或白,在和风中轻摇细摆,两相偎依,美极而静谧。
抬眼推算了下周天星斗,商情柳眉蹙起,眸中满浸着忧色,便是神思仍有些恍惚的时烈也察觉到了不对。
往常这个时候,南亦莲早该到了同尘亭才是,虽然从不知她去往了何处,但总归能在这等到她。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商情终是按捺不住,目中银曈一深,正要有所动作,不远处的湖面却突然跃起一尾锦鲤。
时烈神情一振,不觉上前几步,湖面接连有各色锦鲤跃出,水花四溅,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不多时,大片的并蒂莲探出水面,原本含苞的莲也都争相绽放,此时的莲瓣与先前大不相同,洇染着些许淡紫,隐约可见独特的纹路,好似烙在了莲瓣上一般。
密生的并蒂莲无风自动,姿态袅娜,花香四溢,似乎喜悦,在迎接着什么人似的。
看着眼前奇景,时烈低沉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即便早已再三告诫自己,仍是忍不住期待着,握了握拳,深吸数口莲息,沁入肺腑的冷香终于让她平复了些许。
莲荷两分,片片涟漪漾开,一道白影玉立湖上,似踏水而来。
数百丈之距,不过十余息便已近前,时烈秉着呼吸,僵硬着不敢动作,许久未见,心内再想着该克制,她仍是控制不住地盯着身前那人。
南亦莲一袭素色薄衫,紫玉簪插于发中,青丝散下大半,铺陈在后,腰间系着条碎晶紫链,随身的陶埙坠于其上。
一如既往的气势冷冽,却又暗敛着几分柔和。
商情细细观察了一番,暗自松了口气,上前见礼,“王上。”
南亦莲略一颔首,抬步踏上玉阶,而后回身看向那条载她而来的大鱼。
大鱼足有数丈长,鳞片红白相间,见她看来,轻甩了甩尾,而后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收回了眼,南亦莲步入亭中,目光在时烈身上掠过,没有错漏她眼中的炽热,只是与以往不同,今日更有许多挣扎与痛色。
微一蹙眉,南亦莲袖摆微动,看向商情,吩咐道:“祭司且去禁地等孤。”
商情神色无异,瞥了眼时烈,拱手退去。
南亦莲没有上前,顿足丈余之外,径直问道:“你急着赶来,可是有何事?”
此刻面对她,时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深吸口气,她干涩道:“我……我替你毁了那南柯船。”
目中略有讶色,似想到了什么,南亦莲轻叹了口气,神色很是复杂,片刻后看向时烈,认真道:“多谢。”
时烈只觉无比苦涩,那段秘辛就如重石般压在了她的心头,她不能,不能做那个妨碍南亦莲的人。
察觉到她的不对,南亦莲眉眼微凝,再次问道:“可是商祭司与你说了什么?”
时烈哑然,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再去追究也是无益,勉强笑了笑,她只好转而说道:“此去平都,我见着了一个容貌与你颇为相似的人。”
南亦莲难得陷入了沉默,许久方道:“她是我竹西姑姑的女儿,自幼便离了百越。”
南柯等人的事迹太过惨烈,时烈头一次没有对南氏之人升起好奇,唯恐又是一段禁忌的过往。
她没有多问,南亦莲便也没有就此多言,只是末了还是不由问道:“她在平都,一切可还好?”
不得已让商阙带去了她的血丸,商阙虽有回信,可神火篇的启用还是让她感到忧虑。
清漪园感应到的那一眼,南柯船上的阴差阳错,无不昭示着命运的轮转。
或许她最终什么也无法改变,可在此之前,她定要竭力一试。
面对南亦莲的问话,时烈唯有苦笑,她能说什么?说自己差点要了沈浥尘的命?
好半晌,她动了动唇,正打算将事情和盘托出,却见南亦莲眉眼一厉,骤然往王城方向看去,左目中紫晕流转,显是有事发生。
“你且在竹屋待上几日,莫要随意走动。”
交代句话,南亦莲便招来只鹏鸟,匆匆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时烈双拳紧握,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不甘和愤怒。
神极殿广场上正发生着一场小规模的乱战,宋泽一拳震碎对方胸甲,直将人击出五丈远,行过去将仅剩了半口气的人提起一看,他登时骇然色变。
“控心咒!”
将人扔开,他忙高声收拢麾下,“退!不可近身!结箭阵!”
话音刚落,便有近百铁甲兵惨叫倒地,再抬起头时双目已变成了墨黑一片,拿起武器便朝自己人冲了过去,有人避之不及,受伤后亦迅速失控。
“速去通知巨力殿和巽翼殿!”
