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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静夜何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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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心湖的石碑上,零乱的洒落着几粒鸟屎,楚卓阳烦躁的将一直掐在手里的烟蒂丢在一只大熊猫造型的垃圾箱里。耳畔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女子合唱,声音纯净清越,他听出那是他们的校歌《海大之歌》,他喜欢这首歌,每次听到都令他想到白雪覆盖的教堂里温暖的吟诵,想到信仰和归依这样的词汇。“激起了千堆雪,惟有涛声,千年永不绝......”歌声渐渐平息,楚卓阳知道这意味着迎新联欢会进入了尾声,他加快脚步,往通向校外的一条柏油路走去。
楠溪庄园离海大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租下它是王盏的主意。那会儿他们还是大一,几个志同道合的男生打算组建一个乐队,架子鼓敲打起来会吵死人,为了排练时不至于扰民,大家决定物色一个地方做为他们的据点。
那时候除了王盏花钱不用愁,其他人都是捉襟见肘,哪里会有多余的钱去租房子,尤其是楚卓阳,吃饭的钱都是有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儿。
到底是王盏鬼主意多,有一天早晨,他郑重其事的说,夜里做梦,遇到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指点迷津,说让他只管往北走,到时候自然柳暗花明。那天正好是周六,大家无事可做,几个人便决定依王盏的意思往北走走,看看有何启示。大家心里都明白,王盏不过是胡闹,可是青春年少胡闹也有胡闹的乐子。虽然大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人人都喜欢王盏,也愿意陪着他玩。
他们的学校座落在城乡结合部,往北正是往乡下走,他们跟着王盏用徒步的方式,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王盏便把他们带到了楠溪庄园,那是一个和村居有一段距离的小院子,房子稍显破败,但是有门有窗,王盏从院门口的一块大石头底下翻出一枚黄铜的钥匙,嘻笑着说这就是柳暗花明处。原来这家伙找到这个地方以后,怕大家不同意他独自花钱,就来了个先斩后奏,他家境殷实,每个月的零花钱可能是大家半年的生活费。不过大家爱和他玩,倒不是贪图可以占他一两下便宜,他生性豁达善良,最重要的是他生在富贵中,却能体会到别人困窘时的辛酸。
这个小院子实在是太合大家的眼缘了,没有人舍得放弃它,简直是没有异议的通过这里做为他们的战斗巢穴。王盏见大家欢喜,又提出给这个地方命名,最后投票通过了楚卓阳的方案:楠溪庄园。
后来,楚卓阳感觉有点奇怪,为什么为想到这个有点陶渊明式的名字呢,他认为自己一直是个很现实的人,他追求的生活一定是入世的,宝马香车那样的。
从去年开始,楠溪庄园的费用由他和王盏分担,有时候他给人家做网站,会工作到深夜,在宿舍里肯定要影响大家休息。楚卓阳便在这里又置备了一套行头,王盏看他这样做,当然不干,自己也从家里搬来了被褥,这个人本来是一个爱热闹的,却和沉默居多的楚卓阳最是亲厚。
楚卓阳知道他不应该离开学校,今天的林宁一定又累又倦,他应该陪在她身边才是尽了男朋友的本份。可是今天他不想见她,往常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他会替她打好饭菜,陪她在转心湖边散一会儿步,聊聊暑假生活什么的,总之他不会丢下她。林宁几乎没有什么知心的女性朋友,她和身边的女生都是点头之交。她从来不会象一般女生那样,见到长得帅气的小伙子突然尖叫,也不会在宿舍里晾晒男朋友又厚又长的牛仔裤,更别说编织毛线围巾,叠五颜六色的幸运星千纸鹤了。和他一样,她也是一个不愿意生活在梦幻中的人,有时候他会有一种错觉,他们两个是一对披着青春的画皮,内心苍老的家伙。
如他一样,林宁和周围的人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过一种没有宿敌也没有盟友的生活,当她站在一群象鹅一样的女生中,谁都能看出她不是,她是一只雁。
楚卓阳在校园外的小店里吃了一碗铺了肉片的拉面,坐上了往楠溪庄园去的502路小巴士。
今晚还有一个网站的收尾工作要做,他答应对方三天以后交货。
推开楠溪山庄的门,楚卓阳先替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白水,然后走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一直忙活到九点半钟,他的思路突然被敲门声打断,楚卓阳起身,打开房门。抱着一个大西瓜的王盏站在门外,做沉思状的看着他。
