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失望 ...

  •   叶孤鸿和王怜花的性情实在相去甚远,王怜花看似抹月批风的浪荡公子,实则最骄傲深沉不过,他若是身中剧毒,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不敢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出来——除非是他故意诱敌以入的。
      而叶孤鸿不同。
      他沉稳、谦和、坦荡,拥有一切江湖新秀值得赞赏的优异品质,如果对上叶孤城的话,还会加上几分乖巧听话——这大约和叶孤鸿本身年纪不大,而叶孤城又过于老成有关。
      总之他从不对叶孤城有所隐瞒。
      刚到武当的时候,叶孤鸿每月要向白云城寄少说四次信,每封信都沉甸甸的。因为知道叶孤城寡言,他也不在意是否收到回信,往往上一封信还没有回音,下一封便已经寄出去了。
      王怜花曾经取笑他像个没断奶的宝宝。
      叶孤鸿回他:“这叫兄弟情深,你不懂的。”
      王怜花虽从小吃好喝好用好,但日子过得很苦,“情”这个字见都没见过,故而信了叶孤鸿的话,至今还以为兄弟之情理当如此。
      于是他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
      叶孤鸿想,这大概是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被收养的,但有记忆以来就是在白云城的城主府上度过——那时候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而叶孤城长他近十岁。
      叶孤鸿记得刚到城主府时,自己但凡闲下来,不是看叶孤城习武,就是和他一起看书。后来想想,看闲书的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的堂兄那时候应该在处理白云城的事物。
      在察觉到这位堂兄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之后,叶孤鸿胆子也大了些,看书的时候喜欢坐在他的腿上,遇上不认识的字就问,叶孤城从未有过不耐烦。
      说来也怪,叶孤鸿好像天生就认得很多字一般——唯有些字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故而读书时不怎么麻烦人。老城主知道之后又喜又忧,道:“鸿儿于读书一道悟性非凡,可惜咱们叶氏是没法子科举的。”
      叶孤鸿那会儿懂的事情有限,却已经知道科举的意思了,连忙把自己挂在堂兄的腰上说道:“不科举,要学剑!”
      他注意到,在自己说出习剑的那一刻,叶孤城看向他的眼神变了。
      叶孤鸿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这位堂兄虽然对自己少了纵容,却多了严厉和重视。好在他不是爱玩闹的性格,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
      直到他十岁那年,老城主去世,叶孤城继任城主——那会儿的叶孤城也不过二十出头,公务繁忙,确实难以顾及叶孤鸿,便决定将他送到武当学艺。
      离开白云城的那天,叶孤城说道:“你留在这里,受我的影响太大了。”
      叶孤鸿其实很聪明,他知道叶孤城指的是什么,可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扯着叶孤城的袖子道:“堂兄不送我到武当吗?”
      叶孤城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变,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望,但他只摸了摸堂弟的头,道:“好。”
      而后一别就是近七年,叶孤鸿好不容易出师,又听说兄长难得离开白云城,便兴冲冲地前往江南与他相见。
      七年前的叶孤城还是刚继任的年轻城主,七年后的叶孤城,却已经是江湖上不可撼动的剑仙了。
      白衣的剑客站在江南的氤氲烟雨之中,不是谪仙落入凡尘,而是远山之雪把人间星火浸得凉透了。
      “拔剑。”他说道。
      ——不再以兄长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剑客的身份。
      叶孤鸿没有犹豫,兴冲冲地拔出兄长送给他的白虹剑,试图将自己这些年所学展现给兄长看。
      然后他感受到了凌冽的剑气和杀意。
      渊渟岳峙、不可窥探。
      ——过去这身影挡在叶孤鸿身前遮风挡雨,而今却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袭来。
      ——只一招。
      这不是教导或者比试,而是真正的决斗,叶孤鸿却在兄长手下走不过一招。
      见他倒下,白衣剑客收起剑,不再看他一眼,而是转身离去。
      叶孤鸿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地,等到月上西楼,又等到东曦既驾,却没能等来兄长的只言片语。他忽然就明白了这沉默中蕴含的失望之意。
      他仓仓皇皇地回了武当,找到自己的师父。
      萧疏寒的武功修为已臻化境,每日于金顶观日升日落,看似冰雕玉砌不知人间烟火色,实则对世事早就洞悉于心,一眼就看出了弟子的迷茫。
      他坐下五位入世弟子,没有一个是顺顺当当——叶孤鸿看似最没有波折,实则问题最大。
      他说道:“当初叶城主将你送来,我问过他为何不亲自教导你。”
      叶孤鸿身形微微一震。
      萧疏寒接着说道:“他说你太过无欲无求,找不到自己要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远方,远方有落日时的光,有群山叠嶂,有飞瀑倾泻,也有膳房冒出的袅袅炊烟。
      他又将目收回来,问道:“现在你找到了吗?”
