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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七章 风露立中宵 ...

  •   “还有心情吃宵夜,善后都处理好了?”彭海喘口气,手指点着两个人。
      陆扬呆了呆,“彭叔是来给我报信的吗?”
      彭海瞪了他一眼,“不然呢?我这么大年纪吃饱了撑的?”
      “彭叔不怪我么?”
      彭海眼里露出一瞬的哀伤,勉强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陆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知怎的,所有疲惫伤痛都一起涌上来,带着连日的郁结,都梗在嗓子里。
      张梧亭小声道:“少主从断金峡出来便未歇息过,这一整日都在议事水米未进,方才散了。”
      彭海这才注意到,陆扬容色憔悴,掩饰不住的倦态。“难为你了。想好怎么说了吗?”
      陆扬摇头。
      “你啊,”彭海叹气,“都什么时候了,心思都放在哪里了?我警告你,不要掉以轻心,没那么简单。你师父素来多疑,只怕未必肯信。”
      “我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梦儿是怎么回事?”
      陆扬无言以对。
      “你也有事情瞒着我了。瞒着我不打紧,你师父没那么好糊弄,醒醒吧。”
      “我并不想他死,却掌控不了局面。”
      彭海冷笑道:“付老儿的手段岂是你能应付的。谅儿不死,他寝食难安。不用紧张,这一层你师父看得比我更清楚。只是个中疑点太多,连我都要起疑心。”
      陆扬苦笑,“众目睽睽之下,我不知道还要怎样自辩才够。”
      “你现在本该在如意山庄,而不是等他来问你。其他都是不打紧的事情。好好想想吧。先吃点东西。”
      陆扬心中烦乱,什么也吃不下,放下碗筷起身。
      “你做什么去?”
      “出去走走。”
      “少主——”
      “梧亭不用跟着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下弦月一点一点探出来,一天星河渐渐失色。各处灯火都陆续熄了,院落屋宇都晦暗不清。
      陆扬茫然踱了一圈,更深露重,却丝毫睡意也没有。那些乱糟糟的事情都横在面前,理不清头绪。隐约听见前面马棚有些动静,大约是添了夜草,便走过去看。
      流风正埋头慢慢悠悠嚼着草料,看见他过来,显得很是高兴,探了脑袋出来,拿鼻子拱来拱去。
      这么久过去了,流风性子依旧不好,只管为难别人,见了他倒是十分的温顺。平时惯了倒不觉得怎样,几日未见,忽然觉得生疏,往事骤然涌上心头。
      “你还记得她吗?”陆扬拍了拍它的脖子。
      流风抖抖鬃毛,打了个响鼻。
      “你也想念她吗?”
      流风眨了一下眼,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陆扬叹了口气,牵了它出来。
      忽然之间,什么都不去想了,他已不再有多余的时间。
      一人一马悄悄离开这一片宅院,慢慢走进月光里去。
      不知是将要入冬,还是病后一直未曾恢复,格外觉得冷。马蹄踏在枯枝落叶上,沙沙的响。
      路并不长,于流风来说更加的短。深夜里看不见满谷日渐稀疏的红色,风过只是一片萧瑟。
      整个红叶馆静悄悄的,想来都已歇下了。大约是因为在山里,所有的院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扬并不在意,轻易越过了那些障碍,不需要惊动旁人。
      可是等走进那个院子的时候,他却又迟疑了。近在咫尺的一扇门,一半隐在阴影里。抬起手,又放下。转头看了看天色,暗悔自己的鲁莽。大约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便亮了,何必定要这个时候扰她。
      脚步退了回去,放到了极轻。院子被打扫得十分干净,枯叶杂草都没有留着,踏上去不会发出什么声响。可冷风却不肯放过,无孔不入。许是受了些寒气,消停了许久的嗓子又痒起来。
      用手捂着嘴,终于忍不下去,低低地咳。树上什么鸟咕咕叫了两声,似乎在笑他徒劳无功的遮掩。
      像是一阵涟漪散去,四周又静下来,什么也不曾惊动。陆扬无声地叹了口气,向院外走去。
      忽然吱呀一声,打碎了所有的寂静。陆扬仓皇回头,沈紫玉散着头发,披着件袄子,打开了房门。
      “我……吵醒你了么?”
