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谁顾惊鸿》乐云舒

54、第五十四章：冬雪未消

　　腊月已过，北风未歇，雪落了白茫茫一地，久久不化。
　　身着藏青色常服的年轻皇帝踩着雪漫步在御花园中，忽然有一个小黄门匆匆赶来拜见。
　　皇帝道：“不用多礼，说吧。”
　　“禀陛下，”小黄门依然跪了个实实在在，而后飞快站了起来，低头回禀，“方歌吟已经抵京。”
　　皇帝轻轻折下一支红艳艳的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哦？”
　　方歌吟在京中现身的消息甫一传出，整个江湖庙堂都消停了下来。
　　年轻的皇帝仿佛这才意识到他的威力，泰然笑道：“如此，朕当真要亲自见一见这位方巨侠了，米公公，你觉得呢？”
　　大冬天的，这位内功深厚、寒暑不侵的高手额上竟沁出了一丝冷汗，他不敢轻忽，斟酌着回答：“方歌吟不过一介武夫、粗俗无礼，有幸得见天颜，是他的荣幸，便是不见，也是他无福——当年本是他自己拒绝了朝廷的封赏。”
　　皇帝将手中的这支红梅拈在指尖转了几圈，又看向身侧道袍打扮的年轻人，问道：“九弟，你是如何看的。”
　　宫九亦是笑脸盈盈：“臣弟曾有幸见过方大侠，却一直与神通侯缘铿一面。仅闻名久矣，竟不知方侯爷究竟何等风姿。不若皇兄赏个脸，邀他们父子一同觐见，也好了却臣弟的一桩心事。”
　　皇帝侧头去看他，又将红梅递到他的面前，笑道：“也好，你在江湖上铲除恶贼数人，我这做哥哥的竟不曾赏你什么，此番由了你又何妨。”
　　他又看向米有桥：“米公公素与方侯亲近，就由你亲自跑这一趟吧。”
　　米有桥深深伏腰：“老奴遵命。”
　　宫九见此人走远，才说道：“天色不早，臣弟也先行告退了。”
　　皇帝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扫兴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
　　宫九持着那支红梅，微一顿首，便退去了。
　　米有桥步履匆匆地离开宫门，立刻赶往神通侯府。方歌吟既然抵京，没有父子别居的道理，自然也在侯府上，方应看虽在外搅风搅雨，目前还没本事在义父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连眼神都不曾同米有桥对上过。
　　不想米有桥前脚刚走出去，后脚方歌吟便问道：“你同这个米公公想来有不少来往。”
　　方应看笑道：“先帝在时米公公便已服侍在侧，及至今上，已数十年了，儿独自一人在京城，多得公公照拂。”
　　方歌吟点了点头，并不说自己信了没有。
　　翌日朝后，父子二人便一同进了宫门。
　　宫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宫婢内侍无不敛目凝神、井然有序。
　　引路的内侍将两人一路带到了流风苑，方应看才跨过月洞，忽然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倒下。
　　方歌吟神色骤变，下意识地向腰间一扶，才发现自己的武器早已经被收走。却听一个年轻人道：“方巨侠勿怪。”
　　只见一个年轻的道长从林木中转出，不闪不避、毫无畏惧地走到方歌吟面前。
　　方歌吟猜到了此人身份，冷冷道：“该叫阁下宫道长、还是世子殿下？”
　　宫九笑了笑：“方巨侠既是江湖人，便以江湖规矩相称吧？”
　　“这暗箭伤人，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的江湖规矩吧？”
　　宫九看了他一眼，诧异道：“看来方巨侠真的没有发现，不如请您运转内力，看看身体可曾有恙？”
　　方歌吟如他所言，神色越发难看了。
　　宫九笑得不能自已，勉强拱了拱手：“巨侠勿怪，这手段在我与诸位师兄弟身上使了多次，今日终于也让巨侠体会到其中滋味了，说来怪好笑的。”
　　方歌吟升腾的怒气骤然熄灭，脸色瞬间变了数变。
　　然伤人者终究是方应看，宫九不预备迁怒这位德高望重的巨侠，说道：“好叫巨侠知道，下毒之人并非在下，而是方公子自己。”