      叶孤鸿道:“我武当心法,不是讲究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吗?”
      萧疏寒竟然露出一个笑来,如冰雪乍开。
      “既然要无为,还练什么心法呢?”
      叶孤鸿一懵。
      “所谓清静无为,盖因眷恋名利权钱,会阻碍无上大道,而非漫无目的,浑不知自己为何而生,”萧疏寒缓缓将手放上弟子的头,叶孤鸿注意到,这样一个冰雪模样的人物,他的掌心居然是温暖的。
      “我从未安排你们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成为什么样的人,因为这一切要你们自己选。”
      “我……”
      叶孤鸿不由凝噎。
      他终于知道当年离开白云城时,叶孤城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叶孤鸿太过听话、乖顺,他也许会是一个好孩子,也许会成长为一个好人,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客。
      可一个找不到方向的人,怎能走出自己的剑道来?
      时隔七年,叶孤鸿的性格虽然发生了改变,剑法之精深也超乎叶孤城的想象,但于剑道一途,不过是沿着当年的路更进一步罢了。
      他想到叶孤城最后的沉默,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质询。
      ——你真的发自内心地喜爱你手中的剑、尊重它、专注它么?
      ——亦或者只将它当做一件工具、一种倚仗、一个习惯?
      如果叶孤鸿只想要出人头地,这些问题他可以一个不答,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但是他想成为被兄长看重的人——不止是作为一个弟弟,也作为他自己。
      萧疏寒拍了拍弟子的肩,说道:“去山下看一看,找一找你想走的路吧。”
      叶孤鸿神思不属地下了山,漫无目的地流浪了几天。终有一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决定好好看看这世间之事,找一找自己想走的路。恰在此时,竟遇见一个古怪的老太婆带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
      那位姑娘虽丑,一双眼睛却生得无比漂亮,她神色凄惶,又口不能言,叶孤鸿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悄悄跟踪了一阵,不想竟和王怜花相遇。
      王怜花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也不问叶孤鸿的来意,只说道:“你不要冒失,那是快活王座下的色使江左司徒。”
      叶孤鸿闻言一愣,而后道:“是你不要冒失才对,快活王可不是好对付的。”
      王怜花想对付快活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他势力既小、功力也浅,少不得想写别的法子,叶孤鸿总担心他会出什么差错。
      王怜花只一笑:“我没有想现在就对付快活王,只想试试这江左司徒的本事。”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叶孤鸿拦他不住,只好道:“你有什么计划?”
      王怜花想了想,又道:“有些冒险,你想清楚再告诉我要不要帮我。”
      说是冒险,王怜花早些年便打入了快活城在此处的势力,并将其握于掌中——为此甚至还与朱富贵的爱女朱七七结下过仇怨。
      他以下属的身份接见了江左司徒,将伪造好的这些年的账本呈给对方看,又状似无意间提到有一位撞破他们机密的侠士,说道:“此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竟然十分精通易容。”
      江左司徒本还想着区区小事哪里轮得着劳烦自己,一听到易容术,顿时感了兴趣,道:“易容术?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斤两就敢班门弄斧。”
      王怜花事先便嘱咐过叶孤鸿:“你无须表现出几分功夫,只装作仗着易容术逞能便可,届时我会想法子不让他和你直接动手。”
      叶孤鸿于是领着王怜花的精心之作往江左司徒面前走了两圈。
      江左司徒的本事乃是家传的,奈何当年王夫人手眼通天,他会的,王怜花都会。只输在经验上。这些年江左司徒堪称阅女无数,早练出了毒辣的眼力,对方长得是美是丑是胖是瘦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王怜花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给叶孤鸿带上,只一个照面就被对方认了出来。好在他已经掌控这个据点多年,布置了许多机关暗道,并提前让叶孤鸿背熟了地图。
      他一边给江左司徒带路一边说:“张老大走得急,竟没有留下这里的地图,还是我这些年一一试探出来的,只可惜折损进去不少弟兄。”
      江左司徒对下属间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他拿着王怜花精心炮制的假地图漫不经心瞟了两眼便让他继续带路,一边说道:“那张□□做得着实漂亮,可惜那小子是个外行——面具必然是旁人给他做的。”
      王怜花笑道:“还是您老眼睛毒辣,我们这么多人,愣是一个也没瞧出来。”
      江左司徒轻蔑一笑,话里却不露声色:“也不怪你们,这做面具的是个高手,老夫也险些看走眼。”
      王怜花担忧引起对方疑心,见好就收地说了几句好话。寻了一会儿仍旧不见踪迹,正打算请罪,那江左司徒却捋了捋胡须,安然道:“无妨,我在那丫头衣服上下了极为狠厉的毒,他既然是为了救人而来,少不得要带着人一起跑,这一跑,可不就跑进黄泉了么?”
