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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八章 此恨何时已 ...

  •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雁来起身去看沈紫玉,却扑了个空。门敞着,人不知何处去了。
      往前面寻沈翎,却也不在。看着乔乔房门紧闭,大约还在酣睡。推门一看,床铺整整齐齐,连这小丫头也出去了。
      偌大个院子,就只她一个,雁来觉得有些奇怪。这一夜安静得很,她一时有些不惯,也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想了下,决定去寻东家问一问消息。方才出门,乔乔慌里慌张走来,几乎撞到她怀里。
      雁来斥道:“站住,慌什么?”
      乔乔回过身来,赔笑道:“姑姑早。”
      “一大早做什么去了?”
      “我……出去逛了逛。”乔乔有些心虚。
      “你师父呢?”
      “我不知道——师伯在厨房煎药呢。”
      雁来并不喜欢跟这丫头说话,总觉得她鬼头鬼脑的不知在盘算什么,便放她去了。
      因着人多又有病人,东家在旁边腾了一间小厨房出来。煎药之外也能自己做些汤汤水水。这两日沈翎便一直冷着脸泡在厨房里,并不怎么理人。
      虽然余成生前骂余蘅的时候,总会将这位世侄夸到天上,人品武功自不必说,要紧的是待人接物如何妥帖,长辈面前如何恭谨。可他摆弄瓶瓶罐罐的时候却并不像会有什么好声气的样子,不许人靠近,身周丈许的风都结着霜。雁来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去,便打算问吴嫂寻些点心果子。
      刚走没几步,忽然咣的一声打厨房传出,动静颇有些大,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雁来犹豫了一下,按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本待要走,忽然闻到一股子焦糊气味。回头看,小厨房窗子腾出一股子烟来,似乎是什么烧着了。这下雁来没办法再假装看不见,两步冲过去。
      一进门,满屋子都是烟雾,炭灰和尘土夹着浓重的药气,一股脑扑在脸上。雁来捂着口鼻,寻到了源头。
      灶台边上一只红泥炭炉,浇得半灭,尚在滋滋作响。炉子里洒落了些药材,火烤着冒出黑烟。一只沙铫子歪在底下,碎作两半,水和药渣流了一地。
      雁来憋着一口气,胡乱摸出一条抹布垫着,将炉子提出去,又开大门窗吹着风。初时一味慌乱,方才松一口气,忽然觉出奇怪来。
      烟气散去一些,沈翎靠着灶台坐在地下,一声不吭。
      “沈公子?”
      沈翎不做声。
      “你的手……”雁来忽然看见他搭在外面的右手,吃了一惊。那只手露在外面的地方全是一片通红,显然烫得不轻,连衣袖都湿了一大片。
      雁来急忙上前帮他卷起袖子,忽然呆住,一时忘了要做什么。袖子下面那条胳膊扭七裂八遍布旧疤痕,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肉。
      “谢谢你。”沈翎抽回了手,慢慢站起来,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凉水,将手浸在里面。
      “你还好么?”
      沈翎似乎并未听见她说什么,自顾道:“这一锅药废了。”说着,甩了下手上的水,似乎也不觉得痛,将灶台上的半碗药汤拿出门泼了,又拿了扫帚来扫地。只见扫帚抖抖索索在地上扒拉,碎陶片倒是一动不动。
      “沈公子?你没事吧?”
      沈翎疑惑道:“我有什么事?”
      雁来见他言语越发不像,手又抖得厉害,必有缘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也知道的对么?”
      雁来一愣,“什么?”
      “她中毒的缘故。”
      雁来忽然就明白了,“乔乔……那丫头说了什么?”
      沈翎只是冷笑。
      雁来自从到了红叶馆,便觉得沈翎和陆扬两个人都怪怪的。二人早就相识,也曾同桌共饮,却又难得说上一句话。沈翎只顾埋头配药,陆扬打了个照面便再也不曾来过。
      沈紫玉尚在病中,这层窗户纸似破非破,也不知露出多少、还能敷衍到什么时候。却不料乔乔没轻没重,从根上兜了出来。
      “你不要生气,这件事情的始末原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紫玉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如今还病着,无论怎样这个时候都不适宜提起。她的性情,你大约是不知道的,庄主在世时都悬着一颗心……”
      沈翎将扫帚一摔,怒道:“所以她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雁来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人除了第一面之外,从来都算不上温文有礼,总是初相识,言行都还拘着些,这般发作却是未曾见过的。
      “她竟然与沈家仇人的爱徒纠缠不清?”
      “这事说来话长……”雁来还想再劝,却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沈翎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她,“我要怎样才能救她?” 他瞪着眼,怒气冲冲,却有一颗泪珠从眼里滑出来,恍若不觉。
      雁来的心往下一沉。
      “我救不了她。”
      “紫玉她……”
      “她妄动真气逆运炼毒之术,毒与内力两相化生,已深入经脉之中。”
      雁来听不甚明白,“如何?”
      “药已不能解了。”
      “就没有别的法子么?”
      沈翎摇头。
      “可你是……”雁来话出口觉得不妥,急忙收住。
      沈翎却听明白了,惨然一笑:“是啊,我是百草堂传人,远近闻名的秦大夫,却救不了自己的妹妹。”
      雁来怔了半晌,问道:“她会怎样?”
      “长则三年,短则半载,不是内功走火,便是毒发。”
      雁来愕然失色。
      沈翎用袖子掩着脸,似乎被烟气呛到了,慢慢却变成了低声抽噎。
      似乎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是片刻。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慢慢往这边走过来。
      “哥,你丹炉炸啦?”沈紫玉远远地笑了一声,“只怕此番不得飞升。”
      她来得好快,一语未了,人已在门外了。
      雁来一个激灵醒过神,转头看沈翎,仍是像一摊泥一样垮在那里,这个样子只怕并不适宜说任何事情。心念急转,走出来拉住她,道:“这屋里呛得很,你不要进来。”
      沈紫玉在门槛上被雁来堵了回去,一时并未看见沈翎,诧异道:“怎么了这是?眼睛红红的。”
      雁来强自笑道:“是我闯了祸,打翻了药罐子,被炭气熏了——这不,误了你吃药的时辰,沈公子正生气呢,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竟不知道该怎样好了。”
      沈紫玉噗嗤一笑,“好大的乱子。沈少爷,甩脸子给谁看呢?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讲。”
      沈翎闷声闷气地道:“我把这里收拾一下,你的药还没煎出来,误了时辰不好。先回去等着。”
      重逢以来沈翎总是有些别扭,沈紫玉已然见怪不怪,一时未觉出有异,还想说什么,被雁来拦住:“你身子方才好些,一大早怎么便出来了?这时节早晚都冷得很,莫要染了风寒。先回去坐着,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紫玉精神本有些不济,未曾想好如何开口,只得暂且作罢。

