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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麦田战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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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还有什么事可以做。
易绵溪把自己挂在秋千架上,喃喃自语,破旧的铁链传递出蚀骨的寒气,她用力将自己抛向夜空,如果不是出了一点意外,她原本打算在教室里留到最后一刻的。
今晚的答疑老师是有孕在身的杜菊然,所以下课铃声刚响,绵溪就第一个抱着书包从教室的后门溜出来。
高三年级的教室在六楼,回头看看左右没有人,稍一迟疑,她便攀住楼梯的扶手快速的向下滑去,窗外是海军广场,她喜欢这种灯火辉煌的时刻,夜色掩盖了所有的苍白。落地的玻璃窗照出单薄的影子,她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影像吐舌头。
她一直认为怀孕的女人最美,阳光照在她们略显零乱的发丝上,点点的雀斑,夸张的隆起的肚子,年轻的孕妇因为心里埋藏着秘密而安静的微笑。这些常常让她着迷的拿起画笔,糟糕的是杜菊然看到自己的大肚子形象被画成素描以后,没有认为那是赞美,而是当作一种赤裸裸的侮辱。她不无遗憾的想,杜菊然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走出教学楼的大门,绵溪仰起下巴,几颗寒星在遥远的天际顽皮的眨眼,她对着清朗的夜空深深的呼吸。
她还不想回家,今晚那个惹人厌烦的家教会来她家,她不想见他,“让他知难而退吧。”她对着北极星的方向祈愿,夜风吹拂,一股落叶的味道引导她朝着黑暗中的操场走去。
绵溪没有仔细的计算自己是如何分配时间的,起先她认真的背了几篇英语课文,后来无意中翻出的几粒话梅糖,令她转移了兴趣,她一边消灭它们,一边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个不安分的女人大概又去咖啡厅了,她请来家教,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她不只一次听到她当着邻居的面说,“这个女儿,我为她花费了多少心血,家教左换一个右换一个,她肯好好学吗?”
绵溪从来没有为自己担心过,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一个自己心仪的学校,可是长年在海上飘泊的父亲并不了解这一点,“听你妈的,她不会给你亏吃的。”她试过,可就是没有办法让他明白,她自己可以学得很好,接受一个比自己高明不到哪儿去的家伙的指点,对她来说,可以称之为奇耻大辱,他们能考上大学,她当然也能。
最后一粒话梅糖早已经融化,然而余香仍旧在唇齿间流连不去,易绵溪由衷的叹息了一声,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她决定离开学校。
楚卓阳赶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大部分的灯火已经熄灭,他站在传达室的门口,向坐在小屋中的守夜人询问,“大爷,高三还有没放学的班级吗?”
埋头吃泡面的守夜人,吞下一大口面条,含含糊糊的回答,“都放了,再过十分钟就熄灯关门。”
楚卓阳谢过他以后,走到校门对面的一个楼梯口,他打算等到熄灯以后再说。这一路上,他仔细的看过每一个和他擦身而过的人,能够肯定没有和易绵溪错过,她不是早就去了别的地方,就是还留在学校没走。他现在怀疑她是故意的避开他,那天在银行的遭遇让她恼火,精心设计的陷井被他识破,自己反被奚落。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他却两次带给她挫折感,这种对立实在是不合适宜的,他惋惜的想,如果想在顺利的从她母亲手里赚到钱,处理好跟她的关系才是上策。然而,她一直没有给他机会,她总是先挑起事端,激怒他,令他不得不还击。或者应该如她所愿?他开始考虑放弃,他可以找一个笨一点的孩子,只要对方肯跟着他学,他一定有办法让他变得比自己更好一些,然而那同样是伤脑筋的。一只流浪的野猫突然从楼道里窜出来,吓了他一跳,一伸手下意识的去摸烟盒,却发现口袋里是空的。
烟是他最信任的伙伴,每次他踏进生活的绝境时,烟总是能及时的拉他一把,对他而言它是必须品。
他抬起头,最后一间教室的灯光被熄灭。
“往常她7点钟就到家了。”楚卓阳记起那个阿姨的话,他后悔出门以后没有在她家的走廊搜索一遍,她可能就躲在楼梯的阴影里,等到他出门,她就会溜回家。“妈的,这只该死的小狐狸。”他离开楼梯口,学校附近有一间还在营业的便利店,那个小店有个很俏皮的名字,三妹。这是今晚惟一的亮点,他一边自嘲的想着,一边走到小店外。一个又黑又粗的三妹从窗口递出了他想要的白沙,他看见她肥胖的手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小钻戒。
绵溪是在教学楼门口遇到那三个男生的,他们中有两个和她的关系不错,见到她一个人从操场的方向走过来,他们显然吃了一惊。“喂,咪西,你不是早走了吗?”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问道,咪西是同学给她起的绰号,由于绵溪不曾反对,大家就这样叫下来。
“黑灯瞎火的你躲河马也不用躲到那儿去吧。”另一个推着自行车名叫苏懒的男生怪叫,他们是同桌,自然更亲近一些,他嘴里的河马指的是怀孕的杜菊然,他们几个曾是素描事件的参与者。
“你们怎么走这么晚?”她把书包丢在苏懒的自行车筐里,自己则爬到自行车的后座上。
“还不是河马喽,想整他。”苏懒指了指走在他身边的第三个男生。
那个本来没有说话的男生,听到这句话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忿忿不平的嚷道,“唉,我说咪西,我就奇怪了,河马那么丑,你怎么会说她漂亮?不对,你说的是美丽,她要是美丽,那我们不就是天仙了?”