　　方歌吟神色不动，心下却是一惊。
　　宫九接着解释：“方公子见事已败露，便与米公公等人里应外合，决意在今日发动宫变，他们最大的阻碍不是旁人，正是巨侠自身，想来方公子亦是孝心拳拳，不欲与您短兵相接吧。”
　　他这一顿抢白，实在让方歌吟无言以对，自入宫以来，他统共只说了两句话。
　　沉默半日，他依然道：“我不信。”
　　宫九摇了摇头：“人证物证具备，择日便会在大理寺公审，还请方巨侠不要缺席。”
　　方歌吟哑然，见宫九没有扣下他的打算，也没有放走养子的意思，不由迟疑。
　　他当然可以拼着中毒反噬强用内力将养子带走，可他素无劣迹，虽不掺和庙堂事，但也没有谋逆的心思，只得暂时偃旗息鼓，沉声道：“还请世子告知时日。”
　　宫九冷笑一声：“自然是等我两位师弟伤愈抵京之时再做定夺。”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至于方大侠身中之毒——或者您自己搜一搜侯府，或者待我们从令公子身上审出来。”
　　方歌吟堂堂江湖前辈、一带豪侠，被宫九一个后生晚辈好一顿抢白，竟是无言以对，只得颓然离去。
　　回到侯府后左思右想，终究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亲自动手检查起了这座府邸。
　　宫九闻报也只道：“就怕他不查。”
　　方应看入狱，米有桥刺杀皇帝时被卫公公当场伏诛，有桥集团在朝廷的雷霆打压之下死的死散的散，可一想到一死一伤两位师弟，宫九心中终究一丝快意也无。
　　他回到世子府，便静静坐在窗边发呆。
　　西门吹雪闻报，悄然走到他的背后，伸手将他揽入怀中，道：“楚留香已从快活城折返，安顿了三位义妹后便去寻折玉道长了。”
　　宫九摇了摇头：“武当早已派出许多师兄弟，我只想到了卜师叔。”
　　他怕折玉也如昔年的卜知道一般，多年毫无音讯，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却是死讯，连尸骨都敛不回来。
　　西门吹雪说不出什么吉人天相的安慰话，只能静静地陪在他身侧。
　　又过了几日，他收到了叶孤鸿的来信，大意说：似方应看这等奸恶之徒，不值得他脏了眼，还是找师弟更为重要，便不来京城了。
　　宫九一想也是，有卫公公和武林各派诸位掌门镇守，京中不会有大变故，他如此静等着又有什么用，便拉了西门吹雪一道，留书一封静悄悄离去。就这么不巧地与没日没夜搜完侯府的方歌吟错过了。

　　折玉遇难的消息传出没几日，玉天宝便领着身边的教众抵达、联合白云城的护卫以及武当诸位弟子一同剿了九幽神君的老巢。而后几队人马便联合起来捉鱼。
　　那食人鱼池本就不太清澈的池水变成一片浑浊的赤红色。
　　玉罗刹看了半天戏，终是觉得玉天宝亲自捉鱼十分辛苦，配了一包毒药，顿时满池翻着白肚的鱼尸。
　　于是一群人又七手八脚地捞起鱼来。
　　可折玉却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楚留香宛如一尾游鱼，寒冬腊月的水冰寒刺骨，可他丝毫不觉，也不忌讳水中的腥臭，旁人忙着清理鱼尸的功夫，他已经下水了好几回，好似长在了水里一般，只偶尔露个头。
　　池低沉了数百具尸骨，被众人花了数日功夫一具具抬了上来。
　　这些尸骨有新有旧，有老有少。
　　死于今日、年约十六七的少年男子也有几十具。
　　宫九到的时候，众人正将这些人归到了一起，开始发愁。
　　食人鱼的牙齿十分尖利，并没有留下血肉，衣服自然也一起吞了下去。
　　楚留香一一检查过去，一边说道：“这个略高了点，肯定不是、这个太矮了、那具骨架子略大了点、这个一看就死了多年。”
　　如此一一检查了完毕，而后他便开始发呆。
　　仍有七八具他不知道怎么否决的。
　　叶孤鸿还在仔细检查，指着其中一具道：“这个手指伤了许多年了，阿玉身上可没有这种伤。”
　　他的脸色惨白，语气却十分笃定，比起要说服别人更像是要说服自己。叶孤城在旁默默让人抬走了两具一看就不是用过剑的尸骨。
　　宫九走上前去，也蹲了下来开始认尸体，西门吹雪寸步不离。