      王怜花闻言顿时心头突突跳了几下,面上仍赞道:“色使大人果然老谋深算。”
      他不知道叶孤鸿究竟有没有中毒,毒性又如何,只知道自己本打算试探一番色使的实力便脱身,这下却不得不深入敌穴。
      ——倘若叶孤鸿因此而死,他将终其一生无法释怀。
      然而对叶孤鸿来说,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他带着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已经顺着王怜花给的地图跑出了十里地,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忽感气息停滞,心胸绞痛,不由慢下了步伐。恰在此时,他背着的姑娘也悠悠醒转。
      这位姑娘的脸被江左司徒做了手脚,故而奇丑无比,但双眸却是眼波盈盈、楚楚堪怜。
      叶孤鸿察觉到他乱了气息,正想开口解释情况,就听那女子娇呵一声:“哪里来的野小子坏了我的好事。”言毕竟一掌朝他脑袋拍了下来!
      叶孤鸿双手一松,飞快旋身抵住她的掌势。
      他年纪不大,武功奇高,远出乎此女意料,她似乎有些恼怒,双掌勾成爪子迎面袭来。
      叶孤鸿左手举剑架住她的双手,才发现她的指甲在月色之下泛着幽幽蓝光,似淬了剧毒。他顿时不再客气,右手拔剑出鞘,反手削去她的指甲。
      这女子顿时怒不可遏,再度发难。
      恰在此时,隐隐传来追兵的声音。
      叶孤鸿想起王怜花此前的布置,又感到自己似乎中毒,便迫出一口毒血,假意不敌,且打且退,向崖边退去。
      眼见王怜花追了过来,他便分心朝王大公子使了个眼色。
      王怜花与他相识多年,自然察觉到情况有异,当机立断,打斗之中假意失手杀了此女。而叶孤鸿则装作不敌对手,跌到崖下。
      王怜花自责了一番办事不利,待手下人上来劝慰时又说道:“色使他老人家对那小子脸上的面具感兴趣得很,兄弟几个随我下去看一看。”
      他特挑了几个贪生怕死的出来,果然听有人道:“老大,这崖壁又高又险,他这么一摔,纵然还能找到尸体,那面具怕也摔烂了吧?”
      王怜花脸色一厉,冷声道:“废什么话,还不随我下去。”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下崖时手里握了颗石子儿,以暗劲发出,被他暗算之人一声惊呼便落了下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余帮众心下越发惊惶,或浑水摸鱼,或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路,自然无暇注意王怜花将自己预先动过手脚的地方全都抹去了痕迹。
      崖下地方大,众人速度各有不同,不一会儿便分散开来。王怜花一离开旁人视线便加快了速度,一路找到叶孤鸿,见对方没受什么伤,只脸色有些青白,松了口气,而后摸了摸他的脉,沉默地摸出了随身的解毒丹,而后道:“是我失算了。”
      他自离开云梦山庄后,顿时天高海阔,一直以来顺风顺水——日子顺过头了,这件事给他的打击不能说不大,他的好友竟险些要搭进性命来。
      叶孤鸿服下丹药,说道:“难道没有你,我就不去救人了吗?”
      王怜花道:“这毒……我得在那老头身边多留些日子了。我给你的这些药,只够你撑半年。”
      叶孤鸿一呆。
      王怜花是他认识的医术最好的人,若他都这副样子,向旁人求助却是无用的。
      “我知道劝不动你了,就按照原计划来,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你留在他身边,记得千万小心。”
      这便是叶孤鸿隐居小渔村,而王怜花总是易容改装来看他的原因了。
      王怜花这小半年来留在江左司徒身边,既心急如焚又觉得度日如年,好在他终于研制除了解药,也渐渐得了江左司徒的信任。这信任来得殊为不易,他正想借机潜入更深,却被两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给破坏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