      沈紫玉摇头,“睡不着。”
      “时辰还早,你先歇着。天亮了我再来。”
      “睡了一整日,白躺着,闷得很。”
      陆扬见她精神比前日好了许多,果然并无倦意,便不再坚持,只道:“外面有些冷。”
      沈紫玉看了看他,转身进去换了身衣裳,寻了件斗篷出来丢给他,“我的,别嫌。”
      陆扬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仓促,衣衫单薄得有些说不过去。接过来披上,只是短了些,并不大看得出是女子衣裳。
      出得门来,墙外便临着一道山涧,潺潺水声传出。再走近些,石缝里渐渐跳出点点银光,成片成线,或急或缓,往远处流淌。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斗篷暖洋洋地围着,隐约有淡淡的药香,陆扬一时忘记了来做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呆呆出神。
      “适才——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短暂的虚幻瞬间被打破,陆扬怔了一下,道:“只是有些累。”
      “你有为难的事情。”
      陆扬叹了口气,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紫玉病中乏力,在溪边寻了块平整些的大石头坐着,仰面望着他,“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陆扬想着心事,一时未觉出别扭,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左右并无其他地方,便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挨得极近,沈紫玉未曾梳妆,头发仍旧散着,一偏头从肩头滑落,那一股药香又浮现出来,隐约有皂角的气味,不知用了什么方子,大约总不过是那一位大夫的手笔。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沈紫玉似是早已忘记了那时的失态和尴尬的误会,显得十分平静,轻轻地问他。
      “事务缠身,哪里都是一团乱麻,这些都是不打紧的。”陆扬苦笑了一下,“大师兄总爱说,谁也比不上我与他亲近。时间久了大家几乎都忘记了,薛谅才是跟着他最久的那一个。”
      “我五岁那年被……他带回太平镇,生了一场大病,便是薛谅替他照顾我。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处,薛谅却是真真切切是他旧友的遗孤。再后来,凑齐了我们六个,他便正式收了我们为徒,按着各人年岁排行,教我做了第三个。第一个出师,加入九重天的,也是薛谅。若没有我,他最看重的必是薛谅。”
      “这一场变故,是我思虑不周,几乎酿成大祸,到现在已难以收场。彭叔连夜赶来报讯,他马上便要到了,只怕难以善了。纵然众目睽睽之下,我并未做错什么,但终究是我的这一位二哥坠下悬崖,我还好好的在这里。我没有把握能够遮掩过去,虽然付先生和彭叔愿意帮我,也无能为力。”
      “红叶馆虽然与九重天无涉,却很难瞒得过去,一旦泄露出去,只怕会殃及到你和沈大哥。不是我忍心要你离开,实在是放心不下。我保不住你们,他的手段,你明白的。”
      沈紫玉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陆扬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却也顾不得什么,接着道:“上回那些话,是我发昏,你都忘了吧。我亦放不下你。过了这些时日,若你还愿意见我……来红叶馆留一句话,我会回来找你。”
      “我走。”
      陆扬松了一口气,“沈大哥那边……”
      “你要怎么办?”
      陆扬怔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想过没有,若我也不见了,逼死师兄和刑堂之主,师妹下落不明,你要如何解释这一切?付先生是主谋之一,说什么都不足信,甚至适得其反。没有人能保你。此事因我而起,我却一走了之,将你扔在这风口浪尖上,你当我是什么人?”
      “不行。”陆扬想也不想,截口道,“他终究是我师父,不能怎样。你留下太冒险了。”
      “不是我间离你们师徒之情。这世间自古以来父子相疑兄弟相残之事,从来都不曾少过,师徒又算得了什么。听闻彭庄主自少年时便追随你师父,若连他也担心你无法过关,只怕事情比你想的还要凶险。你到现在都没没有想好如何自圆其说,要如何应对?”
      陆扬默然半晌,道:“大不了,实话实说便是。”
      沈紫玉冷笑道:“供出我和哥哥去,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无非继续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而已。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想让他觉得,你大权在握一呼百应,连付先生都能收为己用,却不顾一切袒护他的仇家,以至于不惜与师兄反目搅翻九重天,早已经彻底背叛了他吗?”
      陆扬并非蠢笨之人,只略一思量,便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之中。旁人大约不好说得太过直白。付月明有些话如今想来隐隐有提点他的意思。就连张梧亭也旁敲侧击表示过担心。他自问平生行事还算得上磊落,却如何落到如此地步?
      沈紫玉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起身握着他手,柔声道:“不用担心我,我既敢孤身进如意山庄,凭的便不只是一时血气之勇,自有我的一番说辞,你尽管放心。”
      陆扬低下头去,声音闷闷的,“无端将你拖进这泥潭里来,我于心何忍。”
      “柳梦本来就是我的因果,算不上无端。这一次不为我哥哥,不为沈家,不为义父,只为你。我答应你,有你在一日,我不会再向卲恩铭和九重天寻仇,你信我吗?”
      陆扬不答,仍旧低着头。
      “嗯?”沈紫玉蹲下身,歪着头去看他,却看不清。“你怎么啦?”伸手去捧着他的脸,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水痕,便是一愣。
      陆扬抬起头,任她捧着。她仍用那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断金峡上种种如在眼前,她已竭尽全力生死以之,他又如何屡次疑她。
      “我不会再对他下手,再信我一次。”
      陆扬深悔当初失言,她那样琉璃净澈的性子,因他几句话,几乎葬送了自己。“我那时不该……”
      “不许再提那些事情。”沈紫玉丢了一条手帕过来,背过身去,似乎有些生气。
      “紫玉……”
      “你还是唤我梦儿,回头顺嘴叫了出来,我可替你圆不了这天大的谎。”
      陆扬一笑,走过去从后面拥着她,将她一道裹在斗篷里面。
      沈紫玉不做声,捉着他的一只手,忽然反过来往胳肢窝里挠了一把。
      陆扬猝不及防,没忍住笑出声来,往后躲闪,脚下被绊了一下,却未曾松开胳膊。沈紫玉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立足不稳,一起跌坐在石头上。
      陆扬气不过,刚想报复回去,却见她皱着眉,有些恹恹的,低声道:“我得见一见付先生。”
      “等天亮了我们去找他。”
      “这件事究竟有几个人知道,你好好想一想。”
      “好。”
      “对了,乔乔那丫头一直躲着我,今日谁都没看见她,是去找你了么?”
      “是,问了一些当初林家的事情。”
      “还以为她能多忍耐几天。罢了。我一直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林家似乎并不简单。这丫头有些古怪,说话未可全信,你自己当心。”
      “我晓得。”
      陆扬想了一下,又道:“你是怎么收她为徒的?”
      沈紫玉不答,侧身靠着他,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已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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