　　楚留香魔怔似地盯着看了半天，忽然一跃而起，又一个猛子往池子里扎了下去。
　　叶孤鸿被他略惊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我师弟未必就死了！”
　　宫九愣了愣，忽然抬起手想要打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却被西门吹雪一把握住，他呆呆转过头，只见后者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清醒了过来，不再去看尸骨，点了几个人道：“走！我们把这附近都搜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密道暗门！”
　　叶孤鸿盯着池子看了半日，楚留香仍旧没有冒头，便也要跟着下去，却被叶孤城一把按住。
　　叶孤城将所有护卫遣了下去，牢牢扣住了小堂弟的手腕：“他们水性不输给你，池子就这么大，再多个人便是添乱。”
　　叶孤鸿低下头不去看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终于，楚留香跃了上来，狂喜道：“有暗道！”
　　这鱼池深达十数尺，暗道在水面下池壁上，极为隐蔽，却没有什么机关，只需要用力一推，这石砌的池壁便会翻过去——鱼自然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的，但人可以！
　　楚留香顾不得思索，只来得及报了个信就匆匆又扎入了水中。
　　大伤初愈的叶孤鸿被强摁在了池边不准下水，只好坐立不安地等着，而宫九几人当仁不让。
　　从金乌西沉至旭日初升，终是将人等到了。
　　叶孤鸿顿时跳了起来，狠狠地抱了这师弟一下，却瞥见后者略带茫然的眼神，心下略微惊了惊，不觉又看向了楚留香。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阿玉他……失忆了。”
　　失忆了。
　　折玉年纪不大，却失忆了两次，这一次的记忆直接退回到了上一次失忆的时候，只记起了过往，却不记得眼下诸人。
　　但不知是不是缘分，两次失忆后，他第一个见到的人，都是楚留香。
　　叶孤城见小堂弟有些丧气，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温声道：“既活着，一切可再做计量。”
　　叶孤鸿点了点头。
　　一行人慢慢悠悠折返京城，发现来晚了一步，方应看等人已被斩首，江湖庙堂的势力又一番重新洗牌，皇帝显然筹划多时，朝堂上的空缺立时有人补上了，且有条不紊。
　　恶首既诛，叶孤鸿便有些兴致缺缺，想了想，拉了兄长去拜访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
　　叶孤城和苏梦枕同掌一方势力，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前者孤高渺远，似雪峰流云、不染尘埃；后者则如死寂空茫的雪地中孤独执拗地燃起的一团炽热的火焰，哪怕生机将熄，仍未有分毫停步退却之意。
　　叶孤鸿从未见过此等豪杰，不由大为惊叹。然而他一个不掌权的武当弟子、白云城二公子，并不能听懂这一位楼主一位城主的机锋，无趣之下便在杨无邪的引领下四处观览。
　　他忽然想到苏樱已经在楼中替苏梦枕诊治，于是打算去探望她，不想走到门口，却听见她似在与什么人闲谈。
　　“你如何懂珍视一人的心情？那便是床前明月、心尖朱砂，不碰则逝、碰了却疼。”
　　叶孤鸿听出来了，这声音属于戚少商的军师阮红袍，亦是苏樱的至交好友。
　　他一步正要踏出，却听苏樱回道：“小叶道长这人我也认识了许多年，最是简单不过。他虽不曾想过情爱之事，然则——人世间风情万种，你可曾见过他眼中有第二种风景？”
　　叶孤鸿闻言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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