楚卓阳不理他阴阳怪气的样子,转身回到电脑前。
王盏随后跟着进来,他将手里的西瓜丢到楚卓阳的床上,“乖乖,今晚就由你伺候着楚大爷了。”
“哧。”楚卓阳发出一个表示不屑的叹词。
王盏从桌子上拿起白沙,抽出一支,刚放在嘴里,就被楚卓阳劈手夺下。看着他把烟塞到自己嘴里,王盏又抽出一支烟重新放在嘴里,“也不怕把爱思病传给你。”在桌上寻了打火机,先替楚卓阳点了,将火机闭掉,又将自己的烟对着楚卓阳的烟头引燃,王盏有时候就是这样孩子气。
“你在意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白沙,王盏以肯定的语气说。
楚卓阳佯装未闻,埋头在自己的程序里。
王盏等了一会儿,见楚卓阳没有回复他的意思,接着说,“我替林宁打了饭菜,陪她善后,外加散步。”
“谢谢。”楚卓阳真心实意的说,王盏和林宁表面不对付,其实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朋友。
“不客气。”王盏大大方方的接受了楚卓阳的感谢,紧接着便又有点委屈的叫道,“妈的,这个女人又用审问□□的语气跟我说话。”
“哗___”楚卓阳回了夸张的一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王盏能讨得天下女生的欢心,却在林宁面前无力作为。
“我,喜,欢,她。”王盏突然俯身在楚卓阳的耳边,一字一句低声的说道。
楚卓阳往一个猪形盘里弹了一下烟灰,快速击打键盘写下一串新的命令后,抬起头,“林宁吗?”
“绵溪。”王盏说。
“是嘛。”楚卓阳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我觉得她就象我们家一个走丢了的孩子,现在被我遇到了。”王盏用一种梦呓一样的语气说。
“她不适合你。”另一串命令符在楚卓阳的指间出现。
“你想得太远了。”王盏恢复了轻快的语调,“她是一个在梦境中的孩子,我不能让那些愚蠢的蝴蝶和蜜蜂惊扰了她。”
“她惟一要避开的就是你。”
“你说的不对。”王盏轻笑。
“王盏,你令女人伤心而不自知。”
“她也让你动心。”王盏站起来,眼神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一粒抱着烟灰的火星掉下来,烫到楚卓阳的手背,他没有理会,埋头继续敲打键盘,如果王盏细心,会发现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完全错误的字符。
“她和我没有关系。”楚卓阳推开键盘起身,“我没有时间玩。”不知谁家院子里的狗受到了惊扰,发出一声声悠远绵长的吠叫,令乡野宁静的夜平添了几丝怅惘和寂寥。窗外,月亮已经爬上了梧桐树梢,明晃晃的月光洒落一地。
“我会到她身边去。”王盏象是告白又象是自言自语。
“头疼了,我出去转一会儿。”往常做网站累了的时候,楚卓阳便会到院子里去,用王盏的话说就是“迈方步”。小院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春天的时候会开一树紫色的桐花,王盏曾经在院子里撒过花种,可惜只稀稀拉拉的长了几棵细小的植物出来。没过多久,便淹没在野草丛中了,他们几个男生也没有人肯去理会,不过如此下来倒也有一种荒烟蔓草式的风情。梧桐树下有一盘弃置不用的石磨,平时大家喜欢坐在上面乘凉和下棋,高兴的时候也在那里开音乐会。
楚卓阳靠着石磨,点燃了另一支白沙,“当她出现的时候,那就是爱情来了,你会发现没有人能代替她。”今天是第几次想到艾静波,他不记得了,过去的两年,他几乎没有时间想起她,当他决定和林宁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肯定她不是艾静波说的那个女孩子,林宁固然是适合陪着他一起创业的人,他找到她,会不会是为了和艾静波赌一口气。
王盏一直没有出来,楚卓阳抽第二支烟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口琴声,那是电影《城南旧事》里的旋律,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王盏是一个奇怪的人,楚卓阳知道,繁华喧嚣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只是他喜欢把这一小部分无限的放大。
“她也让你动心。”刚刚在房间里王盏说过的话又跳出来。楚卓阳不这样认为,他和易绵溪之间只是一个命运无意中系上的结,直接扬弃就是了。他再一次告诉自己,也深信他会那么做。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他们的初次相见,王盏一定是故意的,吹这样的曲调,就是为了让他在这样月色如水弥漫的夜里想起某些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