绵溪把两只脚搭在自行车的车蹬上用力踩下去,她其实不会骑自行车。“就算她讨厌我,我也觉得她美丽,你想吧,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甜蜜的呼吸,慢慢的长大,她多了不起啊。”
“去,你脑子进水了,这个就算母猪也能做到。”苏懒接过话头。绵溪生气的踢了他一脚,她自己的妈妈因为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她们之间的维系就是她睡在母亲肚子里的那一段时光,那其实是一段空白的记忆。所以每次看到怀孕的女人抚摸着自己的大肚腩神密的微笑时,她便恍惚觉得那是她的妈妈,她会心酸的想到,当年她一定也做过相同的动作。
“哎,我还剩一块巧克力。”苏懒掏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德芙,实际上那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她酷爱零食,他便投其所好,源源不断的供应她。
绵溪因为他的母猪言论没有去接巧克力,苏懒停下自行车,打算替她剥开包装纸,楚卓阳打量着被三个男生簇拥着的易绵溪,她浪费了他的时间,让家里的阿姨为她担心,自己却浑然不觉,她是多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易绵溪。”他迎着他们走过去。
看到迎面而来的楚卓阳,绵溪改变主意,从苏懒的手里接过巧克力,她自己打开包装纸,咬了一口巧克力。
楚卓阳挡在他们的面前,用一双冰冷的黑色眼眸注视着她,带着一种轻视的神情。
苏懒打量着站在眼前的男人,对方的音容体态令他无由的升起一股嫉妒之火,“易绵溪,他是谁?”他不知不觉的用了一种质问的口气。
绵溪对站在眼前的人做出视而不见的姿态,“不认识,”她想羞辱楚卓阳,跟着又加了一句,“也许是个想打劫的乡巴佬。”
苏懒情急智昏,推着自行车朝着拦路的楚卓阳脚上碾去,“让开。”
楚卓阳一把握住车把,冷冷的逼视着易绵溪,“下车。”
“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下车?”她故意用一种天真的语气反问。
“松,开,车把。”楚卓阳的忽视令苏懒无法忍受,他再次厉声警告。
“哥们,这事和你没关系。”楚卓阳对苏懒摇头,“我是她妈请来的家教,我们之间有事要说。”
“没看出来吗?她不想和你说。”苏懒扯着嗓子吼。
“她必须说。”楚卓阳懒得答理他,侧身走到自行车旁边,一把将易绵溪从后座上薅下来。
一直旁观的高个子男生拉住要动手的苏懒,“别激动。”
苏懒甩开男生的手,梗着脖子叫道,“怎么激动了?怕事你先走。”
易绵溪甩动胳臂,试图摆脱楚卓阳的钳制,“跟我回家。”他简短的命令。
“回家,你有家吗?”她一直望到他的眼底,气急败坏的攻击道,“你是个不提钱字就会死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家。”
楚卓阳记起欠她的四元钱,从口袋里摸出四枚硬币,慢条斯理,一颗一颗的洒在她的胸前,“拿去吧,上次欠你的,你不爱钱,是因为你一出生就躺在钱罐上。”他轻蔑的对她怒吼,“可惜那个钱罐不是万年窑,替你赚钱的人总有一天要被你累死。”
想到在海上忍受孤寂岁月的父亲会离开自己,绵溪悲从中来,“你们,谁,替我杀了他,我把初吻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