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麦田战争（一） ...
-
易绵溪的妈妈看起来要比同龄人漂亮一些。象那个年纪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她纹了眉毛和眼线，可惜当年盲目的追求时尚，令她们在日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那些刺青一样的东西，让她的脸流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风尘气。
她在一群举着家教牌子的学生当中挑选了他。
“我有一个任性刁钻的女儿，读高三，我希望你有能力辅导她。”他们在麦当劳一人一杯水，她这样跟他说，“你可能会发现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但我希望你见到她以后不要改变主意，家教的钱我可以多出一点。”
他点头。因为女人那句“家教的钱我可以多出一点”而点头。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他见到了那个母亲嘴里刁钻的女儿。
那天，他特意穿了一件白色的新衬衫，他希望给人家一种洁净清爽的印象，他知道有些家长会从衣着上判断对方的人品和能力，他们担心自己花出去的钱换不回同等的回报。白色是一种没有攻击性的色彩，它常以一种陪伴的姿态出现，最好他的学生能领悟到这一点。
“她叫易绵溪，很拗口的一个名字。”穿着印花家居服的女人说，他并没有觉得这个名字拗口，然而他不打算告诉她。
除了林宁他其实没有和年轻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他对她们只有一种朦胧而模糊的概念，比如很吵爱八卦喜欢吃小零食喜欢在某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子身上系上自己青春的梦想。
当他处于蒙昧的少年时代，他的主业是在大街小巷奔走冲撞，打杀斗狠。不过谁都知道长大的小公猫总能嗅到早熟的小母猫散发出来的雌性气息，何况楚卓阳比别的男孩子拥有更旺盛的精力，他开始注意到那些皮肤细嫩燕语莺声的女生们和他的小兄弟是多么的不一样，他以追逐她们为乐，作为回报她们以引起他的注意为荣，不幸的是女孩子可笑的回报令他很快厌倦了。
他自知背负不起她们的期待，他既不想化装成骑着白马的王子，也不愿意含情脉脉的陪着她们做梦，他没有办法替她们记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纪念日，闹到最后他便不得不对她们敬而远之。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放弃了对女孩子的兴趣后，他自己却越来越引起她们的兴趣。总有一些轻浮的女孩子，愿意跟人家绘声绘色的描述第一次跟他亲吻的感受，避免不了的有些听众会跃跃欲试，传说实在是一种诱惑。
“小楚，你既然来了，我就不瞒你了。我必须让你心里有数。这孩子平时不爱学习，就喜欢整天关在书房里画那些乱七八糟的光腚女人。这是很丢脸的事，但是我还是得跟你交待一下，她在课堂上画他们老师的漫画,把人家气得直哭,要知道那是一个大肚子了的老师，人家怀孕七八个月了，一旦气个好歹，我......”他们的家很大，他目测了一下，总有一百多坪吧。有专门用来学习的书房，易绵溪的母亲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一边带领楚卓阳推开虚掩着房门。
楚卓阳后来觉得当时好象是拍电影一样，先是从天而降的一堆不明物体，它们稀里哗拉的砸下来，然后是绵溪妈妈一连串的尖叫。遇袭以后，他的新衬衫被一瓶蓝色的墨水变成了蜡染。“看看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我真奇怪，我们家怎么会出现你这样的孩子？”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着，楚卓阳在一片刺耳的聒噪声中茫然寻找，在书房的大飘窗上，坐着一个抱着黑猫的少女。
她的背后是一面火红枫叶图案的窗帘，楚卓阳分不清她身上穿的是一条连衣裙还是一件长袍，赤着脚的她，被裹在一团乱糟糟白色的布料中，看起来娇小柔弱，象是一个山间的精灵，一个怀着敌意的精灵。
她的妈妈还在不停的咒骂，她却似乎可以做到听而不闻。抱着那只绿眼儿黑猫，她径自走到他们面前，仰起脸，专注的打量着楚卓阳，“你就是新来的家教吗？”
尽力忽视墨水在身体上洇开以后带来的奇异感受，他迎上她的目光，点头，“我叫楚卓阳，你妈妈找我，做你的家教。”
她的视线飘走，落在他肩头一大朵洇开的淡蓝色墨水菊花上，好象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她的腮边出现了一个小酒涡，“是吗？我学习很好，不用家教的。”她认真的告诉他，“你别相信她。”
“我真是受不了你啦，我必须叫你爸爸回来。”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嘴巴的妈妈突然尖叫着说。
“爸爸回来以后，我有更多的事告诉她，关于你的。”她回头注视着母亲的脸。
楚卓阳捕捉到那个女人的嘴角神经质的抽动了一下，“很好，很好，你说，你说。”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极度伤心。
楚卓阳无意卷入人家的家事。他待她们母女都停下来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时，才平心静气的解释道，“这个她自己会有判断，是她找我来的，她付钱，我就会留下。”
易绵溪紧张的盯着他的脸，好象那里出现了一只翘着尾巴的蝎子，“可是我不要。”她突然把抱在怀里的猫扔到楚卓阳的身上，“我讨厌她，她请来的人我不要。”
黑猫受惊吓，“喵——”的大叫一声，留给楚卓阳一条带血的抓痕，如果不是疼痛，楚卓阳很想纠正它，这一切看起来都是“不妙。”
叫喊着的女人吃惊的用一只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女儿。
楚卓阳抓住精灵的一只手，他现在宁愿相信她是一个小恶魔。
他将她的手臂扭住，知道那会很痛，那正是他的目的，“你听好了，我已经答应你妈妈，除非她说停，不然我会一直教导你，直到你高考结束。还有问题吗？”他瞪着她漆黑的眸子，凶狠的说道，他故意用教导这个词。并且迅速决定下次来他会穿黑色的衣服，他认为黑色带表强迫强制还有权威。