有人驭猛虎而去,余下的数千铁甲兵瞬间收剑后撤,取下背上重弓,交错列队,张弓引箭。
足需两石之力方能拉动的重弓射程极远,宋泽带着士兵且战且退,失控之人很快便死于乱箭之下,他却仍绷紧了心神。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兽吼炸响,大量走兽自山林中窜出,横冲直撞,直奔神极殿,甚至部分猛兽之上还载有百多蒙面人。
宋泽来不及多想,当即令人退上陛阶,凭着高地优势引箭为防,一只只箭矢精准地落在兽群身上,只是失控的兽群凶性大增,即便身中数箭仍无所觉般,嘶吼着朝铁甲兵冲去。
随着一轮轮箭雨接连齐射,猛兽终于开始接连倒地,然而士兵引箭的空隙,还是有猛兽冲上了陛阶,尤其那百多擅使匕首的蒙面人,不仅身法诡异,随身更携有不少蛊蛇,士兵每每沾之即失控。
宋泽气急,一拳打在头猛兽嘴上,直将其齿牙击碎,又悍杀十余蒙面人,眼看着麾下失控的人越来越多,此消彼长下,不得已,他只能咬牙带着余下的人退守至正殿前。
恰此时,高空中赫然飞来数千鹏鸟,失控的兽群似乎惧怕般,微微趴伏着身子,原本漆黑如墨的兽瞳中竟逐渐现出些许银白,陷入了极度的挣扎。
宋泽见状大喜,当即指挥士兵反杀,而高空之上一支支火箭如流星般划破夜色,两相夹击下,本就没剩多少战力地兽群很快便被屠戮一尽,余下的数十蒙面人也成了强弩之末。
有了翼军的助力,半刻钟后乱战便落下了帷幕,宋泽趁机擒了几个活口。
上空一只鹏鸟落下,商翊面色森寒,拎着弓行到宋泽跟前,双目中银芒凛冽,分外摄人。
“究竟怎么回事?巡查司和御守殿的人都死了不成?!”
听着她这厉声诘问,宋泽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镇守神极殿正殿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即便伤亡不大,可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人闯到正殿前,实在是奇耻大辱。
指了指那些暂时被打晕的蒙面人,宋泽神色不善道:“这还有几个活口,那些兽群明显是受了控心咒影响,且我麾下也有人中招,怕是有巫氏嫡系的人潜入了神极殿。”
商翊闻言,脸色愈发沉了下去,“巫姒什么意思,打算提早开战吗?”
两人正惊怒交加之际,又有一队金甲士兵驭虎而来,宋封一跃而下,甲胄上尚有大量血迹。
见他如此,商翊眉心一拧道:“巨力殿也遭袭了?”
宋封点了点头,继而扫了眼满地狼藉的广场和陛阶,见几方并无多少伤亡,心下疑惑更甚。
“不管他们是如何避开巡查司和御守殿的,不过都是小规模的偷袭,倒像是故意引起我等注意一般。”
商翊两人皆是神情一变,神极殿能让人惦记的,也唯禁地中的比目莲了。
几人正想着,后方寝殿处骤然传来一声巨响,商翊神色一凛,当先跃上鹏鸟率翼军赶去,宋封带着金甲卫紧跟在后,宋泽为防万一,仍旧戍守于正殿前。
立于鹏鸟之上的商翊还未看清具体情况,便见寝殿前的卫山半腰处陡现一道裂痕,随后大量烟尘升起,彻底遮了视线。
率百多人降至低空,商翊惊疑不定,正要派人前去查探情况,却见一道身影自滚滚尘烟中行出。
来人凌厉的剑眉上束着条赤色金鸟纹额带,双目内生赤色重瞳,身着衷甲,外罩绣袍,神情冷凝,器宇轩昂。
此时宋封也带人赶了过来,一见那人,忙上前见礼道:“族长。”
商翊也自鹏鸟上落下,垂首见礼,“少巫大人。”
宋歧略一颔首,将手中拎着的一人扔出,两人同时看去,皆是惊讶出声,“巫姞!”
巫姞倒在地上,动不得分毫,只无力又不甘地看向宋歧,虚弱讥讽道:“没想到堂堂少巫竟在这守门,不愧是南氏最衷心的走狗。”
宋封眼神一寒,几乎看死人一般地看着巫姞,若非宋歧未有示意,他早将她当场摁死了。
扫了眼已是奄奄一息的巫姞,宋歧漠然道:“你但凡不是如此不堪一击,也不至让巫姒驱逐,如丧家之犬一般。”
巫姞似乎大受刺激,额上青筋隐现,胸口剧烈起伏,嘴角很快便有鲜血和着脏腑碎块溢出,只有进气不见出气,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空中突传来几声铜铃脆响,翼军纷纷避让开来,宋歧神色一动,抬眸看去,与商情的目光对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