      “师父。”乔乔低头跪在那里,只唤了一声,别无他词。
      沈紫玉没心思理会,兵荒马乱的也没人顾得上问她,到了这时候,终究是混不过去了。
      沈紫玉倚在床边,眼眸低垂,看着她,想着那些事情,倦意上来,什么也不想说。
      “师父还在怪我吗?”
      “我怪你什么呢?”
      “师父说我知情不报。”
      “我那时有几句真话,你也信。”
      乔乔怔住,一时分不清她是认真,还是嘲讽。
      沈紫玉看着她眼珠乱转,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师父真的不怪我吗?”
      “我从来也不曾责备过你,何来此一问?”沈紫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乔乔不知怎的心里越发慌起来,想好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瞧着你像是心里有愧?”
      乔乔定了定神,道:“那天,我确是无意中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谢宁在汤中下毒。”
      沈紫玉没想到她居然直接认了,一言不发,等着她的后文。
      “那时我并不知道谢宁做了什么,一时昏了,并未提醒师父留心。师父于他们母子有恩,再想不出竟能有这种事情。何况毕竟灯下昏黑,若是我看错了,或者他并无坏心,只是加些佐料,便尴尬了。”
      “所以你只是不敢确定,又过分谨慎,这才看着我被人算计?”
      “是。”
      沈紫玉沉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你今年是十三岁了罢?”
      “是。”乔乔肚子里疑惑,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却也也不敢问。
      沈紫玉掐着手指,似乎记起了什么事情,笑了一下,“这日子过得真快啊,那时候我自顾不暇,义父却硬要把你塞给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余家出了这档子事情,我想着你跟余家毫无干系,总是跟着我的好,便也不曾问过你的意愿。现在想来也是疏忽了。”
      乔乔顺口道:“我自然是愿意跟着师父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沈紫玉顿了顿,俯身看着她,慢慢地道,“你不是不愿离开余家,也不是不愿跟着我,倒像是不愿我北上呢?”
      乔乔愣住。
      “所以盼着出点什么岔子,去不成才好。是不是?”
      乔乔一颗心突突乱跳,低下头去遮掩自己的神色,结结巴巴地道:“师父……我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不敢说。”
      沈紫玉淡淡地道:“你胆子不是这样小的。”
      乔乔偷眼看她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把心一横,说道:“我是担心师父。”
      “哦?”
      “我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全然懵懂无知,师父的苦楚,多少也能明白。师父放不下那个人,也放不下报仇。再回到辉州去,又有师伯在,我实在是怕……”
      “怕我再寻短见?”
      乔乔抬起头,用一双朦胧的泪眼望着她,“每次看见师伯的眼神,我都害怕。那种滋味我知道,怎么能轻易干休?师父本就在两难之间,可如何是好。”
      沈紫玉听完,怔了半晌,方才道:“你放心,没有人能逼迫我做什么。”
      乔乔见她信了几分,暗自松了口气,又道:“那么,师父是要在红叶馆长久住下去么?”
      “我在此间还有些事情未了。”
      “是因为那个人吗?”
      沈紫玉不答。
      “可我不能再陪着师父了,今日,是来向师父告别的。”
      “为何?”
      乔乔低声道:“家里出事的时候,我娘并未在家。奶奶只带着我和爹爹逃了出来,自此失散了。她那时还怀着身孕,却也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我想回去寻她。”
      “你从未提过此事。”
      “这两年师父自己尚且不得安宁,我怎敢提起。想来若是无事,早些晚些没什么要紧,若是不幸……早晚都无用。也是不敢——万一仇家不死心,还有人守着,却又是自投罗网。如今我大了,日子也长了,跟师父学的些拳脚多少足够防身,总是要回去看看的。”
      她毕竟才十三岁,沈紫玉觉得不妥。可一转念,红叶馆已是非之地,接下来会如何难以预料,她本不该卷入其中。
      这些话是真是假自己已没有精神一一分辨过去,更无力约束她的言行。九重天说来于她也是仇家,强留她在这里徒增变数,未必是好事。何况母女连心,于情于理,都没有阻拦的理由。
      乔乔磕了个头,“我知道我对不住师父,只愿来日相见,师父能够原谅我一时糊涂。”
      这个孩子,只怕跟自己当年一样执拗,沈紫玉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究无话可说,“你自己当心。”
      “师父保重。”
      一路相伴,轻易相逢,又忽然就散了。这世间的事总是这样变幻,来不及思量。

  •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这一章不适合过年更——论拖更的一万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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