她一言不发，也许被他吓到了，也许不，疼痛让她用力眨眼，她忙着努力将泪水眨回去。
他们僵持着，紧张的情绪让空气不再流动。
良久，她的嘴唇翕动，“教我不是容易的事儿。”她声音颤抖的警告。
“我们让它变得简单一点。”他试着谈判，而她只是轻轻摇头。
他放开紧握着的手，她的腕上立刻出现一圈红色的抓痕，他转头，那个女人，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您，改变主意了吗？”他问。
女人摇头，如果不是错觉，楚卓阳可以说她是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样子的，“我很高兴有人能管束她”，她说，“只是你的衬衫．．．．”
“不要紧，”楚卓阳说，“我想她一定有零用钱的，只有85块钱，下次我把□□和衣服一并带来。”他故意在85块钱前面加上只有，从她的家境看，85块钱对她一定是个小数目。
“我讨厌你。”当时的易绵溪，无论如何的倔强，终于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屈辱的抽泣。
“如果不了为了赚钱，我会告诉你，我也是。”他真诚的回敬，原来性格中被压抑着的邪恶被她激起，他竟然在心底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快意。
易绵溪以为她可以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到把那个人撵出家门以后再哭。可是她没有做到，“我今天不想学习，胃．．．胃疼。”她开始很丢脸的大声的哭泣。
“明天开始。明天，我带三套卷子过来，要评估一下你现在的水平，才能制订补习的计划。”楚卓阳看了一眼易绵溪手上的抓痕，她是一个单薄的女孩子，白晰的手臂上细细的蓝色血管清晰可见，刚刚被他握过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浅紫色，一个住在城堡里任性的玻璃娃娃，他忍不住叹气。
第二天是周日，楚卓阳按约定的时间往易绵溪家去。
门铃响过三遍以后，易绵溪打开了房门。
他们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定，彼此打量。
楚卓阳后来改变了主意，他没有穿代表强制强迫色彩的黑衣，代之以一件轻松的深蓝底色浅黄色细条的T恤衫，他想以一种合解的姿态出现，毕竟他如果想赚到这份家教钱，要他们两个人配合才行。令他吃惊的是易绵溪却穿上了一件老气横秋的黑裙，那裙子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又肥又大的裙子松松垮垮的胡乱的挂在她的身上，不知道她的主人想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审视过后，易绵溪用包着一团黑布的身体堵住门口，“她不在家。”
楚卓阳往前跨进一步，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一步，“这不重要，你忘了我是你的家教。”他带头走进屋子。
身后传来哐的一声，房门被用力关上。
“我希望她出去以后再也回不来。”她在他身后没头没脑的说。
“为什么那么恨她？”楚卓阳忍不住皱眉。
她悄无声息的跟过来，仰起脸，神秘兮兮的看着他，“我不告诉你。”她的样子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楚卓阳用力的握了一下右手。
她低头帮他拿拖鞋，楚卓阳注意到她仍然是赤着脚的，她的乌鸦装真是恐怖，所以他不得不把目光长久的落在那双打着赤足的小脚上，他觉得自己象是从坟墓时爬出来的恋足癖。
“换鞋，最好你没有脚气，也没有灰指甲。”易绵溪终于找出一双洗刷得很干净的男式拖鞋，扔在他的脚下。
楚卓阳俯身脱下自己的鞋子，边解鞋带边说，“你放心，我既没有脚气也没有灰指甲，连鸡眼都没有。”
易绵溪蹲在地上，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他，她等他把两只拖鞋都套在脚上以后，才说，“你很快就有了，这双鞋子的主人既有脚气也有灰指甲，”她观察着楚卓阳的脸色，好心的加上一句，“灰指甲晚期。”
“灰指甲晚期？”他吃惊的看着她。
她狠狠的扫了他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整个脚变成驴一样的蹄子。”
他们走到上次爆发战争的书房，楚卓阳拿出一撂用来摸底的卷子，放在一张书桌上。“你先做卷子吧，让我看看你的作业本。”易绵溪没有异议的拿起卷子，这时候他听到有开门的声音，以为是易绵溪的妈妈回来了。过了两三分钟，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走进来，却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人，女人手里端着两个杯子，脸上挂着和气的笑。“辛苦你了，来教小溪。”
楚卓阳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他接过她手里的两只杯子，笑着说，“我有钱嫌的，阿
姨。”
女人点点头，脚步轻轻的退出了房间。
易绵溪从卷子上抬起头，“你的衬衫呢？”
“我在掐表，那件事等一下再说。”他翻看她的作业本，没有抬头。
“你洗它了吗？”她问。
“你浪费的时间，我不能补给你。”他提醒他们相处的时间是她妈妈用钱买来的事实。
“我准备了零花钱，”她说，“买那件衣服。”
他不打算跟她讨论那件衣服，换了另一个作业本继续翻看。
“你不觉得它比原来要漂亮很多吗？”她启发道。
他终于意识到，她就是想让她妈妈的钱白白花掉。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件变成腊染的衣服，不得不承认它并没有变得太难看，“把钱给我。”他把叠得整齐的衣服递给她。
她眼睛一亮，抓起衣服，展开，兴奋的叹气，“哦。”她说，“我马上去拿钱，给你很多很多的钱。”她向她保证以后，冲出书房。
楚卓阳在五分钟以后，明白了什么是很多很多钱。
易绵溪吃力的提着一袋子硬币，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恭喜发财，还是先数钱吧。”她体贴的拿走他手里的作业本。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麦田战争（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