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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章 皑如山上雪 ...

  •   “多谢姑娘提醒,才没与青主撞上。”
      乔乔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宁亦荣一干人已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要回去了。姑娘可要一道么?”
      乔乔看着他的神色,头大如斗。这中间大约又有了些麻烦。随口撒的一个谎,却要无数个谎来缝补。想了一瞬,嗔道:“你们害苦我了。”
      宁亦荣讶道:“此话怎讲?”
      “这事怎么做的?明知道不宜给人撞见,外面连个放风的都不留,叫你也不应,非得我出来才听得见。”
      “抱歉。”
      “我是偷跑出来玩的,回去本已少不了一顿骂,又撞上你们,害我跟青主说了一大篇瞎话。”
      “姑娘说了什么?”
      乔乔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你是替三伯做事,瞧见青主一行往这边来,本是顺路过来提个醒,没想到被逮个正着,只好假装是山里的采药的野孩子。我年纪小又甚少出来,长辈都不大认得我。一时混过去了,但再见面都得穿帮,还不知要怎样呢!”
      宁亦荣迷惑起来。原本以为她大约是苏门剑派的小辈弟子,可这乱七八糟的称呼,倒更像是陆扬的亲眷。但陆扬师门之外似乎并无亲友。想来想去猜不透她的身份。最初生出的那一点疑心,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想来这么大的事情,陆扬便是心口不一暗中监视,也不至于差这么个孩子出来。
      “连累姑娘受责,是我的不是。既然青主已到了这里,少不得明日便要问话。天色已不早了,我得赶回去了。来日再向姑娘赔罪,如何?”
      “你不必跟我赔罪。我这两日是不敢回去了,拼着受罚,再在外面躲几天。躲过了这次,一年半载以后再见面,说不定青主已忘记见过我了。只是一样——原未预备着在外面晃悠太久,银子没带够。”
      宁亦荣便去摸腰里的荷包。
      “莫急。这外面的客店总欺我年纪小,无趣得很。你有什么清净的地方,我住些时日。”
      “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住处,我让人安排。”
      乔乔瞪了他一眼:“你是不着急,这个时候不去见三伯,还有心思给我安排房子。”
      “这……”宁亦荣本是急着走,倒落了个不是。
      乔乔叹了口气:“万事总得先回昌虞县再说。”
      宁亦荣被她翻来覆去绕得没了脾气,总算应付过去便不再问她,招呼众人各自分散离去,免得一窝蜂引人怀疑,自己与乔乔一人一匹快马,疾驰而去。
      乔乔本不愿再回昌虞,但事情赶到这里,不想穿帮也只好随行。左右无事,做戏总得全套。
      宁亦荣一路上异常的沉默,心事重重也提不起精神应付她,径直带她去了自己住处。一个无心,一个敷衍,一拍即合都无话讲。
      到昌虞已是黄昏,宁亦荣安置了她,匆匆出门去,天已黑透了。前面多少大风大浪已不可知,此时一角安宁之地,独留她一人。
      此处必然离九重天极近,容易遇着熟人。幸而宁亦荣多少有些身份,轻易没人敢来扰他,倒稳妥得很。乔乔不敢出门乱逛,无事可做,睡又睡不着,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滚来滚去。
      睡着不知是几时,再醒来仍是夜里。地处偏僻听不见更鼓,不知是什么时辰。窗纸隐约透出对面的灯光,大约宁亦荣回来了。
      乔乔翻了个身,仍旧睡着。心里装着事本就睡不安稳,一时眼前,一时天边。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有人说话,顿时醒了。
      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声音。
      乔乔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漆黑的屋子,窗纸微微亮着,一切正常。上下眼皮打着架,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方待睡去,忽然一个激灵——窗纸上的灯影轻轻动了一下。
      这光并不是对面窗子映出来的。
      睡意瞬间消失不见。乔乔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并无异样,一时以为自己睡眼朦胧看错了。屋子里的灯,有所挪动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只是这么屏息细看的时候,隐隐听到了一点不很寻常的动静。是……一个人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顿了片刻,又原样慢慢走远。不多时,窗纸上那团灯光一晃,慢慢移动,消失不见。
      乔乔从床上弹起来,轻轻扒开门缝往外张望,只能看到一个人影提着一盏灯,在大门外一晃,不见了。
      如此深夜,是谁这么鬼鬼祟祟又如此大大咧咧?
      对面宁亦荣的窗子黑着。敲门,没有人应。
      走出院子张望,那团灯光尚未走远,还隐约可见。
      乔乔起了疑心,蹑手蹑脚跟过去。
      那人走得不快,不多时便赶上了。借着夜色掩护,她格外小心,身量又轻,那人未曾察觉。乔乔知道自己轻功平平,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贴得太近。
      只是看得越久,越觉得那人身形眼熟得很。
      走了大约一里地,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知是到了哪里。那人停下,站了片刻,轻轻道:“公子。”
      是宁亦荣的声音。
      灯光里出现一张惨白的脸。本该在断金峡那场大火里死去的那个人,像一缕幽魂一样浮现在人间。
      乔乔整个人缩在黑暗里,大气也不敢喘。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宁亦荣欠了欠身,“公子相召,岂敢不来。”
      “你早猜到是我。”
      “是。”
      “那日是你亲眼所见,为什么会觉得我还活着?”
      宁亦荣沉默了片刻,道:“我又去了断金峡。旁人不知道,那条绝路本是公子自己选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公子那日究竟想做什么。直到我站在山脚下向上看,才发现一些端倪。那座桥下,沿着崖壁的缝隙,原本是有些草木遮掩的,火烧过以后,却留下了一些奇怪的痕迹。若我没猜错的话,那里本来是有一些支撑通往山下,可以踏脚的吧?”
      薛谅叹了口气。
      “我又猜对了。官兵堵在谷口,都看着上头,一时很难留意到谷底的动静,山火也一味往上面烧。”
      “我本想带你走的。”
      宁亦荣笑了笑,“那日的情形你我都知道,带上我,公子便走不脱了。”
      “我有愧于你。一直都是。”
      “公子不必如此。”
      “是我看错了人。那日若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得脱。”
      “不过是尽属下的本分。”
      薛谅一时没说话,半晌,又叹了口气:“你一直是这个样子。”
      宁亦荣低头不语。
      “听闻,他……把玄武交给了你。”
      “不过是暂代而已。”
      “那你可还欢喜?”
      “有些吃力。”宁亦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你是在——为谁做事?”
      宁亦荣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薛谅苦笑:“我以为,我还能有机会补偿你。只是现在,他能许你的,我都许不了。”
      “没有人许我什么。”
      “所以,连你也要背弃我了吗?”薛谅一双眼睛映着摇摆不定的火光,一闪一闪,幽深难测。
      “我不会出卖公子。”
      “你不是贪图这些的人。我伤势未愈便冒险来见你,便是信你。”
      “今夜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我不曾见过公子,也不知道公子的下落。”
      “那么来日呢?”
      宁亦荣躬身道:“来日请公子不必再信我。”
      薛谅怔怔看着他。
      “公子的伤不轻,深夜奔波劳顿,并不值当。”
      “宁亦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我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我一手提上来的,没有人会忘记,你以为能洗得干净?”
      “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不明白!”
      宁亦荣长叹一声:“这些日子以来,我寝食难安。是我贪生怕死,又眷恋权位,终究辜负了公子的栽培,每每想起,便惭愧万分。可是今夜公子回来见我,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山下恰好赶到的官兵,山上的那场大火,都是公子安排的,对么?”
      “我并非有意瞒着你。”
      “那条逃生的栈道,也是公子命人毁去的,对么?”
      薛谅愣了一下,一时未答。
      “我猜,付堂主会出全力来救少主,是公子不曾料到的。官兵攻山,纯阳观被烧毁,再折损些人手,能很好地解释少主为何出了事情,青主那边便能交代得过去。但青龙中间横插一杠子,大约是打乱了公子的计划。”
      “是。”
      “于是公子想要脱身,却安排下了埋伏,只待玄武和刑堂撤出,便绝了青龙的退路,一切自有官兵善后。却没料到付堂主比公子想得还要决绝,早已安排下越英。”
      “万般无奈之下,公子还有最后一条退路。若不是青龙逼迫得太紧,你我二人都能安然逃出。只是一样,虽然我们未能撤离,那条栈道仍旧是被烧毁了。公子并不曾下令改变计划,对么?”
      薛谅不说话。
      宁亦荣凄然道:“我们这些人,在公子眼里,究竟算什么?”
      “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并非有意留你断后。”
      “那么这大半个玄武呢?还有刑堂的精锐,悉数被困在这山上。”
      “所以你是在怪我?我没有办法。越英那一刀只差半分便能要我的命,那时已无力顾及其他。”
      宁亦荣笑了笑:“事有轻重缓急,该舍弃什么,公子自有决断。只是我们追随公子,却并不能没有私心。”
      “今夜我从未见过公子,公子的生死,我也并不知晓。今夜之后,公子不必再记着我曾救过你,也莫再为难我。”
      说完,宁亦荣将灯放在地下,躬身又行了一礼,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亦荣——”
      宁亦荣脚步一顿,却未回头,“公子说得对,我和公子的干系终究是洗不干净的。越英这些时候盯我盯得极紧,但凡有差池之处,或者是……一时寻不到我,便觉得我不安分,少不得要闹出来。我如果不在我该在的地方,疑到公子头上只是早晚的事情。当日断金峡上在场的不止我一个,只是别人没有想得起再回断金峡看一眼而已。那些痕迹,几天内总是无法抹净的,强用人力不过是欲盖弥彰。”
      乔乔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听着脚步声从身边过去。幸而宁亦荣走的时候并未提着灯笼,什么也不曾看见。
      薛谅在那里站了很久。
      有人在黑暗里低低地问:“公子,就这么放他走吗?”
      没有人回答他。
      脚步声渐渐远了,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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